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湖旁。
    百餘人陸續落下身形，依舊是臨近曾經的哈察木一族住地的那片湖畔坦坡。
    湖邊的一株小樹旁，佝僂的遺軀依舊在眺望聖湖，此刻所有人都已經知曉，那是曾經有意加害曲晨的哈圖，倒也無人太過在意。
    隻是，距離那裏不遠處，居然又多了一個簡陋木屋，讓諸人都是略感意外。
    眾人緩步走去，直到臨近，那木屋之中忽然走出一個耳朵尖尖的瘦小老人。
    “你們……”瘦小老人目露警惕，隻是當他看到晶瑤時，神情頓時一鬆，跪拜在地。
    “拜見領主大人！拜見各位大人！”
    “晏寧？你怎麽會在這裏？”商菁上前虛虛抬手扶起那瘦小老人。
    那居然是當年曲晨第一次走出蠻荒森林時，偶遇的伏沙族少年小賊晏寧，之後他曾拜天璣大尊為師，怎奈資質實在有限，簡單學了一些皮毛入得無垢便再無寸進。
    商菁當初在淨世戰節隨曲晨來到山芒，倒是見過幾次，故而一眼便認出了晏寧。
    其實，當初陽葬曲晨時，這裏不少人都與晏寧有過照麵，隻是二十多年過去，晏寧越加老暮，早已記不得這些麵孔了，隻是對晶瑤印象最為深刻。
    “您是……商菁大人！您怎麽來了？”晏寧似乎終於想起來了。
    “沒錯！我們即將遠行，想來再看看曲晨。”商菁微笑點頭，“對了，你這怎麽會不在邯洛城，反而結廬居住在這裏了？”
    “我以前曾經聽曲晨師兄說過，有一個叫天息陵的強者葬地，還有專門的守陵人，我如今老邁還是孤身一人，前些日子又聽西太守說師兄很多故人都將遠行，想到師兄在此孤獨，便搬了過來，陪著師兄。”晏寧有些昏黃的眼眸中，忽然泛起一絲思憶之色。
    時間如流水，百年時間流轉變遷，他已經從當初的年輕盜者慢慢變成了老朽之人，天璣大尊走了就沒有再度回歸，如今曲晨也已經葬於聖湖近三十年。
    天璣大尊和曲晨，可算是他畢生所遇，對他影響最大的兩人。
    “你有心了！”商菁也是有些感慨，伸手拍拍晏寧，“我們行事你不必在意，自便就好。”
    “好！”晏寧呐呐，看看眾人似乎是有些失落。
    諸人與晏寧並無過多交集，隻是聽晏寧稱曲晨為師兄，都是頗為客氣的點頭示意，然後便即隨著晶瑤昆圖走入聖湖。
    小島上，大桑樹旁數十株六角星桃鬱鬱蔥蔥，此時已經掛滿了果實，看似即將成熟，眾人圍著石台，內心深處都是充滿遺憾。
    所有人都是知道，曲晨的戰力絕不遜色於莫毅雲瑾等幾個最強星空，如果星空爭霸一戰之中再多一個曲晨，那麽即將開始的三十年蟻域爭鋒中，北科這百人自保之力必然再度大大增加。
    然而造化弄人，他們隻能帶著對曲晨的緬懷和戰意踏上征途。
    “前路凶險，如果曲晨有知，必然也希望與你們同在，如今他不能與你們同行，便帶上他的一縷發絲，讓他的鬥誌真正陪伴於你們左右吧！”晶瑤微歎，抬手輕輕從仰臥的曲晨耳邊斬落一撮發絲。
    不多不少，剛好九十九根。
    晶瑤揮手，近百發絲懸於眼前，心念微動，已經在那些發絲上銘刻上簡單陣紋。
    九十九根發絲卷起微微發光，如同泛起淡淡的黝黑金屬光澤的纖細指環，分別落入莫毅等人之手。
    同時，晶瑤也在細細觀察這一行眾人，尤其是其中的女修。
    她自然知道，曲晨陽葬落下之時，雙手之下並無任何東西，但僅僅是第二次來到這裏，卻奇怪的多出了一枚淡金色的女子發簪，而這發簪更加是一件極為罕見的強者寶器。
