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2章 不再年輕的苦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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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月初,由燕寒川率領的十五萬大軍在臨閬坡外圍山巒下落腳,與駐守此地的八千大秦精銳匯合。
    燕寒川下馬後極快麵見了此處的指揮使完成交接工作,陣勢與邊線要逐漸鋪開將臨閬坡整個範圍占據,以作監視和防守之用。
    從己方得到的情報來看,墨家隊伍人數比他們少了足足五倍,若是因此而輕視敵人,絕對會付出慘痛代價。
    敵方坐鎮的是兵家掌門老鬼,這位老人曾帶領楚國負隅頑抗,秦國會有今日局麵被戰事拖延至此,一定程度上都要歸咎於兵家在秦國滅楚時的部署。
    當年楚國兵敗之後殘軍果斷棄城而走,繞路迂回突襲了秦軍大營,此時前方大軍已經壓在城下,哪怕極速返回也照樣折損了幾乎半數的後勤兵力。
    盡管這一戰中幾乎所有楚國將領都身死當場,但他們在生命最後一刻依舊選擇給秦國造成沉重打擊,否則絕不會拖延滅韓時間。
    今時今日,如果沒有當年這事,眼下他們早已將五國橫掃,徒留一個在雪域中毫無威脅的薑國而已。
    大秦帝國絕不會重蹈覆轍。
    夕陽落幕,燕寒川站在平整的高山之上,目光刺向落日下綿延無盡的大好河山,他眸色深沉。
    這片土地,終究要歸入帝國之手,劍鋒所向皆為帝國之疆,為王朝萬世開疆擴土,就是他們這些軍人的職責。
    等當殘陽如血般懸在山間之時,天色已經暗淡了,馮劍騎馬奔上高山匯報營地中的情況,他協助整肅軍備,匯集信息。
    路上想得再多也是空口奇談,實地情況燕寒川並不知曉,他們先前的確和白莽長期保持聯係,但西北地界也就是臨閬坡腹地的實情,通過情報並不能千裏之外準確掌握又做出作戰部署。
    彼時,神火炮兵營的鐵炮隨時能夠使用,血劍營的劍客共有五支,每支人數在三百左右,他們與營內斥候偵查了西側地勢,探得多條通往斷水涯的道路,若是想要進攻,可從中挑選布置。
    當然,這些隻是建議,血劍營的劍客幾乎都學過輕功,奔走在險峻高山之間如履平地,而步卒卻是不同,如何行動,確定與指揮權最終還是在燕寒川手裏。
    他簡單聽完後不在親眼查看附近地貌,轉頭騎馬下山回營。
    三月裏的天,北地空氣中還察覺不到熱流,黑夜涼薄,冷風簌簌,在指揮官的呼聲裏,就地紮營的步卒比比皆是,吵鬧得很,赤著膀子奔走在夜幕之中。
    大軍剛來不久,十五萬人長期奔徒,路上累死病死是難免的,索性時間上趕過來了,令得墨家逆黨不敢貿然染指臨閬坡。
    有了這點,燕寒川對這支由民兵組成的隊伍還算是比較滿意,他騎著馬在營陣裏走了半圈後返回主將大帳。
    思量片刻後沾墨下筆,書信一封喚來十名快騎火速前往晉州交於白莽之手。
    即便對麵是兵家老鬼,他也一樣要碰上一碰,至於墨家機關,看似精妙不過是空中樓閣,自有公輸破之......
