進到審訊室裏，高澄還是很緊張的，雖然她不想被高力帆看出來，一直佯裝鎮定。但身體太僵硬了，脖子梗得厲害。
    高力帆在外麵透過單向玻璃看著，李毅和周堯在裏麵負責，李毅有點為難，不時回頭看，高力帆直瞪他，讓他該怎麽幹就怎麽幹。
    “說說吧，你是怎麽認識曲子祥的？”無可奈何，李毅隻好開始問高澄。
    結果高澄一臉茫然地反問：“誰？”
    高力帆在外麵有點起急，以為到這會兒高澄還在說謊。孔明月拉了他一把，說：“等會兒，沒準她真不知道名字。”
    “這個人。”周堯先反應過來了，把曲子祥的照片給高澄看，“你認識嗎？”
    這回高澄眨了眨眼，說：“認識。但我不知道名字。”
    “行，那說說吧，你和這個人是怎麽認識的，有什麽聯係。”李毅說著又往玻璃瞥了一眼。
    “我跟他是在網上認識的，最開始我以為我們年紀差不多。”
    高澄第一次和曲子祥說話，是在學校附近的網吧上網時。在小遊戲裏“偶然”遇到的陌生人，沒什麽特別，一開始也隻是聊些皮毛。
    後來曲子祥主動聊起自己家裏的事——當然是假的——說父母根本不知道他想要什麽，隻希望他能聽安排等等，編了很多故事。高澄感同身受，於是掏心掏肺，越聊越多。在這期間，也將自己爸爸是警察的事說了出來。
    曲子祥很會聊天，他會先捧後殺，他先說警察工作多不容易，讓高澄理解。這反而令高澄更逆反，因為這種話她聽太多了。隨後曲子祥又順著她說，就該讓這些做家長的知道孩子是有自己想法的，不會永遠被他們控製。
    這時曲子祥才無意中透露自己所在的城市，高澄驚訝他們在同個地方，於是約著見麵。第一次見麵就在學校附近，發現曲子祥比自己大那麽多，其實高澄也有些緊張。不過曲子祥這個年紀正處於對小姑娘很有吸引力的時候，他又很懂分寸，很快高澄就不在意年齡差了。
    反而當高澄意識到即便到了曲子祥這個年紀，已經可以自力更生，卻仍舊活在父母的控製之下，她覺得很恐懼。曲子祥煽風點火，說他的父母根本不愛他，隻希望他回饋。高澄覺得自己未來也會是這個樣子，這令她很不甘心。
    而曲子祥輕而易舉地揭穿了她內心真實的想法，她隻是不確定父母是否真的在意她，尤其是父親。
    高澄當然不願意承認，但越是不承認，就越接近於默認。
    他們其實統共就見過三麵，大多數時間是在網上聊，曲子祥和高澄提到自己小時候離家出走，測試出父母根本不在意他。高澄也可以做個測試，看看她在父親心中到底有沒有位置。
    最開始曲子祥提出的測試是，假裝她被綁架，看高力帆願不願意用自己來換她。高澄沒答應，她知道綁架是不對的，哪怕綁自己，而且她也知道高力帆知道真相後肯定暴跳如雷。
    但這件事在她心裏埋了個種子，沒幾天曲子祥又說，他的店裏有個常客是和高力帆同警局的，聽說要休長假。曲子祥提出假裝綁了倆人，讓高力帆選擇救誰，這樣更直觀。
    綁架根本不存在，也構不成綁架罪，他們都不會牽涉其中，遠遠就能看見高力帆的選擇，誰也不會受傷害。高澄要做的就是出去玩個兩三天，假裝手機丟了，到時候她自然會知道，高力帆是更欣慰她沒被綁架，還是先追究她私自出去玩。
    高澄一直在猶豫，猶豫的途中跟曲子祥確認細節，猶豫就代表心動。她那個時候沒有想，曲子祥做這些是圖什麽，因為他表現出來的就像是個喜歡玩遊戲的小孩，高澄漸漸忘了自己和他的距離。
    後來曲子祥帶她去了一套房子，告訴她從那個窗子就能看見高力帆的回答，神不知鬼不覺。她可以在看見回答後，再決定怎麽做，哪怕她不願意出去玩，馬上去和父母說手機丟了，也沒關係，根本牽扯不到她。
    “那你呢？”高澄還在擔心會不會讓曲子祥遭遇麻煩。
    “跟我有什麽關係？”曲子祥一副不當回事的樣子，“手機是你丟的，任何人都能撿到去用，誰會聯係到我！”
    高澄私心裏想知道那個答案，所以她答應了。
    第二天下午她和曲子祥約好見麵，她翻牆出學校，配合曲子祥拍了視頻，然後把手機交給了曲子祥，然後在外麵玩了兩天，在網吧裏和曲子祥用聊天軟件聯係。
