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腳高力帆出去，後腳李毅就出來了，一看人不在，忙問孔明月“高隊哪去了？”
    “不知道，去廁所了吧。”孔明月故意說。
    “這咋整？”李毅直攤手，“總也算不得從犯吧，她也是被騙的，而且她在其中沒獲利啊。那按什麽算？浪費警力？送到治安那邊，拘十天？周歲還沒到十八呢，教育一下算了。”
    “你自己心裏都有數，問我幹嗎！要問問老高去！”孔明月懶得搭理這事，轉身也要出去，“你跟周堯說，讓他單獨跟高澄談談，最好能讓高澄去單獨去和老高聊聊，決定讓老高去做。”
    “你去哪兒啊？曲子祥那邊還得審呢！”李毅問。
    “你們審吧，事情都很清楚了。跟老高說，我去找趟方揚。”
    聽她這麽說，李毅也知道她要去麵對什麽，不知道能幫上什麽忙，隻能含糊地說“你歇一下……再去……吧……”
    話沒說完，門已經關上了。
    李毅無奈地回身，看著審訊室裏的高澄，無奈地歎氣。這邊人活蹦亂跳，還在糾結愛與不愛，另一邊麵對的卻是倫理和生死。
    長大就一定要有顆鋼鐵心嗎？還是說，長成鋼鐵心，才算真正的長大呢？
    琢磨了一下，李毅給屋裏的周堯發信息，讓他出來，轉達了孔明月的意思。周堯直撓頭，他也不願意去教育青春期小孩。有時候他也會想，人討厭小孩，一定程度上來說也是討厭過去的自己吧。
    可既然孔明月這樣說了，周堯也沒辦法不理，他問“孔明月人呢？”
    “說去找方揚。”
    “噢……”周堯點了點頭，想想確實也該去問問了。
    “那這交給你了啊，我去曲子祥那邊看看。”
    不等周堯答應，李毅逃也似的跑了，背影都寫著“總算甩掉了這樁差事”。周堯無奈地歎了口氣，又回到了審訊室。
    高澄已經開始坐不住了，跟凳子發燙一樣扭來扭去。周堯坐回凳子上，沉吟了一會兒，閑散地開了口“拘留五到十天，你能接受嗎？”
    “啊？”高澄有點慌了，“我還沒滿18呢……”
    “16歲就應該承擔法律責任了。”
    “可我不知道會鬧這麽大，我是被利用的。”
    “我知道，你就是想在你爸那兒得個答案，他心裏有沒有你，你自己去問他唄。”
    “誰在乎啊……”高澄嘟囔。
    “我跟你捋一捋你的想法啊，”周堯慢悠悠地說，“一開始曲子祥說要假裝綁架你，看你爸反應，你沒同意。因為這事查起來是你的主謀，你撇不開關係，而且你知道你爸是警察，無論如何都會管綁架案，不是因為你是他女兒，這沒意義。”
    高澄低著頭，看到自己的鞋髒了。
    “直到曲子祥跟你說，能讓你爸回答問題，你才動心。而且你想這事與你無關，再怎麽樣都是曲子祥安排的，你就咬死自己手機丟了就完了。你真的一點都不傻。可你也沒想到，你爸最後居然沒選你，所以你才決定離家出走，給他們點顏色看看。”
    在高澄開口前，周堯截住了她的話“你之所以會感到失望，是因為在看到答案前你心裏其實是有把握的，你覺得你爸會選你。”
    “難道不應該嗎！”高澄實在憋不住。
    “你會這樣想，就證明你其實清楚，他心裏是有你的啊！”
    “我想錯了……”
    周堯搖了搖頭“你沒想錯。我給你打個比方，你媽和你爸同時被綁架，你隻能救一個，你救誰？”
    高澄傻了眼，她不明白麵前這個警察為什麽會說這種話。
    “救誰？好好想想。”
    “……我媽……”高澄遲疑著說。
    “為什麽？”
    “因為我媽比較需要救啊，我爸他好歹是個警察，應該會自保吧，再說了他要是被綁，你們也肯定上心……”
    可以，會權衡利弊，就講得通道理，就不算太糊塗。周堯心裏有數了，他把椅子從桌子後麵拉出來，離高澄近一點，說“可是，你想沒想過，如果你選救你媽，你爸知道了也會傷心啊。”
    “他傷心什麽，他肯定也希望我選我媽啊！”
    “那他選了你，其他人就有危險，你還是希望他選你嗎？”
    “……”高澄張口結舌，她被繞暈了，她感覺回答什麽不對，說希望吧，顯得她多自私似的，說不希望吧，也不對勁。
    “可我那時候不知道綁架是真的啊……”
    “先不論這個事是不是真的，至少你爸以為是真的，他麵臨的選擇是一樣的。”
    “那他也應該選我啊！我未成年！你們同事是警察！”
    周堯被她的理直氣壯逗笑了“你還能未成年幾個月啊？平日鬧著要把你當個成年人看待，一出事就嚷嚷我是未成年，是不是太無恥了？”
    高澄噘了噘嘴，露出一點心虛神色，沒有還嘴。
    “我跟你說實話吧，原本這是案情，不能說的。你爸那個人你也知道，死要麵子，他也不讓說。我偷偷跟你說，你得保密。”周堯故意壓低聲音，“曲子祥不是普通的凶手，他是專殺別人父母的。他針對的就是你這種情況，因為你埋怨，所以他幫你殺了你的父母。他的目標不是你，而是你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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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啊……”高澄張了張嘴。
