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誰偷了胭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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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入了冬,氣候便是格外的冷,偏生這夜下了雪,偌大的秦宣侯府宛若罩一層厚實的雪絨被,瓦頂屋簷或是腳下的石板路都是白生生一片。好在秦宣侯府這樣的富貴人家向來是不缺用度,主子們的屋裏早早就備著銀炭,屋裏烘得暖如三月春。
    侯府東南角的一隅小屋裏,燭火搖搖曳曳,細細看去是蠟燭燃盡了又將燭淚刮下來堆在一塊繼續用,燒得便不怎麽穩了。
    比之外頭的冰天雪地,這間屋裏也沒有暖上多少,一個梳著雙垂髻的小丫鬟蹲在炭盆邊上,用火鉗撥弄裏頭的炭火,被煙熏得眼眶裏也帶了淚,一麵側過頭去一麵咳嗽抱怨。
    “這些拜高踩低的混子,就知道欺負大小姐,從前咱們夫人在的時候,哪一個不是伸著臉笑討好處,如今倒好,連大小姐過冬的銀炭也被他們換成了黑炭,太沒有良心了。”
    拔步床上,一女子擁被而坐,隻靜靜地盯著那燃燒的火星子劈啪跳動,杏眸裏沒有生氣,像是早已心如枯槁的耄耋老人,對丫鬟的抱怨不置一詞。
    丫鬟懷琇執了蒲扇小心把煙往外扇,又歎道:“小姐,您總是這麽軟的性子可怎麽好,他們欺負您,您又總不告訴侯爺,這……”
    懷琇一臉恨鐵不成鋼的表情,瞧著主子坐在床上仍舊是眉眼低垂一言不發,又搖搖頭歎了口氣,沒有再勸,取了銅盆去給她打熱水浣麵。
    待懷琇出了屋子,那女子才慢慢抬起頭來,十分木訥地眨了眨眼,隨而苦澀地扯了扯嘴角。她並不是這具身體的原主秦不晚,她隻是異世來的孤魂,二十一世紀的裴亦禎。
    裴亦禎是當紅的女演員,顏值也好演技也好都是沒得挑的,各種ip劇廣告代言接到手軟,隻是人紅是非多,她又是個不喜歡算計的主,結果被競爭對手買通了經紀人給自己捏造黑料**,還爆出了所謂實錘,一夜之間身敗名裂人人唾棄。
    不可否認她有點玻璃心,在公關無望,大眾隻聽輿論風向不聽她解釋,連死忠粉都脫粉的情況下,她選擇了最喪的方式一了百了,喝了三十毫升的百枯草,很快就嗝屁了。
    可她沒有想到,死也死不幹淨,重新睜眼看見的不是天堂,而是這個破屋子。她也沒有成功地變成小仙女,而是成了這個秦宣侯府的倒黴嫡女秦不晚。
    她長長地歎了口氣,是不是上輩子走紅的時候把運氣都用光了,現在老天要可勁地造作她。也罷了,反正這身份的原主也是個可憐娃,到這的半個月她算是看清楚了,上至秦宣侯的繼室柳氏下至府裏的奴才婆子,個個都欺負她,倒不如就這樣熬到死,帶著這個古代原主小姐姐的身體一起上天堂吧。
    秦不晚闔上眼,想象自己已經圓寂,忽的聽見外頭吵鬧起來,什麽東西咣當打在地上,隨後便有婆子粗聲粗氣地罵咧道:“夫人說了,請大小姐過去問話,你攔在這裏像什麽樣子?”
    給秦不晚打的熱水撒了一地一身,懷琇忍受身上衣裳被打濕的粘感,雙手攔在屋前咬牙道:“我們小姐壓根就沒出過這東院,夫人的東西丟了與小姐何幹?”
    那婆子是秦宣侯繼室柳氏屋裏的,喚作袁姑,塊頭挺大,撐著厚實的腰板指喝道:“哪裏是你說不相幹便不相幹的,夫人的話由得你置喙?”
