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識星海。
    翻卷的紅雲之下，浩瀚的星海廣袤璀璨，閃著流光般的質感。
    那座小屋已經沒在深海中了，轉而浮在了海麵之上。
    秦尚遠手裏提著可樂和薯片，腳下踏著海水，緩緩地走到那座小屋門前。
    和成為背棄門徒時一樣的慣例，正式晉升逆位騎士之後，意識星海也陷入了一段靜默期。
    這是他這些天來第一次回到這裏。
    也算是換了新家，芙羅拉這小妮子，估計開心得不得了吧？
    清靜了十多天。
    沒聽到這頭花之惡魔吵著要可樂薯片和新遊戲，秦尚遠竟沒由來地覺得耳根有些清淨過頭了。
    他早習慣了芙羅拉在他耳朵邊上吵吵嚷嚷的，像個聒噪的小寵物，又像是個嬌蠻的小公主。
    但偏偏她那麽漂亮那麽可愛，你要是想念叨她兩句，她一躺下來就跟你打滾耍賴，你再也拿她沒有任何辦法。
    隻能無奈答應她的所有任性要求。
    芙羅拉偏愛可口可樂，薯片喜歡吃黃瓜和燒烤味的，要不是現在沒在臨州，他還會帶上食堂的臘蒸魚。
    她坐的那個轉椅已經很舊很爛了，電腦顯卡也是最落後的那款，顯示屏堪堪能看。
    所以迄今為止她玩所有的遊戲統一都是最低配，有的還經常閃退，給那妮子痛苦麵具都氣出來了。
    要麽說她好養活呢。
    買幾瓶可樂、幾袋薯片，給一台剛好能跑的舊電腦就能管她一輩子。
    跟一隻小倉鼠沒什麽兩樣。
    當初在塟魔之井的山頂上，芙羅拉跟他簽訂契約的時候，他還以為條件有多苛刻嚴峻……
    那隻手柄是秦尚遠咬牙給她買的。
    不過現在有了一點錢，秦尚遠也準備給她把屋子裏裏外外都換一遍。
    椅子？上最好的電競椅！
    電腦？上最好的顯卡顯示器！
    床墊？換最好的席夢思！
    還要找師父搞一個薯片可樂自動供應機！
    遊戲玩累了？往椅子上一躺，薯片可樂送進嘴裏！
    秦尚遠想著想著，腦海裏不由得浮現出這樣滑稽又可愛的場景。
    要真給芙羅拉安排上，還不得給那妮子鼻涕泡都樂出來？
    心情忽然變好了。
    秦尚遠步子都輕快了些。
    “芙羅拉！還不速來拜見義父！”
    秦尚遠拎著可樂和薯片，聲音洪亮地推開了門。
    叮鈴鈴——
    回應他的，是窗邊被輕柔海風吹動的風鈴。
    陽光明媚地灑進小屋裏，窗明幾亮。
    那張破爛的轉椅孤零零地空轉著。
    電腦關機，鍵盤、鼠標和手柄都放好在桌上。
    床也鋪得好好的，一絲睡過的痕跡也沒有。
    地上很幹淨，熟悉的可樂空罐和薯片袋子不見蹤影。
    衣櫃裏的衣服也掛得整整齊齊。
    秦尚遠望著空無一人的屋子，忽然有些恍惚。
    仿佛那個曾經住在這裏的宅女，隻是他的錯覺，其實這裏一直沒有人來住過。
    但他吸了吸鼻子，還能聞到那頭惡魔熟悉的香味。
    她是花之惡魔，所以身上也會有一股淡淡的，奇異的花香。
    不會有錯的。
    秦尚遠放下手裏的東西，開始翻箱倒櫃地找。
    “芙羅拉你在哪！跟我裝什麽呢趕緊出來！”
    “還想不想吃薯片了？”
    “再不出來我把你可樂全倒進海裏！”
    ……
    可是這間屋子就這麽大。
    他翻箱倒櫃地找了十分鍾，找不到就是沒有。
    是不是暫時出去了？
    她以前也偷偷出去過，跑到了年年的身上住了一晚。
    秦尚遠安慰著自己。
    但他看著窗明幾淨的屋子，忽然就愣住了。
    芙羅拉那麽邋遢的家夥，怎麽會在離開之前，把小屋裏的一切都收拾得井井有條呢？
    這就好像……
    她永遠也不再回來了一樣。
    租客退租離開的時候，都會把曾經租的屋子收拾幹淨吧？
    秦尚遠愣愣地想。
    因為前世當社畜的時候，他也做過寄人籬下的租客。
    不然會扣押金的。
    芙羅拉也租過房子麽？
    這個笑話的笑點在於“惡魔也租過房子，知道在退租之前把出租屋裏收拾幹淨”。
    秦尚遠默默地想。
    可他笑不出來。
    電腦上貼著一張便利簽，秦尚遠現在才看到。
    他走過去，指尖有些微顫地將那張字條摘了下來。
    字條皺巴巴的，像是被水泡過之後風幹了一樣。
    上麵是歪歪扭扭的字跡。
