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6章 勇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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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於是到最後,何天縱都沒有讓夏眠去跟自己的父母溝通。
    而他的父母好像就真的一點也不關心似的,直到對方已經做了三次化療,頭發已經全都掉光,卻依然還是沒有在醫院裏出現過。
    但他的心態好像還不錯,每次來醫院複診的時候也一樣是笑著的,甚至關於他掉光的頭發,還會自嘲的輕鬆開著玩笑:“你看我現在都穿著裙子,我現在戴個帽子還好,那我如果我戴個假發,是不是真的就……”
    不過何天縱也就是隨便說說而已,一般每次來醫院的時候都戴著一個紅色的毛線帽。
    說實話,那個帽子不怎麽好看,關鍵是跟他的頭圍並不太大,看上去明顯小了一號。
    在第三次來複查時,大概是發現夏眠的目光在自己頭上盯了一會兒,何天縱笑了笑解釋道:“回家的時候順手薅了一個,我弟弟送我的,他說這樣好看一些,我就帶著過來了。”
    這也是何天縱第一次主動提起自己的弟弟。
    之前隻是問診和偶爾閑聊的時候略過過,不過每次提起對方的時候,反而是高興的。
    何天縱說過自己的弟弟好像很聽話,而且很乖巧,學習成績也不錯,在班級裏名列前茅。而這一次他說他回家了,卻並沒有說自己回家經曆過什麽。
    似乎在他這裏並不是很想提起他的父母,但是看到夏眠的表情,似乎是對此感到好奇,他也就隨便解釋了一下。
    “我弟弟的確是個很好的孩子,當時我回去的時候他正好準備返校,我們兩個碰了一麵,我請他吃了頓飯,是他小時候最喜歡的那家西餐廳。但是我也不太想影響他的學習,所以他在問我病治的怎麽樣的時候,我跟他說就因為生病突然想搞點行為藝術,所以幹脆剃了個頭,準備往頭上紋紋身。”
    ……往頭上,紋紋身?
    夏眠在聽到這句話的時候,還是有些不可置信的睜大了眼睛。
    畢竟自己也算是在醫院待了一段時間了,也知道有一些家屬會為了讓病人更安心的治療,刻意不告訴對方得了什麽病;但也有一些患者本人在知道自己的情況後不想讓家屬擔心,反而自己選擇隱瞞。
    但很多時候這種場景還是會出現在電視劇裏,更何況何天縱這個謊話說的實在是不怎麽聰明。
    ——畢竟他的弟弟也知道他生了病,雖然不知道問題在哪裏,可是真的會一點也不關心嗎?或者說他的父母是真的一點也不打算告訴他的弟弟嗎?
    夏眠那時候畢竟還很年輕,想到這裏還是會有點費解。
    這個拙劣的謊話在夏眠看來,實在是有些站不住腳,畢竟從年齡上來看他弟弟雖然比他晚出生十來年,就算他父母真的隻字不提,但好歹已經上學了,關於一些疾病的常識,不管是從電視上了解還是從書本上知道,總不應該是一片白紙。
    不過不知道為什麽,他的弟弟好像也是相信了他的這個說辭也是從家裏翻箱倒櫃,找出一個毛線帽遞給他:“這是我之前很喜歡用的,哥你就算是想紋身什麽的,可在頭上也不太好,而且……而且你都沒頭發了,光禿禿的一顆不冷嗎?”
    還沒等何天縱說話,對方就已經把那個帽子塞到了自己手裏:“媽媽說最近天氣轉涼了,那你拿這個帽子也好,萬一真的走在路上被風吹著覺得頭頂很冷,好歹還能用一用。”
    何天縱也就跟夏眠複述了弟弟的這一句話。
    夏眠無法得知何天縱在接到這個帽子的時候,內心到底是怎麽想的,但是不管怎麽樣,也許他可能對父母有什麽意見,又或許在弟弟這件事情上有自己的一些想法。可是他現在卻還是戴著這個帽子一起來醫院了。
    ——明明這個帽子看上去實在是跟他不怎麽搭。
    何天縱來醫院的消息很快被住院的患者們知道了。
    因為他之前已經在這邊住過好幾次,而且在腫瘤科治病的病人多半都是要進行長期的放化療的,通常在開始的放療或者化療後都得在醫院進進出出好多次,才能算勉強結束治療,更別提萬一中途出現什麽意外,就更會拉長治療的周期。
    更何況何天縱性格好,而且每次來化療的時候,都很喜歡樂於助人,因此一傳十十傳百,基本上在這段時間來他們科治療的病人隻要是住院的,多多少少都會聽過這個名字,甚至有時候夏眠給別人開住院單的時候,他們都還會順便問一句:“哎,夏醫生就是之前那個穿裙子的男孩子呢?”
