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7章 “那我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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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還是愣了兩秒,似乎想要再確認一遍似的,又重新打開電腦上的各項檢查報告結果,不停地按著刷新,終於在一分鍾之後真的看到了剛才對方的電話裏麵說的那個危急值。
是非常刺眼的紅色,就是為了給看到報告的人提出警示。
這個數字實在是太低了,因為幾乎就已經快要接近於0。
血小板的正常值一般都是在100300,而對於他們這種淋巴瘤的病人,在血液檢查的時候會超越寬鬆一點,80以上都還算可以接受,一般口服一些生血小板的藥物或者膠囊就可以,因為造血係統的不同,升血小板不像升白細胞針那麽立竿見影,關鍵是如果血小板太低的話就說明有無限出血可能,說不定,患者隻是隨便動了一下胳膊,都可能造成無法逆轉的大出血。
夏眠雖然不敢置信,但還是冷靜的。
她一刻也沒有猶豫,先緊急通知護士把何天縱的床先隔離起來,然後又通知走廊上的那些喜歡他的病人,先不要跟他接觸,避免對方會因為什麽動作就不小心出血,然後轉成一級護理,再把所有的醫囑全都升級一遍,在解決了這一些之後,立刻去血液科聯係血小板輸血。
也不知道為什麽,雖然她還是不敢相信這個結果,但是越是不敢相信,就越是冷靜,每一步都沒有出錯不說,動作還非常迅速。
而且這樣的情況是必須要下病危的,夏眠先把需要操作的東西都處理好,然後就重新打開病曆係統找到病危通知書的模板。
可能有一些不了解的人會對病危通知書有一些誤解,然而在臨床上隻要指標達到了非常危險的地步,不管對方病人看上去是什麽樣的,就算對方甚至隻是在正常的吃飯走路,都需要立刻回來,然後通知家屬進行下一步的知情同意告知。
可是大家都知道,何天縱從開始住院到現在就沒有出現過家屬。
他之前給過夏眠一些自己家人的聯係方式,夏眠不是沒有打過,可是一般在聽到自己是醫生的時候,就會直接選擇掛斷,有好幾次自己都已經說明了來,也隻是想跟他們解釋病情,而且咱一開始就已經強調過了“你們的孩子不是你們想的那種病”,二老卻依然會噤若寒蟬的直接說“醫生你們好好治就好了,我們不懂這些”,然後掛斷電話。
而之前的一些報告也都是何天縱自己簽的。
就算醫院強調過,在化療期間,必須要有人陪同,何天縱也都明白,可是人也是真的喊不過來。
夏眠有時候不能理解,所謂的麵子真的比人命還重要嗎?
隻是現在自己也來不及細想這些,隻想趕緊把事情解決就最好。
何天縱的管床護士已經在走廊裏跑起來了,還叫了好幾個實習護士先去輸血科等著,確保結果出來之後,立刻就能緊急輸血。
夏眠打出病危通知書後,坐在自己的電腦麵前愣了幾秒。
這一切好像的確是沒有任何征兆,明明昨天對方還在跟小女孩兒開玩笑更何況查房的時候也沒有任何的意外,甚至在入院的時候也是查過血常規的,夏眠還記得當時的數據,98,是一個還算正常的數字。
她知道化療藥的毒性,也知道每一次都需要謹慎,她也確實沒有出過任何差錯。
但可能是因為前幾次的順利,讓她覺得何天縱似乎是幸運的,似乎不會因為這種問題而產生什麽意外,或者說就算是一些毒副反應,但也是可控範圍內的。
她深吸了一口氣。
然而病危通知書不到最壞的情況本人是不能簽字的,夏眠翻出通訊錄,找到了對方父母的電話,已經不知道多少次的重新打了過去。
然而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科室的電話已經被他們父母拉黑,打過去的時候一直是占線,過了一會兒就變成了無人接聽。
夏眠也顧不得許多了,就算知道應該再去找一個座機聯係,可是時間緊急,她幹脆把那一串數字輸入到手機上,然後用自己的手機撥了過去。
果然,科室的電話是被拉黑了。
因為自己打過去的時候是陌生號碼,聽筒裏就變成了清晰的接通聲音。
沒過幾秒,一個聽上去有點蒼老的男聲響起:“喂?”
這一次夏眠甚至都不想先報醫院和自己的名字了,開門見山地說:“你們兒子現在在醫院病危,隨時可能有生命危險——”
“什麽騙子!”對麵的男人好像對這種消息不屑一顧,甚至還罵罵咧咧的說了一句,“怎麽會有醫院是用手機打電話過來的,騙誰呢?”