    她心有疑惑，卻也不便真正刻意追查，故而這一次特意隨百子前來，想要看看，這些人之中，到底可能是誰，悄然留下了自己的信物。
    隻是，她並未在任何人身上感受到異樣的情緒波動，所有人似乎都是類似的悲哀緬懷。
    晶瑤聲色不動，隻得暫時放下此事。
    “曲晨兄，我們帶你一同熱血赴戰，三十年後，再回來看你。”小胖子童景上前，伸手在曲晨交疊的雙手之上拍了拍。
    莫毅等人隨後，一一如行。
    此時，眾人之外，跟隨在晶瑤昆圖身旁的黎真忽然拉了拉晶瑤的衣角，小聲問道。
    “晶瑤姐姐，那煙香為什麽會自行轉動？”
    此刻，晶瑤和昆圖其實已經都是微微抬頭，看向引神香騰起的煙柱，他們自然比黎真更早發覺了這個異象。
    曾經的煙香是一柱直指高天，在十年前，晶瑤已經看到其一分為三盤旋而上，而今那三股煙香盤旋之速，似乎隨著諸人到來忽然間變快了很多。
    晶瑤內心深處曾經多次幻想的奇跡期盼，再度浮現出來。
    她扭頭看向昆圖，卻隻在這莽漢的眼中，看到不解的茫然。
    “莫毅，你們所有人同時觸碰曲晨，並加以最大感思默守！”晶瑤忽然開口。
    眾人自然能夠聽聞到黎真之前的言語，他們同樣也發覺到了煙香的細微變化，此刻晶瑤一聲令下，雖然不知是何原因，卻沒有人有絲毫遲疑，立刻照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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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眾人圍攏，甚至根本無法盡數靠近，部分人隻得變化軀體伸展手臂才得以觸碰曲晨的身體。
    這九十九人，不少是曲晨故交，大半也都曾經一起經曆過重星試煉，其餘為數不多的也曾參與誕星地一戰，都是多少存有交集。
    此刻眾人不敢怠慢心念齊發，讓石台旁的大桑樹葉片都是開始無風自動。
    引神香的煙柱轉動更快了幾分。
    晶瑤一雙美眸死死盯著引神香，雙手已經握緊到指節發白。
    ……
    黑暗靈界，天空之湖旁。
    曲晨同樣在死死看向眼前虛無。
    這是他第二次察覺到眼前這種異象，虛無生漩，同時自己的內心深處似乎被某種強烈的情愫觸動，仿佛有什麽東西就要突破而出一般。
    他不知道這代表著什麽，但有一點可以肯定，這種異常，必然與自己息息相關！
    這一次，遠比第一次出現的漩渦更大，他也看清楚了一點，這漩渦，像是有三支攪棒在同時劃動，讓那漩渦中心生出一股奇怪的牽引之力。
    他再次抬手靠近，隻覺那其中仿佛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波動。
    這是……空間的波動！？
    曲晨猛然想到了這種可能。
    當年靈玥還依附在自己身體之內，自己擁有了瞬移的能力，那與眼前所感隱隱有些相似，但區別很大。
    在靈隱宗陪童景四方約戰時，從扈氏手中贏得的裂影寶香，自己參悟許久都僅僅是簡單感受，於空間變化之道幾乎沒有任何進展，但那種感受，與眼下也有觸類同源之感。
    真正讓他確定的是，當初聖鳴澗暗墟之中，鳳烜遺骨一半沉於隱界之內，靈玥竭力施展本命神通，攪動空間波瀾，讓沉於虛無的鳳族異卵現世，那時，曲晨也曾細細感受所謂隱界的特別，此刻回想，居然與如今眼前漩渦散發出的奇異波動極其相似。
    “給我打開！”