    總之也不知道為什麽,何天縱這個名字可能大家不熟悉但,但隻要在這層樓裏麵提到那個喜歡穿裙子的男生”,大家就都會哦的恍然大悟一聲,然後各自在記憶裏找出相似的一張臉。
    而也是因為在這邊住院了好幾次,何天縱明顯也駕輕就熟起來,還開始挨個跟好幾個病床的人打招呼。
    “劉叔叔,這次阿姨沒來嗎?還是說她去給你買飯去了?”
    “張姐,你化療跟我差不多時間吧,我記得這一次做完了嗎?感覺怎麽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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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阿姨,你家的小弟弟呢?這一次他還有沒有偷偷哭?”
    ……
    夏眠之前對一些人天生帶親和力和人緣這種標簽不太了解,而現在才算是真的接觸到了這樣一個對象。而自己在這幾次的診療中,何天縱一般在開始做化療之前會自己打包一個小飯盒,好像是前一天晚上做好或者是其他病人給的,總之在化療的時候就沒有再跟夏眠說要買營養餐廳的飯了。
    而在這麽長的時間裏,他的家人也的確一次都沒有出現過。唯一算得上有一點痕跡的,就是他弟弟送他的這一個紅色的毛線帽了。
    夏眠上次提過一句說想再幫何天縱跟他的父母解釋一下,可是在被對方婉言拒絕之後,自己再沒有了這種立場,就算再想勸說也找不到切入點。更何況他這種反複住院的病人,就算每次來重新問診一遍,但是在家庭史這方麵也依然沒有什麽新意。
    所以這一次住院的時候,夏眠也沒有再問他父母的事情了,畢竟對於自己而言,何天縱可以提一下他的弟弟,也算是一種進步。
    畢竟都來過好幾次了,何天縱也早就熟悉了醫院的化療流程。
    一般在這種重新反複入院的病人,第一天不需要做什麽治療,可以根據患者的經濟情況用一點中成抗腫瘤的輔助藥物,然後等到第二天清早護士抽完血,確認沒有化療禁忌之後繼續進行下一周期的化療。
    在做完化療之後會再觀察兩天,然後再複查血常規和血生化,沒有什麽問題的話就暫時繼續出院,然後周而複始地等待下一次,或者根據病情調整治療方案。
    每一個步驟聽上去都是一個非常機械且枯燥的流程,但每一個步驟都不能有任何差錯。
    第一天何天縱就坐在走廊的陽台上跟其他病人聊著天,有人問他這段時間過得怎麽樣——雖然他們對何天縱的了解並不算多,但是也知道他父母不來,一定是有苦衷的,一般的聊天的時候都會刻意不談這個話題。
    “還不錯,就是在想著要不要買點假發,配合這頂帽子一起戴。”何天縱笑眯眯地開玩笑,靠在窗邊,眯著眼睛曬太陽。
    畢竟得的是惡性腫瘤,就算心態再怎麽好,可是身體也會受到一些影響,在經曆過了幾個周期之後,他的身量明顯更加瘦削,從側麵看上去是單薄的,好像被風一吹就能吹走。
    更何況他現在的樣子,這好像已經是一個斷了線的風箏,而他的父母也並不願意做那個牽繩的人。
    有風吹進來,正好把何天縱裙子的皺著也微微吹動。
    路過的一個護士看到了,笑眯眯的開著善意的玩笑:“真好看。這是新買的裙子嗎?”
    何天縱也大大方方的:“嗯,前幾天去批發市場的時候逛了一圈,一口氣選了四五條呢,到時候可以換著穿。”
    好像在這裏沒有人會介意他為什麽要穿裙子,甚至還會誇讚他裙子好看,但說不定他走出去,在商場裏又會迎來怎麽樣的眼光,誰知道呢?
