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3章 如果不是真的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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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以為我會那麽容易在你麵前受傷不成,以前不過失手而已,這次你看,我可是毫發無傷的...”風鈴笑得無比真摯自然。
    李幼白靜靜地凝視著風鈴,隻見風鈴身披一副合身甲胄,其上血跡斑駁,暗紅的血漬浸染後幹涸,緊緊附著在冰冷的鐵片之上,一股淡淡的血腥味撲麵而來,隱隱蓋過了她身上原有的幽香。
    李幼白早已忘記風鈴身上的味道了,此時見麵,回憶起過往的事情,失卻的熟悉感才漸漸從心中升騰起來。
    兩人四目相對,風鈴眼眸中流露出毫不掩飾的親切與興奮,這熾熱的目光讓李幼白微微一怔。
    她不禁想起風鈴離去時的種種,那些話語、那些舉動,本應是久別重逢的喜悅,可此刻,李幼白心中卻莫名湧起幾絲抗拒與疏離。
    “你行事太過莽撞。”
    李幼白輕輕搖頭,黛眉微蹙,語氣中滿是擔憂與責備。
    即便時至今日,出於私心,她依舊不認同風鈴當初隨軍北上的決定。“此番我們前來,意在突襲墨家。你也看到了,我們這支隊伍處境艱難,若墨家拚死抵抗,死傷最為慘重的必定是我們。如此一來,各方壓力劇增,魏國與墨家之中高手如雲,不可小覷。”
    風鈴瞪大了雙眼,全神貫注地聆聽著李幼白的話語,雖能聽出其中細微的斥責之意,但更多的卻是關切與憂慮。
    她不以為意地輕笑出聲,挺直脊背,胸脯微微挺起,自信滿滿地說道:“行軍打仗,哪有不凶險的?那你呢,緣何也來到此地?是掛念於我,亦或是另有緣由?”
    “我...”
    李幼白被這突如其來的質問弄得有些慌亂,她趕忙移開目光,不再與風鈴對視,轉而望向別處。
    此時,夕陽西下,餘暉灑在營地之上,整個營地一片雜亂。眾多兵卒手捧飯食,隨意尋個地方便席地而坐,狼吞虎咽地吃了起來,那急切的模樣,仿佛餓了許久。
    而先前圍觀看熱鬧的人,也早已散去吃飯。
    李幼白抿了抿唇,輕聲說道:“先去領些飯食吧。”
    風鈴並未拒絕,二人並肩而行。
    可惜,他們錯過了第一波打飯的好時機,待來到打飯處,鍋中隻剩下鍋底被煮焦的硬米。
    盛飯的兵卒見風鈴身著甲胄,英氣不凡,便額外給了她一些幹糧和鹹菜。
    一路上,風鈴的目光始終緊緊追隨李幼白。
    隻見她先是小心翼翼地遞上木碟,而後又從懷中掏出一個小袋子,動作輕柔地將幹糧和鹹菜裝入其中,每一個動作都細致入微,生怕有半點遺漏。
    看著眼前這個曾經風度翩翩、不食人間煙火的女子,如今在這艱苦的環境中竟也能如此適應,甚至還帶著幾分土氣,以及與所有士兵一樣對糧食的珍視,風鈴心中滿是驚訝。
    “你在看什麽?”李幼白扭過頭問道。
    風鈴嘴角上揚,露出一抹俏皮的笑容,調侃道:“此處除了你,還有何人值得我看?”
    李幼白沒有接話,離開打飯的木棚後,她左右環顧,見一處停靠著木車的貨堆旁無人,便率先走過去,輕輕坐到車子後頭的貨板上。
    “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風鈴吃了口焦黃的粟米繼續追問剛才的問題。
    “你還未回答我的問題。” 風鈴咬了一口焦黃的粟米,繼續追問,眼神中帶著一絲執著。
    她暗自下定決心,若不態度強硬些,李幼白怕是不會輕易吐露心聲。其實,她並非真的迫切想知道李幼白前來的緣由,隻是渴望能親耳聽到從她口中說出答案,又或許,她隻是希望李幼白能聽自己一回話,向自己服一次軟罷了。
    在這刀光劍影的日子裏,風鈴早已心生厭倦。每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她時常迷茫,不知自己究竟為何而活。
    每當回憶起在裕豐縣和中州城養傷的那段時光,那份寧靜與安逸便在她心底深深紮根,愈發強烈。
    此刻,她的眸子沉靜如水,與那落日的霞光一同被營地中彌漫的殺伐之氣所籠罩,漸漸融入暮色之中。
    李幼白艱難地刨了兩口粟米,又硬又幹的口感讓她難以下咽,但為了果腹,她不得不吃。
    她側頭看了眼興致缺缺、似乎沒什麽胃口的風鈴,試圖轉移話題:“你所言何事?”