還不等她說完,就已經掛斷了電話。
夏眠甚至都來不及自嘲,隻覺得這一切十分荒唐卻好笑。
還好,自己的手機還有另外一張卡,她換了一個撥號鍵盤,重新打通剛才那個電話。
“哎老婆,我跟你說,剛剛我好像還覺得我詐騙電話,說我們兒子病危——”
電話接通的時候,對方甚至好像在跟別人說話,聽說應該是何天縱的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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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夏眠,何天縱的主治醫師,他現在患有彌漫性大b細胞淋巴瘤,在化療過程中已經出現了明顯的化療副反應,現在血小板幾乎是0,需要家屬本人來簽病危通知書。”
大概是她的語氣太嚴肅,而且又是跟剛才一個聲音,這一次對方好像真的被嚇住了,猶豫了一下。
“怎麽、怎麽可能?”他的聲音有點抖,然後好像在小聲的跟旁邊的人說著什麽,“你還記不記得他的主治醫生姓什麽?”
那一頭安靜了一會兒,但是在開口的時候,他明顯還是覺得不太可能:“你們醫生……”
“我們醫生隻是在進行告知義務,或者我直接問,如果發生心跳驟停之類的情況,是否需要進行有創搶救?”
好像是在問出這句話之後,對方才真正意識到了什麽。
意識到自己的大兒子有可能真的在醫院躺著,生死未卜。
但是他們這一輩的人,的確是有一些老毛病,比如嘴硬。
他再開口的時候已經有一些底氣不足了,但還是覺得麵子比天大,聲音有些勉強地說:“醫生您說什麽呢,我們家那個孩子就是得了個見不得人的病,長了個包包而已,怎麽可能跟這種什麽淋巴什麽的……扯上關係?”
但現在也不是夏眠跟他們廢話的時候。
她先報了自己的醫院地址:“如果你們這邊還是不會給出任何決策的話,那我隻能確認把所有的決定權都交給患者本人。”
她已經不想再廢話了,畢竟還有更忙的事情等著自己。
不過反而這一次慌的是對麵。
“等一等!等一下醫生!”好像對方父母在這一刻才意識到原來自己的孩子是有可能隨時失去生命的,好像他們的麵子在這一刻輕得不存在,“可是不對啊,他不是前幾天還跟我家小孩吃飯麽?”
“你說的那個小孩是你們的弟弟吧。”夏眠最後說道,“所以你們甚至隻願意聽另一個孩子的話,卻不願意自己來醫院看一眼,是嗎?”
“或者說是不願意,還是不敢?”
“看來你們到現在還是覺得他隻是得了一個小病。”夏眠已經覺得有些無力了,或者說如果放在幾次之前她還會好好解釋,可是現在這個樣子明顯說明,他們仍然不敢相信,也不願意去相信,甚至會在某種情況下催眠自己,就好像隻要孩子不讓他們丟人,那就都是可以忍受的。
“我會自己去跟病人本人聯係。”夏眠隻覺得無力,“現在他的血小板情況非常危急,隨時可能會因為出血止不住而造成各種各樣的並發症。”
她說:“時間緊迫,你們作為他的家屬,可以自己做選擇。”
說完就再也沒有廢話,也不再想聽對方說了什麽——對方好像也是在發怔,沒有說話。
夏眠沒有再猶豫,幹脆掛斷了電話。
她一刻都沒有多想,收起手機就去了何天縱的病房。
因為護士已經提前通知過的原因,現在他的病床被床簾圍了起來。
一些病人聽到這樣的事情也很著急,還圍在門口,但是又懂事地不敢進去。
“小何這是什麽情況?”
“不會吧,我今天早上還跟他說話,好像沒有什麽事啊……”
“可能隻是血象結果不好!我家老伴兒之前也出現過這種問題,現在也好了,別擔心!”
而也因為一級護理的原因,床旁全是一堆儀器,發出刺耳的滴滴聲。
夏眠目不斜視地走過去,管床護士已經抽完了交叉配血,正在打電話給在輸血科待命的實習護士,想讓對方盡快節省流程,安排輸血。
而何天縱看上去好像跟剛才區別不大,隻是嘴唇發紺,除此以外,的確看不出來已經是病危的模樣。
夏眠背著的那隻手上還拿著病危通知書,忽然就捏緊了拳頭。
不過這個響動還是引起了對方的注意。
何天縱看過來,發現是夏眠,露出了一點安心的神色:“夏醫生?”
“是不是剛才急查的血結果不太好?”他看上去十分冷靜,甚至還是笑著的,“突然這樣,我當然也能意識到一點什麽的。”
夏眠抿著唇,又有些說不出話來。
但對方本來就是一個非常善於體察情緒的人:“我現在是……是不是要簽一點什麽協議?”
他笑了一下:“我知道的,上次隔壁的爺爺,好像是查血出了什麽問題,他老伴兒就去簽了一個知情同意書,但是後麵不是也挺好的嗎,他們這次還正常出院了。”
“所以,是有什麽需要我簽的嗎?”他看著夏眠說,“我知道的,因為我父母不在,所以我是有自己的簽字權的。”
夏眠越是看著麵前的人,越是想起幾分鍾前的那通電話。
實在是好笑,看上去他的父母也並非完全不關心,好像也會因為這種問題上麵的事情感到惶恐,但是每次在想到這件事情的時候,卻總是會被所謂的麵子攔住,然後嘴硬的說出一些無聊的理由。
他們明明什麽都不知道,卻什麽都不願意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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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在這裏繼續僵持明顯也不是什麽辦法,夏眠最後還是把手上的那張病危通知拿出來,然後又跟他解釋:“因為你現在的指標的確是在血結果上十分危險,按照醫院的條例和製度是需要開具病危通知書,所以……”
“我知道了,我來簽就好了。”何天縱甚至自己拿了一支筆,指了指需要簽字的地方,“是這裏嗎?”