    經過這段時間的治療,其實光從肉眼上看都能感覺得出來他下半身部位的包塊已經縮小了很多,這是個好的信號,說明了至少他本人對於化療藥物是敏感的。
    而這幾次的血象結果好像也還不錯,一切也都按照原本的計劃進行的治療,沒有出現什麽意外情況。
    可誰也沒想到,意外就是在這個時候發生的。
    第二天夏眠對,確認了沒有化療禁忌後,在得到了這一次何天縱的身高體重數據之後,重新算了一遍化療藥物的劑量,像往常一樣給他開著第一天的化療。
    在主任查房的時候也看不出任何異樣,進房間的時候夏眠還看到何天縱在跟隔壁床的小妹妹聊天。
    隔壁床的病人好像是另外一個組醫生下麵管的新病人,夏眠之前看到過一眼病例,好像診斷大概是急性白血病的一種,父母的表情看上去並不太好,而小患者本人似乎還沒意識到發生了什麽。
    何天縱很明顯也是能共情的人,所以還在跟小妹妹開著玩笑,似乎是想讓她在治療的過程中會更開心一點。
    “——你看你這麽小就來醫院了,多勇敢呀。”
    “哥哥哥哥,那我是應該叫你姐姐,還是應該叫你哥哥呀?”小姑娘童言無忌。
    何天縱當然沒生氣,還笑吟吟地伸手拍了拍她的頭:“雖然我想讓你叫我哥哥,但是如果你覺得我這樣子跟姐姐也沒什麽差別,你也可以這樣叫我,我可不介意。”
    “真的嗎?”小姑娘眼睛睜大了一點,在短暫的這一點時間內忘記了自己還在醫院,正要準備接受治療的事,“那你為什麽喜歡穿裙子呀?”
    “因為裙子好看,而我想讓自己好看一點。”何天縱說著,甚至還站起來,準備給小姑娘展示一下自己身上的裙子,“你喜歡嗎?”
    “喜歡喜歡!”對方連連點頭,臉上是止不住的笑,“那哥哥,你來醫院治療痛不痛啊?”
    何天縱沒有絲毫的猶豫:“我覺得還好,因為我挺勇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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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後又說:“但你有爸爸媽媽在,一定會更勇敢,對不對?”
    他的話好像真的有某種魔力,夏眠明明之前還聽說過這個小姑娘鬧得有些凶還很愛哭,可是不知道為什麽就真的被三言兩語安撫好了,跟著他的動作點頭:“嗯!!”
    兩人聊著,看到醫生一行人進來查房,何天縱很懂事的回到自己的床位上,還給來查房的醫生們打招呼。
    主任站在前麵,他當然也是知道這麽一個病人的,而且這段時間刷的也算是熟悉了一點:“小何是吧?”
    何天縱每次在回應的時候都顯得很真誠,因此大家也更願意跟他溝通一點。
    “你這次的指導還是由夏醫生負責,是今天上化療嗎?”
    何天縱繼續點頭:“那就拜托你們了。”
    “正好這一次化療結束之後就是第四個周期了,”主任也記得對方的病情,“這一次複查完了先別忙著出院,再加一個影像學的複查,如果問題不大的話,就可以進行下一步的治療規劃了。”
    主任又看了他一眼,剛想說什麽,又想起來,對方的父母好像一次也沒有出現過,於是最後把剩下的話都收了回去:“那就治療加油,別太有心理負擔。”
    因為在上化療的時候更需要抓緊時間,主任便擺擺手對夏眠說:“接下來查房也沒有你們組的病人了,那你先抓緊時間去把醫囑給開好,不要耽誤了上藥。”
    夏眠點頭應下,然後跟不遠處的何天縱交換了一個眼神。
    這也是這幾次住院下來,兩人養成的一些心照不宣的默契——或者也不能說是默契,隻能說夏眠知道何天縱應該能讀懂自己眼神裏的意思,而剛剛兩人的對視,其實也就隻是想讓他安心,不要緊張,自己會好好開醫囑繼續治療的意思。
    夏眠得到了不用去查房的好消息,趕緊把手上東西一收就去了辦公室。
    在檢查過了兩遍化療方案沒有任何問題後,夏眠像往常一樣點了提交,跟護士核對過之後,就繼續工作寫病例去了。
    因為何天縱體重有所減輕的緣故,所以他這一次的化療治療會比之前的方案稍微少了一點點,也都是嚴格精確計算過後得出的結論。
    中午午休的時候夏眠還聽到自己的同事討論過他:“夏醫生,就你那個特別聽話的穿裙子的男生,是今天化療嗎?”