    “我問你,為何要隨朝廷大軍至此?” 風鈴重複了一遍問題,語氣堅定。
    她放下手中的食物,目光直直地盯著李幼白,眼神中滿是期待。
    李幼白默不作聲,隻是一味地吃著碟中的糧食。風鈴也不催促,就這般靜靜地凝視著她。
    良久,待最後一粒粟米落入李幼白口中,她反複咀嚼著,風鈴見狀,趕忙解下腰間的水袋,遞到她麵前。
    李幼白接過水袋,拔開塞子,大口大口地喝了起來。
    “蘇家變故陡生,我亦想有所作為,僅此而已。” 李幼白將水袋還回去,語氣平淡,仿佛在訴說一件再尋常不過的事。
    風鈴顯然對這個回答並不滿意,她微微皺眉,思索片刻後說道:“依我看,其一怕是與你娘子有關,其二又是什麽?是你口中的天下太平?若如此,我倒覺得你更適合投身墨家,而非隨秦軍前來征戰殺伐。”
    “蘇老爺子已逝,蘇家已然分家。小尚遠在南邊任知縣,治理一方小縣城,對此事尚不知情。如今朝廷在南州府大肆征斂,不論何人皆不放過。
    蘇家之中不乏紈絝子弟,我唯恐此事牽連到小尚,她的仕途至關重要,我不願讓這些瑣事影響到她……”
    李幼白說著,微微停頓,眼神中閃過一絲感慨,“若我往昔武功高強,又能結識墨家眾人,或許真會與他們並肩同行。然而,時過境遷,秦皇一統天下的野心無人能擋,霸業近在咫尺,大勢所趨,無人可阻。
    待戰爭平息,著力發展內政,改善民生,再將東南倭寇蕩平,天下太平或許指日可待。”
    說到此處,李幼白不禁自嘲地笑了起來,不知是笑自己的天真,還是笑這難以實現的願景。
    但在她心中,始終有一個堅定的聲音在回響,她一定要親眼見證天下太平的那一天,否則絕不罷休。
    風鈴可不在乎什麽王圖霸業,天下太平。
    風鈴對所謂的王圖霸業、天下太平毫無興趣。在她看來,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便有紛爭,刀光劍影永不停息,天下太平不過是中原讀書人的癡人說夢罷了。
    盡管心中這般想,她卻也無意阻攔或抨擊李幼白的選擇,就如同她決心殺趙屠複仇時,李幼白也未曾全力阻攔她一般。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理想與堅持,這一點,風鈴心中明白。
    沉默片刻後,風鈴再次開口,語氣中帶著一絲好奇與試探:“你當真對她情根深種?竟願為她做到這般地步,你也說過,北上之路危機四伏。”
    李幼白看著晚霞最後一絲霞光落在她的眼裏,輕輕笑了出來,“如果不是真心喜歡,我又為什麽會做到這一步呢?”
    以前她很害怕自己會喜歡或者愛上某一個人,在這樣的世道裏,人命如草,世事無常,一山更比一山高。
    原以為自己擁有天書就是萬中無一的人,結果不過是八部奇才之一而已,師傅的身份,還有另外七名奇才,神秘的西域聯合成未知的世界統禦著整個天下。
    她真的隻是個偶然得到極致資源的普通人,做不成王侯將相,所以更害怕付出真心,換來的隻有破碎,以及成為自己的累贅與弱點。
    然而這一切都也已是過去的自己,等再見到蘇尚,自己一定會親自開口對她說出那三個字,而且不會在猶豫了。
    風鈴聽著李幼白的話,心中湧起一股難以名狀的情緒,既有羨慕,又有一絲妒忌。
    她不甘地鼓起勇氣,大膽問道:“那我呢?你當初救下我,當真隻是出於善意,從未有過其他想法?”