夏眠隻能點頭。
“是這樣的,因為每次化療的結果,我們都不能預測,雖然你之前的確是沒有很明顯的不良反應,但這一次就算是減了一點點劑量,有可能是因為這一次的毒性原因,也可能是之前幾次的累積效果,總之剛才的急抽血結果表示,你的血小板很……很低。”
她還是沒有說出基本上等於0的結論。
“所以你現在要非常小心才行,”她說,“然後我們也會給你安排輸血小板,以及其他的藥……”
“我知道了,那我今天是不是就最好不要下床,不要磕著絆著?”
夏眠點頭的動作都很無力:“……嗯。”
她此刻也說不出別的什麽話來。
對方越是體諒,越是讓她覺得無奈。
不過該解釋的還是要解釋的,她繼續跟何天縱說著需要注意的事項:“現在還有沒有哪裏不舒服?”
“說實話,其實還是跟剛才差不多,自己沒有很明顯的感覺。”何天縱看上去也並沒有說謊,“除了有一點沒力氣之外。”
而他口中說的“一點沒力氣”,很可能也是真的“沒一點力氣”。
但結果已經出來了,現在做的也是趕緊應對。
夏眠看著對方簽字的樣子,但還是問了應該問的:“因為你現在父母不在身邊,也沒有其他的親人可以簽字,所以有些話是要提前先問你的。”
何天縱抬頭:“什麽?”
夏眠其實已經做過很多次醫患溝通了,而且談病危也有不少的次數,每一次都很鎮靜,而且不會出什麽差錯,可是不知道為什麽今天就是有些難以啟齒。
她張了張嘴,第一時間甚至沒有發出聲音來。
直到她清了清嗓,才繼續說道:“因為你現在的病情情況,隨時可能會有危險發生,如果到時候真的出現一些緊急問題,比如說,呼吸心跳停止,關於急救措施……”
“是不是要問搶不搶救?”何天縱甚至幫夏眠說了一半,然後點頭,“那還是要的,不管怎麽樣,肯定要掙紮一下。”
夏眠心裏越發不是滋味,還沒繼續,何天縱就又說:“但能不能不要做什麽插管?”
夏眠沒想到他連這都知道。
“胸外按壓也算是有創操作,但是氣管插管是另外的。”夏眠看著旁邊的管床護士都露出不忍心的表情,“插管的意思就是,如果你那個時候呼吸驟停,我們會聯係其他科,相當於是借助人工的方式把你的氣管切開,所以創傷是很大的,而且就算後續心跳呼吸恢複,這樣的創傷也不會完全愈合。”
“哦哦,我想起來了,”何天縱還在試圖用自己的記憶反思,“那我應該看到過。”
夏眠有一瞬間甚至不敢看對方的眼睛。
她其實還想說,又聯係了一次你的父母,但他們好像還是沒有反應過來,我也不知道他們會不會來。
“那你父母那邊……”她試探性地問道。
“算了吧。”何天縱輕聲說,“我生病那麽長時間,他們都還是無法接受我的病,現在跟他們說我可能是另外一種病,而且有點危險……”
他笑了一下:“就我爸那個性格,肯定會以為是什麽詐騙電話,然後直接掛斷吧。”
夏眠沒說話。
但是對方的父親的確就是跟他說的那樣。
如果不是自己又換了一個手機,重新打了一遍,說不定他們還認為自己是詐騙。
何天縱看上去情緒甚至沒什麽波動:“如果我真的能解釋的通,也不會真的像現在這樣。”
“有的時候,自己認定的東西明明是錯的,可是就是會催眠自己相信,我父母就是這樣的人,所以我之前才跟你說,不用努力試圖說服他們了。”何天縱說。
夏眠很輕地吸了一口氣。
其實醫院這麽些時間,也見過不少奇葩的病人和病人家屬,她也向來理智,本來就能分清這些,也是不會影響自己情緒的。
事實上,作為自己親手管理的第一個病人,她還是真的做不到絕對冷靜。
從自己給檢驗科打電話的時候,有些焦急地想再催促催促時,她就已經有了這種感覺。
“那我不要。”
沒等夏眠思考完,何天縱開口說道。
他朝她笑了一下,還是之前的模樣。何天縱沒蓋被子,現在是屈膝坐在床上的,暗紅色的裙子垂了一半在床沿,像一灘血化掉,流淌在幹涸的沙灘上。
何天縱還是笑著的,但又重複了一遍:“我接受胸外按壓什麽的,但如果真要切開氣管才能活下來的話……”
“那我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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