    夏眠點頭:“第四個周期了,正好這次做完可以加個複查。”
    “看起來效果還不錯,關鍵是他好像每次來也沒有特別明顯的化療反應?”同事稱讚道,“這種病人實在是很不容易,而且他的父母好像是不是一直都沒有來過?每當這種時候,就真的希望他們可以運氣好,能早點好起來。”
    聽到這句話,夏眠也忍不住歎氣。
    是啊,誰不想手裏的病人趕快好起來呢。
    有時候夏眠覺得自己在建立科室的輪轉經驗是最深刻的,雖然最後自己選了自己的導師,繼續在心髒方麵深造。
    但是這個科室好像因為常常能見識到各種各樣的惡性腫瘤,或者一些生活裏實在是罕見的疑難雜症,而伴隨著這些東西的往往都是與人性和情感掛鉤的。
    每一個病例都是獨一無二的,很多時候在患上類似的疾病或者走入這個科之後,有一些生死就有一些無法避免了。正因如此,作為診療者的醫生,反而就能看見不少人間百態。
    夏眠看到過照顧妻子無微不至的丈夫,在飲食方麵精益求精,就算再窮,才聽到醫生說一句“可以多吃點蛋白,少吃一點蛋黃”的時候,自己就去超市買一堆鵪鶉蛋,全部煮熟了一顆一顆剝下來,然後每一個鵪鶉蛋都做了分離,不僅剝好之後還切得很碎很小顆,剩下的的蛋黃就被自己當做午飯或者晚飯吃了三天。
    而她也見麵據說年輕的時候是個人物,風風光光生了五六個孩子,可最後老來得了癌症,卻沒有一個子女願意守在床前的,反而會因為老家的財產打的不可開交,水深火熱。
    因此不管是哪一種,都很容易讓人產生唏噓或者感慨。
    何天縱也是一樣。
    夏眠知道,作為醫生,自己沒有幹涉他生活的權利,而自己也並不是沒有想過把他的父母叫過來重新解釋一番。也許是他的父母太抵觸這件事,又或許是何天縱本人有一些並不想把這種傷口展示在父母麵前,總之不管是哪一項,都在推向著現在這個結局。
    何天縱沒有護工,不過他人緣在這裏很好,所以後麵都已經有了好幾家家屬,在聽說何天縱要準備放療的時候,主動請您過來幫忙有的時候會去幫按鈴,也有的時候會直接問需不需要別的幫助或者支持。
    不過一般何天縱都會笑著拒絕,說自己身體可好了,等到時候撐不住的時候再叫他們。
    當夏眠說到這裏的時候,陷入了大概有個十來秒的沉默。
    而在一旁聽了很久的實習生,在看著對方的表情後有了一點不安的猜測:“那……夏老師,後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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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後來?”
    “你不是說他這次做完第四個周期之後就正好可以進行一個大複查嘛,是複查的結果有什麽問題嗎?還是說他後麵就沒來了?”畢竟還算涉世未深,還在象牙塔的學生也沒什麽在醫院待過,隻能完全憑著自己的想象猜測,“難道說……是他的父母來了?”
    聽到對方的話,夏眠不知道是歎了一口氣,還是先苦笑了一聲:“他的父母……倒也的確算是出現了。”
    “那他弟弟呢?”
    可能是當時的畫麵放到現在也依然清晰,夏眠完全沒有忘掉,因此很快點頭:“他弟弟也來了。”
    實習生好像是露出了一點鬆一口氣的表情:“難道是他後麵換一家醫院治?”
    “不過應該不會吧,”她還在天真的繼續列舉著其他的可能,“您不是說他治療條件也還不錯,關鍵是本人對化療藥物也還算敏感,對了,而且你不是說,他身上的腫瘤包塊小了很多嗎?”