    時間倒流回到一個時辰以前。
    隨大軍落腳,李幼白看到了這片廣闊無垠的土地,有山有水,延期的春意在漸漸漫來,遠處高山上是如火雲霞。
    她坐在戰車上,視線隨著土路的起伏而顛簸,劍穗上的鈴鐺叮鈴作響,輕輕的,融入到越加緊迫的氛圍裏。
    雪化的緣故,腳下土地異常濕潤,又無豔陽高照,水汽去得慢,等夏日到來,屆時可能就異常幹燥了。
    李幼白從戰車上下來,清點完人數後匯報給鍾不二,隨即領命開始原地紮營。
    野外行軍的初期,鍋碗瓢盆營帳草席等等物件還是有很多的,等打到後期物資匱乏的時候就很難說了,所以她平時屢次告誡八軍的弟兄們,特別是食物,能省則省。
    奔勞數月,又沒機會洗澡,此刻的李幼白可以說是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狼狽,她武功自我感覺已有一定水準,又有換血秘法與天書傍身,暗夜飄香更是大圓滿已至百毒不侵。
    和大多數武人一樣,謝絕了軍中披甲建議,不過和其他武人相比,李幼白確實是有底牌的,至於其他人有何保命功夫,那她就不知道了。
    總而言之,披甲對她來說毫無用處,反倒會成為累贅,而像她這樣不披甲,習慣我行我素的武人,燕寒川也是給予了一定的寬容,不過穿戴上依舊要做出改變好方便友軍認得,於是在離開淮安城時,統一下發戴上了張鐵製的獠牙鬼麵。
    彼時大軍停下紮營,很多武人將麵具摘下掛到腰間,而在七軍那邊,文定依舊把麵具戴在臉上,隻因他臉上那道被鞭子抽出來的印子還沒消失。
    黑黑的痂束著將他臉麵切開,明顯得很,自那以後,李幼白就感覺到這人沒有剛開始相見時對自己那般友好了,哪怕是偽裝的友善也正在褪去。
    河二這家夥每次見到他,總會在李幼白耳邊蛐蛐,“你瞧那廝,表情就跟吃了牛屎一樣惡心...”
    李幼白這時便會出聲道:“你這家夥不要老記恨人家,下次再犯鍾軍候可饒不了你。”
    她嘴上是這麽說著,不過臉上倒是會跟著河二無聲笑起來。
    雖說八軍同屬陷陣銳士營,不過他們不需要衝鋒陷陣,而是盡力在戰場上將傷員拖走或采取營救,分工是非常明確的,大軍停下以後作為紮營點,需要調配取出的療傷丹和藥材需要清點和整理,這種工作,是歸類到他們身上的。
    李幼白這些天傳授了些簡單的藥理和醫學知識,隻能挑粗淺的講。
    能夠預見的是,打起來以後,外傷肯定占據九成,而剩下的那一層內傷,就是與地方高手對決時留下的了,那種傷勢打在普通士兵身上,哪怕有天書傍身的李幼白,也隻能說上一句聽天由命。
    不是她冷漠,而是在十幾萬的人數麵前不值一提,如果在救一個和兩個之間選擇,那她肯定會選數量最多的那個,被她所拋棄的那人,便隻能無奈了。
    留下河二和十多位弟兄紮營,李幼白帶著木錦蓉與郭舟去檢查藥材,作為軍資,此類物資不能有半點閃失,療傷藥與糧食一樣,缺一可會動搖軍心。
    軍藥和糧食的集中點在營內正中央區域,人手極多,但管理森嚴,哪怕是大軍前來,到處都在紮營安置,亂糟糟的,這裏也井然有序不得隨意進出。
    守備在此的是秦軍之中最為精銳的一支騎軍——浮屠龍衛。
    重甲鐵騎,攻伐楚國之時,任憑兵家多麽卓絕的戰術,在平原之地的浮屠鐵騎麵前照樣土崩瓦解。
    他們是由朝廷花下重金培養的低階斬鐵流武師組成,主要淬煉肉體加強氣力,加以厚重鐵甲護身,尋常刀刃加以盡力都皆難以破開,軍陣之中,二騎便可輕易衝殺四品斬鐵流武師。
    即便護甲品質比黑龍禁衛軍差上許多,對付起六品的武師來捉襟見肘,但放到萬人的戰場之上,就是強悍的碎肉機器。
    他們卸去鐵馬守備在此,在被燕寒川接管以前,他們守備著糧倉和藥藏,彼時換了人手,不過守備的嚴格程度依然沒變。
    李幼白過去時,搜過身上沒有兵器和引火可疑物後才順利放行,她走進正在堆放藥材的木房,出示身份令牌後領了一批丹藥與藥材出來。
    軍規的製定,他們身上會攜帶藥箱裝些常備藥物,在第一時間治療傷員的時候,還要負責將傷員送走到指定地點治療,所以他們要比衝上前線的士卒更加忙碌。
    “木姑娘,你看看這些藥材質量如何?”李幼白對著身旁的木錦蓉說道。
    木錦蓉聞言,低頭從自己捧著的藥草堆裏挑出一片幹草放入嘴中。
    咀嚼一陣,苦得讓她皺起小臉差點流出口水,她伸出小舌頭吐了吐極為苦澀的藥味,蹙眉道:“又苦又澀,味道很對,應該還不錯吧?”