    李幼白聽懂了她話中的深意,微微眯起眼睛,陷入回憶。
    片刻後,她堅定地點點頭,語氣誠懇:“千真萬確,我向來痛恨貪官汙吏,也誅殺過不少。”
    “原來如此。” 風鈴灑脫地笑了起來,笑聲中卻帶著一絲落寞。
    她搖搖頭,舉起那早已冷透、愈發幹硬的粟米,緩緩吃了起來。
    李幼白見狀,不知為何也跟著笑了,關切地問道:“怎麽了?瞧你神色有些失落。”
    被當麵看穿心思,風鈴臉頰瞬間泛起紅暈,微微發燙。但她性格豪爽,大方地承認道:“確實有些失落,我還以為你對我會有那麽一絲喜歡,我自認容貌也不差。”
    “你……” 李幼白想起那年風鈴臨走前的種種舉動,一時不知該如何開口,“我有何好?天下俊俏公子數不勝數,待你報了仇,隱退過上安穩日子,生兒育女,豈不美哉?”
    風鈴不以為然地說道:“若成婚生子,我的武功便會大打折扣。想要精進武藝,就必須克製男女之事。” 她一邊吃著飯食,一邊又多看了李幼白幾眼,眼中閃過一絲狡黠,“你看你,既能扮作男子,又能恢複女兒身,且無生育之憂。與你相伴,既能享受二人之樂,又無需生育,武功也不會荒廢,豈不是更佳選擇?”
    這番驚世駭俗的言論,令李幼白一時語塞,她無奈地歎了口氣,說道:“實在抱歉,我已然成婚。”
    風鈴卻毫不在意,依舊熱情主動:“這有何難?你對外依舊是李白李公子,納個妾室又何妨?妾室重色,我稍加打扮,定比你家蘇尚更為動人,且我還身懷武藝,娶了我,百利而無一害。”
    雖說風鈴心中渴望與李幼白共度二人時光,但聽了李幼白對蘇尚的深情,她也明白自己的想法難以實現。不過,她決定降低要求,在她看來,蘇尚身為朝廷官員,想必事務繁忙,無暇陪伴李幼白,如此一來,結果也無太大差別。
    這般大膽的想法,也唯有風鈴這般不受禮教束縛、無拘無束之人才能脫口而出。李幼白一時分不清她是在說笑還是認真,畢竟以風鈴殺人果斷、從不拖泥帶水的作風,平日裏確實難見她開玩笑。
    “呃…… 我覺得女子還是應當矜持些。” 李幼白委婉地說道。
    風鈴隨意地擺擺手,滿臉不屑:“我整日舞刀弄槍,本就不喜中原女子那一套繁文縟節。喜歡便是喜歡,何必遮遮掩掩,盡是些虛頭巴腦的東西,著實令人厭煩。”
    “你這想法太過大膽,日後再說吧……” 李幼白實在不知該如何回應,匆匆起身,似要逃離這尷尬的場景,準備回營。
    風鈴見狀,趕忙出聲叫住她。兩人對視片刻,風鈴目光柔和,緩緩說道:“明日再會。”
    李幼白微微一愣,隨即也輕聲回應:“明日再會……”
    夜幕降臨,大軍營地全麵戒嚴,開始清點人數,加強警戒。
    此處已非安全的淮安城,而是危機四伏的荒野,墨家逆黨與魏軍隨時可能發動襲擊,眾人不得不時刻保持警惕。
    李幼白回到休息的營帳,河二和幾名八軍的兄弟立刻湊了上來,臉上掛著意味深長的笑容。
    河二嬉皮笑臉地問道:“屯長,剛剛那位姑娘是何人?看她的打扮,定是血劍營的高手,瞧你們那熟稔的模樣,莫不是……” 後半句話雖未明說,但眾人心中所想不言而喻。
    營帳內,一盞小小的油燈散發著微弱的光芒,在昏暗的光線中,幾個大漢的臉龐顯得格外猥瑣。
    “不過是舊相識,並非你們所想那般。” 李幼白坐到自己的地鋪上,笑罵道。她注意到木錦蓉也在一旁盯著自己,可當她回望過去時,木錦蓉卻慌忙移開了目光。
    河二依舊不依不饒,賤兮兮地笑道:“我看未必。” 他坐回自己的地鋪,將油燈放在營帳中間。
    每個營帳大約要睡三十多人,在這點點光亮下,眾人的興致被河二的話點燃,圍繞著女人的話題展開了熱烈的討論。
    葷段子一個接一個,那些去過青樓的老兵更是繪聲繪色地講述著鄉野間的情色故事,言語間滿是低俗趣味。
    眾人絲毫不在意營帳中還有木錦蓉這個小姑娘在聽著,那些汙言穢語、野史趣聞,直聽得木錦蓉麵紅耳赤。
    而李幼白並未出聲製止,她深知,行軍打仗之人,心中積壓著太多壓力,能有機會發泄出來也好。
    大家都是隨時準備赴死的兵卒,她不願過分管束,盡量讓他們享受這片刻的寧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