    夏眠抿了抿唇:“是小了很多。”
    “那一次我查體的時候都有點驚訝了,沒想到效果這麽好,”她說,“不管怎麽說,在那個時候一個淋巴瘤的病人,再化療毒婦反應不大的情況下,卻依然對化療十分敏感,而且腫瘤消退情況也不錯,的確是一個很好的開頭。”
    “可是……”
    她最後還是沒忍住,歎了一口氣。
    變故就發生在剛做完化療的第二天。
    因為要考慮到藥物代謝反應的原因,所以一般病人在化療結束後會稍微休息兩天,如果之前有過白細胞降低的情況,就會照例打一些升白細胞針,如果有肝腎功能的反應,也會對症保肝護腎治療。
    但誰都知道,這種病的治療藥物就是化療,其他那些都是輔助和減輕痛苦的。
    當時查房的時候,夏眠就明顯看到,何天縱嘴唇似乎有一些發紫,而皮膚也白得有一些過於透明了。
    而這樣的症狀條件別診斷,就需要自己去去判斷,不過還好,就是在腫瘤科,很多病人都會有這樣的化療和反應,但夏眠依然不敢怠慢:“是有哪裏不舒服嗎?”
    何天縱先是搖了搖頭,然後才說道:“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其實沒有什麽明顯的不一樣的感覺,難道是我今天午飯隻吃兩口的原因?”
    “現在就是有一種好像沒有吃飯而導致的頭暈目眩,那我晚一點是不是吃點東西就好了?”他說,“我今天的東西是自己之前做好的,微波爐熱了一下,算是健康餐。而且我之前還會因為化療後來結束之後,有一些聞不得葷腥而幹嘔,現在也沒有這種情況了呀……”
    夏眠微微皺起眉頭:“今天還有沒有其他的反應?或者一些自己都沒有意識到的?”
    她一邊說一邊查體,讓何天縱伸出手來試了一下脈搏,觸感很輕,好像不太容易捫及。
    而何天縱還在拔問題的原因,過去在自己沒有好好吃飯的事情上:“是我的問題啦,我其實昨天也沒有怎麽吃,到最後就啃了個胡蘿卜,還是我有點掉以輕心了,想著之前幾次都還不錯,今天想稍微任性一下,偷偷懶的。”
    他看著夏眠還是皺起的額頭:“夏醫生,你不用太擔心我!沒什麽關係的,我這就好好吃點東西,你等會再過來看就好了。”
    夏眠沒立刻說話,手指又移到了對方的腳踝上,微微一用力,居然發現還有一些浮腫。
    而浮腫一般有很多種可能,不過在腫瘤科裏,如果是在化療後發生的話,通常都是白蛋白減低,而根據情況嚴重程度考慮要不要進行後續的補充。
    夏眠做完簡單的四肢檢查,又讓對方拉上簾子,看了一下病變情況。
    但的確是跟自己想的一樣,四個周期就能把原本拳頭大的腫瘤包塊變成現在鴿子蛋大小,已經是很不錯的治療效果了。
    她卻還是有一些不好的直覺:“我現在叫護士過來給你急抽個血,然後我催一下,檢驗科那邊趕緊出結果,然後我們再看一看需不需要再做什麽。”
    何天縱這個時候當然聽話的很,點點頭:“我知道的。不過你也不用太緊張,我……”
    夏眠當然不是緊張,她就是心裏有一種莫名其妙不安的情緒:“那你……”
    她聲音頓了頓,又說:“我現在去重新給你開一個心電監護,然後再給你準備一個吸氧,如果你覺得什麽時候會有去頭暈不舒服的情況,或者是有些喘不過氣,就趕緊拿旁邊的鼻氧管吸吸氧,看看會不會好一些。”
    她的語氣有點嚴肅,在又確認了一遍之後,才趕緊回到病房去開醫囑。
    大概是這一次查房的時間比較久,而且現在又是人最多的時候,在夏眠剛離開這個病房,就有一些病人好像察覺到了什麽。
    “——小何怎麽啦?是不是化療之後有什麽不舒服呀?”
    “——知道啊,但是我之前跟他上一次化療的時候是一個病房的,我看他好像沒有什麽明顯的化療反應,我當時還因為那些藥上吐下瀉的時候他什麽時候都沒有,應該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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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沒有可能是單純沒有吃飯餓著了?我家老爸今天問他要不要帶份飯,他也沒有要,低血糖?”
    “——應該不是什麽大問題吧?希望如此。”
    “——肯定是的吧,少和人這麽好,而且一直都聽醫生的好好治療,怎麽會出問題?”
