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佛寺地勢高，入夜後寒氣更甚，風吹動屋簷下掛著的燈籠，將門窗吹得嗡嗡作響。
    張戩冷得縮了下脖子，見許宴知晚膳後一直坐在桌前一言不發，一隻手撐在額前不知作何想，他走過去輕聲道：“大人，屬下再去找一床被子吧？”
    許宴知眉頭動了動，睜開眼，她嗓音很輕，有些顫：“不必了。”
    張戩這才發覺不對勁，猛地彎腰湊進去看，見許宴知額前、鼻尖布著一層薄汗，他嚇了一跳連忙去探她額頭，燙得嚇人。
    “大人，你——”
    “我沒事，”許宴知打斷道：“今夜是睡不了的。”
    張戩有些急，“怎麽會沒事？大人你都——”
    許宴知再次打斷他，“我不想說第二遍。”
    張戩不得不噤聲，坐在一旁滿目擔憂的看著她。
    屋外的風似是大了很多，她稍稍坐直身子，低聲道：“來了。”
    張戩當即握上刀柄警惕四周。
    下一刻，門窗從外被撞破，刺客猛地湧入房中。
    張戩擋在許宴知身前厲聲道：“爾等宵小竟還敢來？”
    刺客人數不少，房中範圍有限總是受製，張戩便道：“大人，你先躲一躲。”
    許宴知抬眼一掃房梁處的寧肆，側身躲過襲來的刀刃，一腳踹在刺客腰腹逼其後退，嫌大氅礙事便幹脆解下來扔到一邊，隨手撿一把地上的長劍跳窗而出。
    寧肆現身留在房中幫襯張戩，薑祀跟著許宴知從萬佛寺後門去往後山。
    後山寒雪深厚不化，風像是裹了刀刃往人身上刮，許宴知沒忍住喉嚨發癢一陣咳嗽，薑祀扶住她，“刺客已經跟過來了，張戩那邊不會有事的，你還撐得住嗎？”
    許宴知輕推開她的攙扶，目光定定望著前路，“走。”
    二人在夜色下一路往前，身後樹林不斷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響預示著刺客人數必不會少，薑祀緊緊握著佩刀跟在許宴知身後。
    許宴知渾身發熱卻仍覺得冷的厲害，腦袋如灌鉛一般沉得要命，腳下發軟每走一步都有些虛浮，好似走在雲端。
    眼下不是昏沉的時候，她當機立斷劃破手心，痛意襲來刺激不斷著她的意識，她勉強醒了醒神，視線清晰不少。
    薑祀心疼得要給許宴知包紮傷口卻被她拒絕，急得眼淚啪嗒啪嗒往下掉。
    許宴知朝她笑一笑，“別哭，我沒事。”
    穿過一段交錯林木抵達一片開闊地，許宴知不再往前，握著劍立在風雪中等身後刺客圍上來，風吹亂她額前的頭發，衣角染了髒汙，一襲天青衣袍在寒天月色下尤顯清寒，麵容冷峻眸光深沉，靜靜注視著湧上來的刺客。
    她盯著領頭的刺客一勾唇角，“為了殺我你們還真是傾巢出動。”
    她嘲弄挑眉，“你們在京城的窩都被打沒了，見不得光的過街老鼠沒了容身之地難免拚上一切要報仇，白日就死了一批，這已經是你們最後的人手了吧？”
    那刺客往地上啐一口，“是又如何？”
    “就知道你不會毫無防備隻身到萬佛寺來，白日的兄弟們不過是為了放鬆你的警惕，他們用自己的命耗完了你身邊的護衛，這才讓我們有機會將你圍住，現在殺了你正好給死去的兄弟們報仇！”
    “許宴知，你身邊已經沒有都察院的護衛了，光憑一個小丫頭片子還能攔得住我們不成？”
    “今日我們勢要取你性命！”
    許宴知斂眉笑了一下，“也好。”
    “和你們這群陰溝老鼠的賬也該清算清算了。”
    薑祀率先出手砍下一個刺客的手臂，一陣鬼哭狼嚎響徹山林。
    刺客領頭直直朝著許宴知衝來，刀刃近在咫尺被她壓腰避過，她迅速起身抬腿踢向那人肩膀，逼得那人後退幾步，她緊接著揮劍朝那人襲去，被他刀刃抬起抵擋住，刀劍相撞的那一瞬力道極大，震得她手臂發麻隨後便是痛意攀上手臂，連帶著握劍的手控住不住發顫。
    刺客眼見許宴知露出破綻當即施加力道將刀刃壓向她，她曲腿用力一頂刺客腹部，他吃痛不由收力，她瞬間側開身避開正麵刀刃，劍快速換到左手朝刺客背後刺去。
    刺客躲避迅速，僅被劍劃破手臂，他冷笑一聲吹了個口哨。
    下一刻，原本圍在薑祀身邊的刺客統統轉了方向朝許宴知襲來。
    許宴知自不能射箭起便練了用左手持刀拿劍，雖比不上右手但也能勉強對付一二，但眼下她在發熱，正是腦袋昏沉的時候，打鬥時難免不防挨了幾刀，鮮血染紅了天青。
    薑祀發了瘋似的殺過去擋在許宴知身前，刀刃揮動的毫無章法且急，竟一時唬得刺客沒敢貿然上前，僅是將她二人圍在圈內。
    劍尖插進土裏，許宴知借此支撐身子，麵上沾染著不知是誰的血，她挑眉笑了，嘲弄且不屑：“靳玄武可知你們拚上所有人來殺我一人？”
    “想必他在京中布置你們花費了不少心血吧？如今一朝覆滅不知他會不會氣到吐血？”
    “也是，”她故意道：“吏部一早就斷了走私的暗道，你們的消息根本傳不出去，靳玄武又如何得知你們被一網打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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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笑出聲來，竟有些暢意，“殺了我然後給靳玄武複命嗎？”
    “錯了，他隻會在乎自己費盡心思在京中布下的人手全部折了，不會在意我的生死，畢竟我死與他而已隻是一時有益，你們全折了那就是毀了他長遠的綢繆。”
    刺客領頭愣了，後知後覺反應過來：“你是故意的！?”