    “秦傻子！契約呢，老娘就收走了，咱們就到此為止！嘻嘻，謝謝你的服務，老娘我很滿意。老娘走啦！回去做我高高在上的公爵了！別想老娘，也別找老娘，你區區一介人類，配不上我的！”
    芙羅拉是惡魔，她沒學過寫字。
    所以字條上的字，比剛上幼兒園的孩子寫的還要難看。
    秦尚遠低聲吐槽著這字可真醜，可滾燙的淚水依舊不受控製地湧了出來。
    芙羅拉真的離開了，不會再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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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像當初她一聲不響地住進來。
    離開的時候，也是一聲不響地離開。
    真正的離別是沒有聲音的。
    芙羅拉把原本屬於他的小屋，原封不動地還給了他。
    就好像她從沒來過一樣。
    呼吸忽然變得艱難。
    秦尚遠一聲不吭地流著淚，隻覺得自己的心像是忽然空了一塊。
    門外的海麵上傳來一陣鎖鏈拖行的聲音。
    秦尚遠流著淚回頭。
    是披頭散發的艾無常。
    這頭惡魔的手和腳都縛著沉重的枷鎖，鎖鏈在她身後拖了很長，一直沉進璀璨寧靜的星海當中。
    貌似晉升之後，她也進一步得到了更多的自由。
    已經能從那座大殿之中走出來了。
    秦尚遠和那雙猩紅色的媚眼對視了一會兒，最終沒有說話。
    反而是艾無常先開口了。
    “她寫這張字條的時候，一直在哭。”艾無常說。
    秦尚遠心尖微微一顫。
    他握著那張皺巴巴的字條，臉上露出一個醜陋的笑來。
    “搞什麽……裝什麽高高在上啊芙羅拉……”
    難怪他覺得像是被水泡過之後風幹的。
    原來是淚打濕的。
    惡魔也會流淚麽？
    “斬殺全知惡魔的狩獵神隻大劍，”艾無常頓了頓，“是她耗費自己殘缺的靈魂，動用空想顱骨煉造的……”
    秦尚遠眼瞳微顫：“你說什麽？”
    “那晚安帕殺了路西法，殺了夏素月。如果沒有那柄大劍，我們奈何不了全知惡魔，我們倒下，安帕也就一石三鳥了。”艾無常低啞地回答。
    “她知道你一定會顧及她從而分心，所以用自己的權能，暫時在你的意識裏屏蔽了她自己。”
    “她去哪了？”秦尚遠強製自己鎮定下來，低聲問。
    “白銀之庭，潘地曼尼南。”艾無常回答。
    “一是她動用空想顱骨受了重傷，必須回去修養。
    二是沉沒開始之後，白銀之庭最終也會沉沒被毀，這才是域外魔的真實目的，祂們不在乎不同界域的分界。
    她必須回去繼承王位，替她治下的那些存在想辦法。
    在你這裏賴這麽久，已經是她這位公爵任性了。”
    “要怎麽才能把她找回來？”秦尚遠哽咽著咽了口唾沫，“她那麽喜歡玩遊戲吃薯片，白銀之庭那種地方，怎麽可能待得慣。”
    “暫時還沒辦法。”艾無常如實回答，“除非你能夠完全脫離物質存在，但那已經是逆位騎士之後的位格了。”
    秦尚遠閉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氣。
    沉默了很久，最後在門檻處靜靜坐了下來。
    嘩啦啦——
    艾無常拖著鎖鏈，坐到了他身邊。
    “你要我變成她的樣子陪你麽？”艾無常歪頭，眼神中藏著某種誘惑，伸出手撫摸秦尚遠沮喪的側臉，“也許你會好一點。”
    “不用。”秦尚遠搖了搖頭。
    “蘇柏呢？”
    “你敢。”
    “放寬心啦。”
    艾無常輕輕一笑，將胳膊搭在他的肩膀上。
    長發從臉頰兩側撇開，露出她優越而鋒利的美貌。
    “隻要你想，就沒有你做不到的事。”
    “是麽？”
    “你看，你想殺摩洛克，我們殺了。”
    “你要阻止奴奴那條狗核爆，我們阻止了。”
    “梅倫·羅素籌備那麽多年的不死軍團，你說給他掀了就掀了。”
    “十天之前你要獵神，全知惡魔被你三刀砍死。”
    “你再看看，算計你的舊天使路西法是什麽下場？”
    艾無常紅瞳輪轉，聲音低低的。
    “秦尚遠，隻要你想，你就無所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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