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京畿在望暗流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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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道愈發寬闊平整,夯土堅實,可容數駕馬車並行。兩側的田舍村莊明顯稠密起來,屋舍儼然,雖仍有災荒過後的凋敝痕跡,但田野間勞作的人們臉上已多了幾分生氣,播種下的“金陽稻”嫩苗在春風中泛起淺淺的綠意。
越往北行,沿途的車馬行人越發絡繹不絕,裝載著各色貨物的商隊、騎著騾馬趕路的行人、甚至還有裝飾華美的官家馬車,匯成一股川流不息的洪流。
各地的口音腔調混雜在空氣中,喧嘩而富有活力,卻也隱隱透出一種無形的緊張與喧囂,仿佛每一個擦肩而過的人都帶著目的,每一次目光交匯都藏著審視。
最大的馬車內,蘇語茉微微蹙著眉,指尖再次輕輕搭在周蘭舒的手腕上。脈象雖仍算平穩,但比前幾日略顯虛浮。
“姨母,今日感覺如何?胃口可好些了?”她關切地問,看著周蘭舒略顯疲憊的容顏。
周蘭舒靠著柔軟的墊子,勉強笑了笑:“就是覺得乏得很,總也睡不醒似的,胸口也有些悶悶的,吃不下什麽東西。許是快到京城,心裏有些掛念,反倒添了症候。真是辛苦你了,語茉,一路上這般勞神照顧我。”
她語氣中滿是歉意,下意識地輕撫著自己隆起的腹部,“本該是我這做姨母的照顧你才是,如今反倒成了累贅。”
“姨母萬不可這麽說!”蘇語茉立刻打斷她,語氣溫柔卻堅定,“您如今是雙身子的人,最是金貴的時候。照顧您是我分內的事,何來辛苦之說?”
她邊說邊從旁邊溫著的小泥爐上取下一盅一直煨著的藥膳湯,“這是我剛用紅棗、山藥、蓮子並幾味安胎補氣的藥材熬的湯,最是溫和滋補,您多少用一些。等到了京城,外祖母見了您,定要心疼的,到時候讓家裏廚子天天變著花樣給您做好吃的,好好補回來。”
她小心地喂周蘭舒喝了幾口湯,又取來精油,輕柔地為她按摩有些浮腫的腿腳,手法專業而體貼。雲容也乖巧地趴在一邊,用小手輕輕給姨祖母捶腿,奶聲奶氣地說:“姨祖母乖乖喝藥,弟弟才能長得壯壯的!”
馬車外,與車內溫馨氣氛截然不同,夜屹川與周宇軒並轡而行,兩人的臉色都如同這京畿之地看似晴朗卻隱含壓抑的天空,凝重無比。
“窺探的人越來越多了,”周宇軒壓低聲音,目光銳利地掃過路邊一個看似蹲著歇腳、實則眼神閃爍的貨郎,以及遠處茶棚裏幾個看似尋常、但坐姿過於挺直、目光過於警惕的茶客,
“手段也愈發下作隱蔽。上午那輛‘意外’失控撞向姨母馬車的運草車,若非暗衛提前發現異常暗中做了手腳,後果不堪設想!”
夜屹川眸色深沉如寒潭,周身散發著生人勿近的冷冽氣息。
他早已察覺,這些窺探和試探,與之前遭遇的悍匪截然不同,更像是一種陰冷的、無處不在的騷擾和威懾,旨在消耗他們的精力,試探他們的底線,尋找可能的漏洞。
“跳梁小醜,隻會使這些上不得台麵的手段。”他聲音冰冷,“看來京裏那幾位,是鐵了心要在我們進城前,就給足‘驚喜’了。”
“豈止是驚喜,簡直是惡心人!”周宇軒啐了一口,眉宇間滿是厭煩與警惕,“依我看,葉家那群瘋狗怕是急了,眼看王爺您安然回京,還帶著……帶著表妹這樣的助力,他們怕是寢食難安了!”
“跳得越高,摔得越慘。”夜屹川唇角勾起一抹毫無溫度的弧度,眼中殺意一閃而逝,“吩咐下去,所有人打起十二分精神,尤其是王妃和姨母的馬車,護衛再增加一倍。最後這段路,便是龍潭虎穴,也給本王平趟過去,不得有絲毫差池!”
