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81章 為什麽對小錯嚴厲,對大錯卻軟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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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邊,王玉娥被韋春喜糾纏一番之後,身心俱疲,唉聲歎氣,又懊惱,甚至連木魚都沒心情敲了。
傍晚,趙東陽聽說書先生講了半天故事,心滿意足地回家,發現王玉娥正在做針線活,但臉色難看。
趙東陽笑道:“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孩子奶奶,怎麽不敲木魚了?”
王玉娥麵無表情,說:“如果敲木魚有用,我娘在天有靈,肯定保佑子孫後代,不會任由洋洋學壞。”
她暗忖:可見,敲木魚不靈驗,之前白敲了,估計是因為那個木魚有問題,畢竟是從街邊買回來的,太便宜,便宜沒好貨。
她這會子在縫小包被,提前給乖寶肚子裏的小娃娃準備的。
一針一線,都飽含慈愛。
縫進小被子裏的棉花都雪白雪白的,用的都是鬆鬆軟軟的新棉花。
趙東陽撫摸胖肚皮,在她旁邊的椅子上落座,盯著看。
通過大小,他就猜出來,這小被子是幹啥的……
想到即將到來的小娃娃,他內心瞬間變得格外柔軟,笑道:“孩子預計在熱天生,被子要搞薄一些才好,外麵用涼涼的絲綢,舒舒服服的。”
王玉娥聽他這麽一說,恍然大悟,露出笑容,說:“哎喲,我剛才被春喜氣糊塗了!”
“等縫完這個,再縫個涼爽的小被子,還有小衣裳,小襪子,虎頭帽……”
“先做熱天穿的,然後做冷天穿的……”
算一算,有幹不完的活。
偏偏乖寶不愛動針線活,她更喜歡看書,看賬本,看案卷……
上次王玉娥跟她商量此事,她說:“小姨說,她家裏有好多睿寶的小衣裳,洗得幹幹淨淨的。”
“到時候,讓小娃娃穿睿寶的舊衣裳就行。”
“我記得,以前妹妹剛生下來的時候,也是穿我的舊衣裳。”
當時,王玉娥笑乖寶偷懶,還說:“像你娘親一樣懶。”
乖寶厚著臉皮回答:“我既像娘親,也像奶奶。”
王玉娥見她這麽嘴甜,就懶得計較了,反正她有大把空閑,乖寶不做,她就幫著做。
此時此刻,王玉娥和趙東陽都對孩子充滿期待,小聲商量,剪哪個花色的布料來做小衣裳……
說說笑笑,其樂融融。
— —
韋春喜無功而返,沒能把兒子王洋從官府撈出來,心裏既氣惱,又感到悲哀,暗忖:是不是因為奶奶不在了,姑母就懶得幫娘家人了?以後咋辦?
她時而咬嘴唇,時而掐自己的手,仿佛不會痛,嘴唇甚至被咬破皮。
她回到鋪子後院,打水洗臉。剛洗完,又忍不住哭成個大花臉,心口起伏,上氣不接下氣。
順哥兒放學回來了,一聽見親娘的哭聲,就害怕,先小聲問王猛:“爹爹,出啥事了?”
王猛故作輕鬆,說:“沒事兒!”
“你勤快一點,幫你娘賣東西。”
順哥兒糾結片刻,摳一摳腰間的錢袋,把自己沒花完的私房錢拿出來,塞到韋春喜手裏,安慰:“娘,別哭了。”
“否則,耽誤你賺錢。”
“是不是哪裏不舒服?我去叫方哥哥回來。”
說完,他轉身想跑,因為方哥兒在李大夫的藥堂當學徒,不在家。
韋春喜連忙大喊:“回來!別亂跑,我沒事。”
然後,她把手心裏那幾個銅板還給順哥兒,暗忖:這小子的零花錢還沒花完,明天和後天都不用給他錢了。
她吸一吸鼻子,繼續去幹活,為賺錢而忙忙碌碌,勞心勞力。
賣烤鴨時,她一個勁地假笑,自以為掩飾得很好,不願意讓別人看自家笑話。
但是,顧客們眼睛雪亮,都看出來她哭過,而且小道消息早就傳得滿天飛。其中,甚至有人小聲模仿韋春喜和王猛是怎麽吵架的,原因就是他們當時爭吵的嗓門太大,被別人給聽去了……
那些秘密,想瞞都瞞不住。
而且,有些人偏偏嘴賤,喜歡在別人的傷口上撒鹽。
有個戴帽子的顧客假裝好心好意,問:“老板娘,你大兒子呢?怎麽沒看見他出來?”