    “——這裏可就不知道了,有的時候就是這麽不講道理……”
    夏眠來不及去聽這些暫時什麽信息的討論,先去開了一個急抽血,就趕緊讓護士把心電監護和吸氧的東西放在何天縱床頭,想了想,又補了一個營養袋。
    因為他現在還是按照指南進行的普通化療,就算入了組,但化療藥也不像靶向藥那樣,可以精準的隻攻擊某個細胞,畢竟他現在化療的本質就是這種強度很高的藥物無差別的攻擊身體的免疫係統,在殺死癌細胞的同時,可能也會讓身體受到相應的傷害。
    夏眠在做完這一切之後甚至都不敢休息,好像就是覺得不安一樣,又補充了一個血氣分析。
    不過有一個好消息是在新天津湖一安裝上之後,發現對方的心髒情況和血氧飽和度還算穩定,血氧飽和度稍微低一點,但是也是在正常值。
    那種不安感好像一直控製著她,夏眠沒辦法忽視,幹脆又回到剛才的病房裏,看著護士給他做抽血檢查。
    “夏醫生,我真的就隻是一天沒有吃飯而已。”大概是看到她的表情,何天縱也很想安慰,“早知道我就不偷懶了,就算知道味道不好,也應該吃下去。”
    夏眠意識到可能自己選的表情不太好看,深吸一口氣,然後才露出一個笑容來:“不是,或者是想來看一看怎麽回事。”
    雖然不吃晚飯是可能會導致一些問題,但是對方現在口唇有一些發紺,實在不像是可以用“一頓飯沒吃”,這種簡單的理由可以搪塞過去的。
    她在醫院輪轉這麽久了,也不是沒有幹過急救,之前在麵對其他人的時候好像都能冷靜分析——雖然自己現在做的這些也沒有什麽錯誤,但是跟那些有所區別的最大一點,就是她自己也發現自己並沒有想象中的那麽冷靜。
    可能是自己在這個科接手的第一個病人,是自己從門診一直到現在一路看過來的,更何況他的治療效果還很好,實在不想出點什麽意外。
    隻是夏眠自己也知道,這種東西是不能由自己做決定的。
    大概也是因為何天縱在科室人緣很好的原因,在這種氣氛稍微彌漫看一點之後,就已經有一些好奇的患者或者病人家屬站在門外,想看一看怎麽回事。
    畢竟對於他們這種住院病人和家屬來說,除了化療日,其他的幾天基本還算比較清閑,因為忙的都是醫護人員。
    夏眠意識到自己一直在這裏站著也不太好,反而會讓對方引起圍觀,猶豫了一下才重新回到辦公室。
    而她實在惦記著剛剛的抽血結果,雖然知道自己已經標注了加急,但就是有些強迫症,突然害怕檢驗科看不到似的,把那管血當成了普通的……
    其實她自己也知道,其實加急抽血的標簽不同,應該是不會看錯的。
    然而那種不安的感覺並沒有消散半分,甚至還加重了一點。
    她在辦公室裏麵等了一會兒,等到給對方抽血的管床護士回來,又拉著問了一會兒情況:“他今天有沒有什麽其他的不對勁的地方嗎?”
    “沒有啊?”何天縱的管床護士也是一個很細心的姐姐,所以也對這件事情很在意,“我今天早上去的時候還挺好的,那個時候他還給我打招呼呢,跟我開玩笑,說之前自己哄好的那個小姑娘,今天要去做穿刺了,還不知道回來會不會說自己騙他呢。”
    “而且我記得他之前不是也沒有太大的反應嗎?難道是真的隻是沒有好好吃飯?”
    夏眠咬了咬唇,發現有點疼,這才意識到不知道什麽時候破了一個口子。
    也可能是剛剛太緊張,焦慮的情緒直接反應出來,給嘴上扣了個大燎泡。
    她擺擺手:“如果沒有其他的症狀的話……可能是我多想了吧。”
    那個管床護士聽她這麽說,就安慰了兩句才出去。
    隻是夏眠向來是一個很有主見的人,雖然她一直很唯物主義,也並不相信玄學,覺得直覺或者第六感這種東西很玄乎,的確的疾病都需要檢查報告來佐證,不應該太有自己的主觀意見——畢竟那時候的自己還是一個剛進醫院一兩年的新人而已。
    所以第六感這種東西本來就不準,說不定對方真的就隻是因為沒有吃飯而又太累了才導致的。
    可她也知道,當自己產生這種擔心的時候,那些用來自欺欺人的話術,本身就已經不再奏效了。
    大概是臉上的焦慮太明顯,旁邊的同事都察覺到了。
    她對麵的是一個在以這個科室待了六七年的主治,看見她這樣也安慰道:“夏醫生,我們還是等檢查報告。”
    夏眠一邊點頭,一邊卻還是沒有忍住,拿起科室的座機,撥打了檢驗科的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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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檢驗科相對他們臨床沒有那麽忙碌,但是每天也需要麵對成百上千的各種各樣的檢驗物,而且整天就是坐在儀器前,分析,然後出報告,所以有的時候一些值班的檢驗科醫生,在剛剛接到電話的時候,語氣好像也不怎麽好。
    但夏眠顧不上這些。
    “你好檢驗科麽?我是腫瘤科二樓的,是這樣,我今天剛才提交了一個急抽血的報告,現在應該送過去了,你們能不能趕緊先出一下結果?”