“是!”周宇軒肅然應道,立刻策馬向後傳達命令。整個護衛隊的氣氛愈發緊繃,如同拉滿的弓弦。
是夜,車隊入駐京畿最後一處大型驛站。此地已能感受到濃鬱的帝都氛圍,驛站規模宏大,往來官吏眾多。夜屹川依舊包下獨立院落,護衛們如臨大敵,將院落守得密不透風。
蘇語茉仔細安頓好因旅途勞頓而早早歇下的周蘭舒,又檢查了孩子們的房間,這才回到自己的客房。她剛推開門,便見夜屹川正站在窗前,負手望著窗外沉沉的夜色,玄色的身影幾乎與黑暗融為一體,唯有窗外零星燈火在他冷硬的側臉上投下明明滅滅的光影。
聽到開門聲,他轉過身,臉上的冷峻在看到她時稍稍融化,但眉宇間仍凝著一絲化不開的凝重。
“姨母和孩子們都歇下了?”他聲音低沉。
“嗯,都睡下了。姨母今日氣色稍好了些,隻是依舊嗜睡。”蘇語茉走到桌邊,倒了杯溫水,“王爺也忙碌一日,早些歇息吧。”
夜屹川卻沒有動,而是從懷中取出一樣東西,遞到她麵前。
那是一枚觸手溫潤異常的玉佩,通體玄黑,卻在燈光下流轉著內斂深沉的幽光。玉佩雕刻著繁複無比的盤龍紋樣,龍睛處以極細微的點金工藝鑲嵌,栩栩如生,仿佛下一刻就要破玉而出。玉佩本身散發著一股淡淡的、令人心安的氣息,握在手中,竟有一絲奇異的暖意緩緩流入四肢百骸,驅散了不少疲憊感。
“這是……”蘇語茉驚訝地抬頭看他。
“這是我的貼身令牌,”夜屹川目光沉靜地看著她,語氣不容拒絕,“見此玉佩,如見我本人。王府內外,無人敢不尊。同時,它亦是一件難得的奇物,乃天外玄冰鐵所鑄,經高人煉製,能辟百毒,清心凝神,於你身子有益。”
他頓了頓,聲音愈發低沉,“京城不比外麵,王府更是……龍蛇混雜,齷齪手段防不勝防。明日便要入京,將此物貼身戴好,我也能安心些。”
蘇語茉心中一震,這玉佩一看便知絕非凡品,不僅是權力象征,更是護身奇寶。他將其贈予自己,這份心意和擔憂,沉重而溫暖。她沒有矯情推辭,小心地將玉佩接過,那溫潤的觸感和奇異的暖流讓她倍感安心。“多謝王爺。”她輕聲道,指尖摩挲著玉佩上精致的紋路。
“你我之間,何須言謝。”夜屹川向前一步,伸手,並非接過玉佩,而是就著她的手,輕輕握住她拿著玉佩的手。
他的手掌寬大溫熱,帶著習武之人的薄繭,將她的手和那枚玉佩一同包裹住,熱度透過皮膚傳來,比玉佩本身的暖意更令人心悸。
蘇語茉微微一顫,卻沒有抽回手,抬頭望進他深邃的眼眸。那裏有關切,有擔憂,有一種她從未見過的、幾乎要將人溺斃的深沉情感。
“語茉,”他喚她的名字,聲音低沉得如同耳語,卻帶著千鈞之力,“明日之後,便是真正的龍潭虎穴,恐再無寧日。京中局勢複雜遠超你所想,明槍暗箭,陰謀算計,隻會比路上更多、更凶險。”
他握緊了她的手,目光灼灼,仿佛要看到她靈魂深處,“但無論如何,記住,我永遠在你身後。王府是你的家,亦是你的堡壘。無人可欺你,無人可傷你分毫。一切有我。”
這不是甜言蜜語,而是最鄭重的承諾,是曆經生死、看透人心後,將軟肋與後背全然交付的信任與守護。
蘇語茉隻覺得一股暖流從被他握住的手直達心底,衝散了所有對未知京城的忐忑與不安。
她反手輕輕回握了他一下,唇角揚起一抹清澈而堅定的笑容:“王爺放心,我記下了。我也並非柔弱莬絲花,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便是。何況,”她晃了晃手中的玉佩,眼中閃過一絲狡黠的光,“如今我還有了王爺給的‘護身符’,更是什麽都不怕了。”
她的笑容和話語,像一道光,驅散了夜屹川眉宇間最後的陰霾。他低低地“嗯”了一聲,終於鬆開了手,指尖卻似乎留戀般地在她手背上輕輕劃過一道微不可察的弧度。
“歇息吧。”他最後深深看了她一眼,轉身離去,玄色的衣袂在門外消失。
蘇語茉獨自站在房中,低頭看著手中那枚蘊含著無上權力與深切關懷的玄龍玉佩,指尖感受著那奇異的溫潤,心中一片寧靜與堅定。
京畿在望,暗流洶湧。但前路再難,似乎也不再那麽令人畏懼了。因為她知道,她不是一個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