    “要不是中間出了點岔子，我們先盯上他了，他其實是想用你去騙你爸，對你爸動手的。如果他成功了，按他之前的犯罪手法，興許還會殺了你媽。正因為我們知道他是什麽樣的人，所以你爸才沒有第一時間選擇你，因為我們有把握，曲子祥不會傷害你，可他會不會傷害我們的同事就沒準了。”
    “真的假的？”
    這是高澄第一次聽到案件的細節，她覺得很新奇。小的時候，在她還崇拜父親的時候，她總是會追著很晚才回家的高力帆問，爸爸，爸爸，今天你又遇到什麽案子啊。可高力帆隻會回答她，這不是小孩該問的。
    所以後來高澄對高力帆在做什麽就完全不好奇了，自然，那份崇拜也沒有了。
    如今有個警察肯和她說案情，她反而會想，這是不是真的。
    “我騙你幹什麽，曲子祥現在就在其他屋關著呢，都塵埃落定了，我也不怕告訴你。”周堯一臉誠懇。
    “那……那個回答是故意的？”
    “對啊，就是故意的。”
    高澄心思亂晃，眼珠也亂轉，她想表現出不太相信，可嘴角又有點難往下壓。她忽然明白一個道理，那就是有時候一件事的真偽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她願不願意信。
    她其實，是願意信的吧。畢竟信了也沒壞處。
    周堯一看她的表情就知道，穩了。
    “還有一件事，我想提醒你一下。”周堯轉而談，“你知道你從進警局，說了多少次“‘他是警察’嗎？”
    高澄茫然地搖了搖頭。
    “很多。你從小到大，是不是喜歡把這句話掛在嘴邊啊？”
    “我沒有。”
    “你有。”周堯目光篤定，“你剛認識曲子祥就會告訴他，我爸是警察。你在學校寫作文，也會寫我爸是警察。你在外麵惹了禍，不打給你媽，反而說我爸是警察。其實這句話是你生活中的通行證吧？”
    “我沒有！”被戳中痛處，又不想承認，高澄臉色變了。
    “你習慣了和剛認識的同學，網友，提到爸爸是警察，倒也不是為了炫耀什麽，而是你的安全感。有了這一點，你認識陌生人，和陌生人出去玩，心裏都不慌。”周堯挑了挑眉，“承認吧，你多少也從‘我爸是警察’裏麵得到過一點好處吧。”
    仔細想想，確實是這麽回事，雖然高澄不太想承認，她和媽媽總是說，警察有什麽用，自家事完全管不上。但她心裏知道，倘若自己在外麵遇到什麽危險，有人欺負她，高力帆不會置之不理。
    周堯左右活動了一下頸椎，說“既然也占了些好處，就多少體諒一點特殊職業的不易吧。父母離婚，是他們的事，但媽是媽，爸是爸，這點不會變。你如果對他完全沒感情，也不用去試探什麽，可如果你想要感情，不如去當麵聊聊。”
    “怎麽聊……”
    “聊你對他失望在哪裏，你希望他怎麽改。也要允許他說你的問題在哪裏，他希望你怎麽改。”周堯覺得差不多了，站了起來，“你想要他把你當成大人，那就像大人一樣公公平平去對峙。如果他還拿出爹的身份來壓你，你就告訴他，我討厭這樣，我需要的是什麽！如果他改不了，你就幹脆死了心，不在他身上祈求什麽！能做到嗎？”
    能做到嗎？高澄也在問自己，真正像個大人一樣去談話，而不單單是甩個臉色，說賭氣的話。她能做到嗎？
    “要不要拘留，最後你爸做主。你自己去問吧。”周堯進行最後一擊，“拘留雖然也不是什麽大事，可你想想，將來萬一你遇見喜歡的人，他會不會在意你有這個曆史。就算你可以瞞下來，萬一你的孩子如果想參軍，想考公，到時候舊賬翻出來，到時候你看看你最愛的人會不會像你現在埋怨你爸一樣埋怨你。”
    聽到這裏，高澄有點心驚了。
    “做人都不容易，如果你感覺容易，一定是因為有人庇護。如果你想證明自己長大了，就試著自己去承擔一些東西。”
    說完周堯出去了，留高澄一個人在審訊室裏。
    高澄從椅子上滑下去，坐在了地上，這樣會讓她覺得舒服些。別坐地上，坐沒坐相。耳邊響起高力帆的嘮叨。
    她討厭嘮叨，討厭管教，討厭大道理，討厭控製欲。那照理說，爹媽工作忙，她應該挺開心的。可為什麽還是不開心呢？
    有人說不讓去網吧，那麽哪怕隻是去聊天都變得很開心。有人說你敢喝酒打斷你的腿，那麽一口啤酒也變成美味。有人說等高考完有的是時間去做這做那，那麽反而就是想現在做。
    到底是激素影響的單純叛逆期，還是就是想以作對來引起某個人的注意呢？高澄自己也想不明白。
    她慢吞吞走到了高力帆辦公室門前，左顧右盼，生怕別人看見她，但大家都在忙，根本沒人注意她。
    她使勁兒咽了兩口唾沫，終於抬手敲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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