    對方的語氣說不上不耐煩,但也絕對不算溫和:“既然都已經送過了那等結果就好了,到時候你自己的電腦上查看不就行了?”
    夏眠也顧不得對方語氣怎麽樣,好聲好氣地繼續說:“是的,我明白,但是我就是想,能不能催你們一下,因為病人情況可能不太好,所以看看你們——”
    “小醫生,我知道你現在心情很急,但是我們檢驗科肯定也是按程序來做事的,你居然都送過來了,我們肯定也會按照規章製度趕緊送檢,而且都表明了加急我們肯定也不會在這方麵耽誤,所以你打電話是不是也有點多此一舉呢?”
    夏眠腦海裏懵了一下,但很快又說道:“我不是那個意思,我隻是想說看看能不能……”
    “我已經跟你說了,我們肯定會加急,你不要結果不出來就開始在這煩我們行不行?我們檢驗科也是很忙的,如果可以的話,請不要打擾我們的工作!”
    夏眠雖然是沒什麽棱角,也很溫和,但是也不代表她就要忍受著,皺了皺眉道:“我也隻是想跟你們說一下,都是稽查了,我這邊想再快一點有什麽問題嗎?”
    而旁邊同事也聽到了夏眠這邊的爭吵,聽了一分鍾之後悄悄走過來,拍了拍她的肩膀,用口型說道:“這個檢驗科的人——是出了名的脾氣不好——正好今天他值班——”
    夏眠才不管這些,正要繼續說點什麽,就聽見電話那頭突然傳來一聲機器報警的聲音——
    而對方雖然看上去不耐煩,但在工作上至少沒有怠慢,連忙製住了話頭:“怎麽回事?”
    “是危機值,”對麵那頭的同事也在說話,“你現在不是在打電話嗎,打完了沒有?打完了記得匯報一下危急值。”
    剛剛接電話,這個人明顯也知道工作要緊,現在也不想跟夏眠吵了,正要接過同事那邊的報告,卻忽然噤了聲。
    夏眠肯定也不是打擾別人的那種人,既然檢驗科這邊也有忙的,自己這個電話也打過了說到了,那就先隻能繼續等結果。
    她剛準備掛電話,,就聽到對麵那頭突然傳來一聲別扭的“等等”。
    “危急值報告。”對方咳嗽了一下,但是匯報要緊,剛才的那些矛盾在此刻也無足輕重,“你是腫瘤科二樓的,對嗎?”
    這一刻,夏眠剛才心中那種不安感,終於到了最高點。
    果然,下一秒對方歎了口氣:“你剛剛送來的那個急查的結果現在出來了。”
    “血小板危急值。”對方在看到報告之後,甚至也有一些不敢置信,夏眠聽到了一些吸氣聲,“結果是……3x109。”
    夏眠隻覺得心髒在這一刻都停跳了一下。
    她甚至都不敢相信,還覺得自己聽錯了:“……多少?”
    因為這個數字實在是太低,對麵也早就沒有一開始吵架的咄咄逼人,反而是有一些唏噓地重複:“3x109,報告人是我,已經複查無誤。”
    “……好的,知道了。”夏眠也報了自己的名字和工號,因為接收危急值是需要留下雙方科室和接收人的信息的。
    “……不好意思哈,剛剛沒想著凶你。”那人也抱歉地說了一句,“我還以為,算了,也沒想到會這麽……”
    然而夏眠現在也沒有空繼續跟他說這麽多了。
    她隨意嗯嗯了兩句,說“沒事”然後就立刻掛斷了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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