    李幼白唇角含笑,眼眉微微彎起,“還是有些淺顯,味苦帶澀不過是此藥表現。”
    木錦蓉聽後馬上感受了一下,然後覺得嘴巴有點涼,她張開嘴巴吸了兩口氣,感官放大了,臉上有些驚喜,“原來還有點酥涼,很輕,帶著一點兒土腥味。”
    李幼白道:“酥涼是特性,不錯,但土腥味是沒有的,你那是吃到泥巴了。”
    “呸呸呸...”
    木錦蓉麵露驚色,她還以為是藥渣殘留,沒想到居然是泥沙,跟在左右的八軍弟兄們見到此舉,皆是哈哈大笑起來,甚至是平日裏提心吊膽的郭舟也都輕笑一聲。
    李幼白低頭拿起懷中藥材看了幾眼後瞳眸望向四周,“這些藥材采摘的時候下著雨被泥水染到了,沒有清理就曬幹,現在若是不洗的話很難去除,如果能洗幹淨磨碎熬製出來的藥湯會容易入喉一些。”
    “屯長,學醫很難嗎?”木錦蓉問。
    李幼白回答說:“學醫不難,不過想學精確很難,而且我不建議學醫。”
    木錦蓉楞了一下,好奇道:“這是為何?”
    “學醫能救的了別人卻救不了自己,當你意識到的時候,這種感覺可是很痛苦的。”
    木錦蓉眨巴著眼有幾分明白,她麵頰有些粉紅,好在天色已暗旁人倒是看得不輕。
    隨行的弟兄們同樣望了四周一眼,營地裏的水源受到管控,草藥都清洗的話又要重新曬幹,功夫不少,一路行軍十分緊急,應該是無法做到了。
    回到八軍駐紮的營帳周圍,李幼白叫來河二,讓他去向鍾不二提一下,這些藥材全是泥巴,到時候熬製草藥數量一多,好不好喝先不說,等到時候鍋裏可就全是泥水了。
    李幼白指揮兄弟們將領回來的藥草挑選出合適用料放入藥箱,剩餘則是儲存到指定的傷兵安置營裏。
    即將去領飯的功夫,李幼白和兄弟們離開營帳時,她麵前一晃,忽然有人朝她衝了過來,本能想要出手,但瞳眸中閃過熟悉的麵龐,讓她動作略微遲疑下來,等到大腦繼續讓她做出反應,對方早已將她緊緊抱住。
    李幼白最後還是沒做防備,連連後退了幾步,跟在身旁的眾人也是大驚,以為發生了要緊事件。
    河二已經準備揮拳頭過來了,可看到來人身上穿著的青藍戰甲,頓時不敢再有任何異動,木錦蓉距離最近,她瞧見了來人的長發和背負的長劍,沒有出聲,但細巧的眉頭輕微蹙起。
    “我還以為不會再見到你了...”風鈴把頭深深埋在李幼白胸口,聲音裏帶著懷念與觸動。
    秦軍大營裏老友相見喜極而泣的情景在平日裏並不少,而且常見,不會有人在意,而這一邊,風鈴作為軍中為數極少又有著西域樣貌的漂亮女子,卻是叫人比較在乎的。
    凡是認得她這身戰甲的人在看了眼後就果斷離開,不明所以的新兵會駐足下來,議論幾句男女之事,這種事情,在軍中壓抑憋得人難受,眼前似乎是有故事的樣子,即刻就想要湊熱鬧了。
    李幼白聽著風鈴的聲音,稍稍呆愣了一下,而後看向八軍的兄弟們,叫他們先去領飯,河二臨走前還和幾個兄弟笑嘻嘻的給他拋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讓李幼白覺得有點無可奈何。
    “讓我看看你有沒有受傷?”
    李幼白輕輕把風鈴推開,她留意到附近的眼神,畢竟眼下她穿著男裝,在軍營裏和一位女將領摟摟抱抱,簡直有損體統,傳出去鍾不二就要拿著鞭子過來了。
    “真以為我會那麽容易在你麵前受傷不成,以前不過失手而已,這次你看,我可是毫發無傷的...”
    風鈴撩了一下耳邊碎發開懷而笑。
    幾年未見,她的容顏依舊,隻不過可能是在北地生活的緣故,皮膚被風雪吹得粗糙許多。
    然而,這也給她增添了許多風霜與歲月的韻味,李幼白靜靜的看著她沐浴在夕陽下的暖光裏,兩人初次相遇的時刻,不過是在裕豐縣的一個小院子中罷了,那時候到如今,她也輕輕的跟著笑出來。
    原來風鈴也不再年輕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