    在曲子祥說的時間裏她去了那個房子，在窗邊用望遠鏡看到了高力帆選擇陳禮。這個結果直接把她打到了冰窟窿裏，她瞬間喪失了所有理智。
    說起那個時刻，高澄眼睛還是紅紅的。她看見的隻是結果，也很正常。
    這一切都正中曲子祥下懷，雖然高力帆選什麽應該並不重要，曲子祥手裏至少有一個籌碼。但孔明月猜測，曲子祥應該料到高力帆會選陳禮，所以他故意刺激高澄。
    高澄當下太過傷心，也沒有和曲子祥商量，買了張最近時間的車票，就去了外地。她實在是惱火得不得了，想著再也不回來了，反正也沒人在意她死活。但一文錢難倒英雄漢，高澄身上就那麽點錢，連吃帶住沒兩天就花得差不多了。
    這時高澄才想到聯係曲子祥，結果發現社交軟件被拉黑，留下的電話也打不通。好在這時她想起自己認識一個網友是當地的，約了見麵後又蹭了兩頓飯，實在堅持不下去了，這才灰溜溜回來。
    回來的路上高澄其實已經冷靜下來了，知道一定會經曆風暴，她也不知道事情究竟嚴重到什麽程度，越想越心慌。所以她想趁著夜裏先溜回自己屋，至少先歇一宿。沒想到一進門，就被媽媽逮了個正著。
    媽媽見著她先是哭，高澄下意識就先說了自己隻是出去玩了，是想撇清關係。結果話一出，媽媽倒是不哭了，改急眼了。
    接下來她被告知綁架真的存在，曲子祥是殺人犯，她主動把手機給曲子祥，等於幫曲子祥戲弄警察，甚至有幫曲子祥設計綁架的嫌疑。
    說實話，高澄直到現在都沒搞清楚是怎麽一回事，她以為啊，頂多就是麻煩高力帆而已。一沒有真的綁架，二沒有勒索錢財，怎麽也不算犯法吧。
    “是這樣啊，我跟你說道一下，”李毅試著給高澄講清楚，“曲子祥是先綁了我們這的法醫主任，然後才去挑唆你。你是什麽事都沒有，可我們的法醫主任可是被關了好幾天。你知道我們出動了多少人嗎，整個淩江的警察都被調動了，結果你說你就是出去玩了，你讓高隊——你爸——怎麽不生氣？”
    “可我……可我不知道啊……我是被騙的……”高澄摳著椅子邊，結巴著。
    “不知道？”周堯在一旁接過話來，“你也快十八歲了，不是八歲。就算你不知道他綁了其他人，你至少應該知道，他做的這件事就是欺騙警察，就是會鬧得天下大亂。你以為你走了就不會牽連到你，可你不無辜，裝也沒用。”
    “我……”
    高澄磨了磨牙，卻說不出辯駁的話。
    她也知道自己惹了禍，可她心裏還是對高力帆當時的回答耿耿於懷。
    外屋高力帆一屁股坐在了凳子上，不住地搖頭：“你說這孩子怎麽變成這樣！她小學的時候還挺聽話的！”
    “小學？”孔明月露出無語的表情，“她都多大了，怎麽可能還像小學一樣。小學之後，你就沒好好和她相處過吧！”
    “那也不是我想的啊！她媽跟我提的離婚啊！我想著女兒跟媽終歸好些，我也沒虧待過她啊！”
    “給撫養費就算不虧待啊？老高，那是你的義務啊，這根本不值得說！”
    “那我能怎樣，你告訴我，我能怎樣！我們這工作，隨時待命，我是能接她上下學，還是能給她家長會？這不沒辦法嗎！”
    孔明月冷笑一聲：“沒辦法……嗬，再忙打個電話，發個短信的空總有吧。每天問問女兒，今天在學校怎麽樣，想吃什麽，喜歡什麽，有那麽難嗎？”
    高力帆啞然。
    “我媽，聽不見，不會說，字也是後來才學起來的，她都知道要每天和我溝通。現在又不是古代，要飛鴿傳書，你不覺得自己的那些沒時間是找借口嗎？一個月，兩個月，半年，突然想起有個女兒，就希望女兒親親熱熱說爸爸我好想你。”孔明月猶豫了一下，還是決定直說，“老高，你別嫌我說話難聽，你這種養法，就算養條狗都未必跟你親。”
    高力帆張口結舌，眼神逐漸淒涼，他又朝玻璃裏麵望了一眼，起身慢吞吞地往外走。
    孔明月撓了撓臉，心想，是不是又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