    想到這個可能的瞬間，曲晨猛然一聲暴喝，揮掌入刀竭力斬下。
    然而，他的竭力一擊，卻如同凡人一刀斬落在空氣之中，根本沒有引發絲毫變化。
    曲晨收回手掌一陣發呆，最終黯然一歎，“北科大世果然沒有欺我，我能做的，或許真的隻有等待。”
    漩渦不斷轉動，似乎已經到了其速度的極限，持續很久之後，終於漸漸趨於寧靜，最後慢慢消失。
    “靈界、隱界、以及……真界！”
    曲晨怔怔出神，如同自語一般，似乎忽然間想明白了一些什麽可能。
    ……
    “或許是我想多了吧！”晶瑤黯然垂眸。
    “晶瑤姐，此事的確有些蹊蹺，我們合力感思時，引魂香確實是發生了變化，這絕不會無故如此，待返回戰院，我想辦法請王母來一趟，看看是否能有所發現。”此刻眾人收手，雲瑾走近安慰道。
    “不必麻煩王母了，實話告訴你們也是無妨，其實這引魂香是當年遊吟者離去時交給我的，真正能夠解釋一切的，或許也隻有那位鳳堯前輩了。”晶瑤稍稍遲疑，終究還是搖了搖頭。
    “這……居然是遊吟者所留？”雲瑾意外。
    她自然也能明白晶瑤的意思，如果引魂香來自一位諸天強者，這北科，恐怕的確無人能夠洞悉其中奧秘。
    眼看此事無解，眾人雖然各有聯想，卻也知道，他們終究是要離開了。
    “各位，我們今日百子同行，共赴蟻域戰場！”莫毅回頭再看一眼曲晨遺軀，毅然轉身直奔湖畔而去。
    眾人都是深吸一口氣，魚貫而去。
    “曲晨哥哥，我也走了！”最後方，小白一步三回頭，手中握緊了曲晨那一根發絲指環。
    “走吧，小白！”秦飛拍拍小白肩膀，用力晃了晃，強行拉著其跟上眾人腳步。
    湖畔。
    晏寧立於木屋之旁，眼巴巴看著眾人從湖心小島踏波歸來，張張嘴似乎要說什麽，卻終究沒有開口。
    莫毅等人經過那簡陋木屋，都是對著晏寧微微抱拳。
    畢竟，能夠感念舊情，主動留在聖湖陪伴曲晨的，僅此一人，雖然這僅僅是一個平凡的老暮無垢，卻已經當得起他們這一拜。
    而算起真正的生歲，晏寧其實與他們相差不多，但生命的旅程，卻已經走在完全不同的兩條路上。
    晶瑤走在最後，她自然很清楚晏寧的底細，看到晏寧，她也不由想起當年的天璣大尊，那個有些不靠譜的猥瑣家夥。
    晏寧，也算是天璣大尊唯一的弟子。
    “晏寧，我留一道傳送陣，你可以直達湖心小島，但記住，這傳送陣隻有一次進入的機會。”晶瑤微微一歎，走向晏寧，就在木屋旁落下了數十陣元。
    一陣微光漾動，木屋旁的地麵之上，已經浮現一輪微光銀環。
    “想要進入之時，直接踏入陣法即可，可以在裏麵待上一個時辰，之後陣法便會將你傳送回來！”晶瑤說罷，也是準備離開。
    “多謝領主大人！”晏寧瞬間伏倒，略有渾濁的雙眼中已經有些濕潤。
    “唉！”晶瑤沒有回頭，隻是一聲輕歎，反手一揮已經扶起晏寧。
    眾人集結，正要衝天而起，忽覺湖畔那裏傳來一陣淡淡的陣法波動。
    回眸間，諸人隻看到銀光一閃，木屋之旁已經失去了晏寧的身影。
    “他應該是等這一天很久了。”祁洛子見狀不由輕歎一聲，“隻是，晶瑤姐可知他為何也會稱呼曲晨為師兄？”
    “因為他與曲晨曾經有一個共同的師父，算是名義上的師兄弟吧。”晶瑤微微搖頭。
    “走吧，我們回戰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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