    “你故意是絞殺我們，聯合刑部斷了我們的來往通道，逼得我們沒有容身之處，”他目眥欲裂，“你殺了我們這麽多兄弟，將我們逼到如此境地就是要逼我們對你下手。”
    許宴知悠哉道：“你們都是不能現於人前且大部分隻是傳遞消息罷了，武藝都不會太好，光憑幾個武藝好的人又殺不了我，那就隻能聚集起所有人靠人數優勢來圍剿我。”
    “你可曾想過，我白日才遭刺殺那為何還要在萬佛寺留宿？”
    周圍刺客有些猶豫，領頭那人惡狠狠道：“別廢話，就算是你的圈套又如何？隻要殺了你一時的利益也是利益，你都受傷了還不見有人來想必也是強弩之末故意誆騙我等。”
    “還是老老實實受死吧！”
    話音剛落，隻聽“嗖”一聲一支箭貫穿那領頭的胸膛。
    緊接著數十支箭齊刷刷射來，將圍著她們的刺客射死。
    許宴知見狀頓時鬆了口氣，薑祀沒敢掉以輕心，依舊警惕四周。
    “大人！”張戩急忙走上前來，傅淵緊跟其後。
    許宴知掃一眼傅淵，不陰不陽道：“你來遲了。”
    傅淵帶來的人正收拾剩下的刺客，他抿抿唇，道：“對不住。”
    薑祀沒好氣，“若不是我家大人同刺客周旋了幾句我們怕是早就沒命了。”
    傅淵垂下眼，眸底浮現愧意卻沒有要辯解的意思，“對不住。”
    薑祀來了火氣正要發作卻被許宴知拉住，“好了，先回去。”
    薑祀這才忍下脾氣扶著許宴知下山回萬佛寺休整，傅淵收拾完殘局回到萬佛寺已是天亮，許宴知沐浴更衣過，大氅將她整個人包裹住獨留青絲在外，她發尾未幹便沒有束發，僅是簡單編發披在身後，她嗓音低啞：“你欠我一個解釋。”
    傅淵走上前，答非所問：“聽張戩說你發熱了，身子還撐得住嗎？”
    許宴知凝神望他：“我死對你有益麽？”
    傅淵一言不發。
    “那便是了。”
    二人陷入靜默，任風雪落身。
    良久，許宴知收回視線轉身離開，“回吧。”
    傅淵盯著她背影，“對不住。”
    她淡淡道：“此事過後，我總是要討回來的。”
    她沒急著出萬佛寺而是去找了靜緣方丈，方丈念叨著“阿彌陀佛”交給她一個木盒，又叮囑她保重自身，她沒應聲抱著木盒離開。
    一上馬車她便昏睡過去，不知何時回的府，隻知一睜眼便是李忠明他們圍坐在她床邊。
    李忠明麵色嚴肅：“你知不知道你睡了幾天？”
    許宴知一抿唇，默默搖頭。
    顧月笙溫潤清俊的臉上難得浮現怒意，“你真是好大的本事，這麽重要的事都敢瞞著，你就這麽想去見你爹和謝辭？你見了他們又該如何解釋你這番作死的行徑？”
    黎仲舒更是氣不打一處來，“我都不想說你。”
    許宴知遵循一字訣——躲，她把腦袋埋進被子裏佯裝什麽也聽不見。
    “哇噻，”黎仲舒被氣笑。
    被子裏傳出甕聲甕氣一句：“我錯了。”
    幾人無奈，同時捏了捏眉心。
    “真是祖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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