    懷琇不肯讓,袁姑朝著身後兩個使喚丫頭一努嘴,便把她給架開了。幾人氣勢嚷嚷地進了屋子,帶進一陣冷風,秦不晚往被子裏縮了縮,卻是眼睛也沒有抬一下。
    “大小姐,咱們夫人請您過去一趟。”袁姑微微一彎腰,態度並不怎麽恭敬。
    “天冷,不想動。”秦不晚嘴唇輕微一動,如倦怠的貓兒縮著,“有什麽事就說吧。”
    袁姑沒想到她是這麽個態度,按說從前大小姐雖也是端得一副冷傲,但對於夫人還是存著幾分懼怕的,怎的突然轉了性一般。
    “什麽事這一時半會兒是說不清的,您到了夫人跟前自然問的明白。”袁姑清了清嗓子,拿出氣勢站直了些。
    秦不晚睜開眼,看了她一會兒,藏在被子裏的手動了動,袁姑以為她要起身,正要挺直腰板往外引路,卻見她換了個姿勢繼續縮在被子裏,懶懶道:“那你讓夫人來這裏說嘛。”
    袁姑以為自己聽錯了,瞪起眼,對著秦不晚淡然的樣子平生出惱意,抬手就招呼道:“大小姐如今也是快要及笄了,該學得懂事些,怎還比從前更沒規矩些,快些走吧,別叫夫人久等了。”
    說罷,幾人便上前拉扯起來,不由分說將秦不晚從被子裏拽出來往外拖。外頭風勁正大,秦不晚隻穿著一件中衣,連鞋襪也沒有套上,被拉著在雪地裏踉蹌走著,每一步都如霜凍刺骨。
    懷琇在捧著外衣在後頭追趕,卻是趕不上這些人急寥寥的腳步,秦不晚被拽得暈乎乎,也不知過了多久,雙腳像是失去知覺一樣,她被袁姑一個推聳跪在了柳氏的主屋堂前,四周點著八盞桐油燈,明晃晃地照在她凍得通紅的赤腳上。
    柳氏坐在屏背椅上,接來丫鬟端到麵前的茶,執著杯蓋慢悠悠撇去浮沫,呷一口嗬出白霧。
    “來了。”柳氏眼皮微抬,麵上妝容精致,盤桓髻上綴插金步搖,點翠描金,翡翠為珠璫,垂有細片,一動便琮琮作響。
    懷琇從後頭趕上來,焦急得緊,又礙於柳氏,隻得是先福身行了禮,才趕忙將外衣給秦不晚披上,與她一同跪著。
    柳氏放下茶杯,抿嘴笑了一聲,朝著袁姑瞥一眼:“你們辦事越發沒個輕重,怎不叫大小姐穿好衣裳就出來,若是叫外人瞧見,還當我們侯府門風鬆散,行為放蕩呐。”
    “夫人說的是,怪老奴沒勸著大小姐。”袁姑諂聲道,瞧向弓背低頭的秦不晚眼裏有些諷意。
    屋子裏侍候的丫鬟婆子不少,隻是除了懷琇大多都抱著看戲的態度。也怪不得她們,這秦宣侯府裏誰人不知是柳氏當家,秦不晚雖說是侯爺原配夫人的嫡女,到底沒了親娘的庇佑,又是個不諳世事的丫頭,被柳氏刻意打壓幾年下來,滿侯府裏已經沒多少人將她放在眼裏。
    秦不晚攏了攏肩上的外衣,薄唇抿作線條不發一言,急得懷琇在旁悄悄拽衣角。
    “小姐,您……您說句話啊……”
    “是該說說了。”柳氏對主仆二人的小動作嗤聲一笑,抬眼將袁姑一掃,袁姑立刻便會意從後頭捧了一方承盤出來,正中放著外觀奢貴的盒子,以紅漆勻表,繪有牡丹吐露的花樣,盒軸上顆顆飽滿的玉珠尤為瑩澤。
    “你且說說,是什麽時候偷了我備給丞相夫人的生辰禮,這鍪雪胭脂是我費了多大功夫得來的貴寶,前兩日不見了,今兒個卻從你的院子裏搜出來,還被用過了,你叫我如何再往丞相府上送?”
    袁姑將胭脂盒打開,果見膏體上有了損痕,胭脂色澤潤亮,粉中染了橘調,一瞧就是好東西。
    柳氏挑起眼盯著她,頗有咄咄逼人之勢。
    懷琇哪裏不知這是欲加之罪,卻隻能辯白道:“夫人,您誤會了,小姐她真真切切是沒有出過東院的,既是送給丞相夫人的生辰禮,想必放得嚴實,又怎會讓旁人輕偷了去……”
    “住口!”袁姑嗬道,站在柳氏身旁將腰杆一挺,“夫人問話,你插什麽嘴,想必大小姐如此膽大妄為,也少不了是被你這賤婢教壞了。”
    邊上站著的兩個婆子見勢便將懷琇按倒,一人得了柳氏的眼色張手就在懷琇的臉上左右開弓,清脆的巴掌聲傳到秦不晚的耳中,她嘴唇微動,眼神已是一變。
    她正要開口,聽得堂子外頭有腳步聲細碎傳來,牽動著一陣佩環曳響,一粉衫少女提裙邁入堂中,盈盈向柳氏懷中撲去。
    “母親!”粉衫少女嬌喚一聲,唇邊印有兩道梨渦,模樣生的很好,是秦宣侯府柳氏所處的二小姐秦采嫣。
    柳氏一瞧見女兒,本是板著張臉,須臾就帶上了慈笑,道:“這大冷天的,你又到處跑做什麽。”
    “聽說秦不晚犯了事,女兒來看看熱鬧。”秦采嫣轉過臉來看著地上跪著的秦不晚,亮如鋯石的眸子閃過絲幸災樂禍的神色。
    秦不晚暗自一歎,原看這姑娘長得水靈,還以為是良善之輩,原來是老刁蟲的小刁蟲。她覺著可惜,不免多看了這個庶妹幾眼,不仔細看還好,細細瞧去,卻看見秦采嫣施粉敷羅,兩頰掃著粉中帶橘調的胭脂,襯得嬌比桃花。
    “二妹,你今天真是漂亮,胭脂什麽牌的呀,姐姐也去買一盒。”秦不晚眯眼一笑。
    秦采嫣還是頭一次聽秦不晚誇她,驚訝之餘有些洋洋得意,揚起下巴道:“你如何買得起我用的東西,這鍪雪胭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