哪壺不開提哪壺。
韋春喜假笑,客客氣氣地回答:“他回王家村去了。”
她心有餘而力不足,懶得多說。
順哥兒幫忙收錢,動作麻利,人小鬼大。
那個顧客不依不饒,又說:“不對,大家都說他被官府給抓了。”
“你是不是舍不得花錢疏通,所以沒把人撈出來?”
“我恰好有這方麵的門路,要不要我幫你?”
他暗忖:這個忙,不能白幫,到時候老板娘送我一隻烤鴨就行,嘿嘿……
韋春喜為了麵子,不承認王洋被抓,反複說:“沒那事!”
“別人亂說的。”
“您別信。”
……
她不至於病急亂投醫,畢竟縣令是自家親戚,她打算等賣完今天的烤鴨,鋪子打烊之後,再去官府跑一趟,多哭一哭,求一求,求乖寶和李居逸放過洋洋。
她腦子還沒糊塗,犯不上去求外人幫這個忙。
顧客在心裏冷哼,接過打包好的烤鴨,轉身就走,暗忖:嘴真硬!街上都傳遍了,她還不承認呢!掩耳盜鈴!
順哥兒聽見顧客的議論,皺起小眉頭,再聯想娘親之前的哭聲,他琢磨來,琢磨去,暗忖:大哥又闖什麽禍了?
不過,此時他不敢問韋春喜,怕韋春喜吼他。
氣氛越來越壓抑,家裏幾個人都心事重重。
然而,等韋春喜收攤時,王洋突然自己回來了,衣衫和頭發有點淩亂,除此之外,沒有別的異常,也沒有挨打的痕跡。
不過,他整個人死氣沉沉,失魂落魄,如同行屍走肉。
韋春喜一看見他回來,連忙抓住他的胳膊,上下打量,哭著問:“沒事了?”
“他們有沒有打你?”
王洋搖頭,表情麻木。
順哥兒搬起剁烤鴨的砧板,路過王洋身邊時,一句關心的話也沒有,因為他討厭大哥。
他來來回回搬了七八趟,直到收攤完畢,然後去後院的井邊打水,洗鍋碗瓢盆。
而韋春喜正拉著王洋的手,百般關心。
她東問西問,王洋終於被她問得不耐煩。
王洋不僅沒認錯,反而衝韋春喜發火:“問來問去,煩不煩?”
“放開我,我去洗澡睡覺。”
如同失而複得,韋春喜態度卑微,跟在他後麵,又問:“洋洋,餓不餓?想吃什麽?”
“我去煮。”
王洋滿肚子火氣,氣都氣飽了,而且眼看韋春喜沒興師問罪,他就得寸進尺,吼道:“我不吃!”
韋春喜無可奈何,愁眉苦臉,唉聲歎氣,注視王洋的後背,眼神充滿憂慮。
正因為大兒子這次犯了大錯,她反而不敢責怪他。平時,如果孩子犯的是打破碗、不小心丟錢袋、賣東西時忘收錢這種小事,她肯定要又吼又罵,還要用眼睛瞪,像瞪仇人一樣……
為什麽對小錯嚴厲,對大錯卻軟弱?
具體原因,她自己也說不清。反正,她此時此刻一看見王洋就打心底害怕,怕他離家出走,然後徹底跟壞人混一起去,走上不歸路……
此時王猛沒在家,因為他總是要趕在乾坤銀樓打烊之前,去那邊跟掌櫃打好招呼,聽從掌櫃的安排,然後看守鋪子一整夜,直到明天掌櫃讓鋪子重新開門。
王猛喜歡這份差事,因為他日複一日,習慣了。而且,他腦子裏還有個幻想,認為這個差事他可以幹一輩子,幹到老……
人總是怕老,怕年老體衰時,幹重活幹不動。
而王猛本身還有更簡單的原因,因為他腳底板長雞眼。雞眼這玩意兒,忒複雜。上次,他塗抹李大夫開的藥膏,感覺越來越好,就以為這病徹底治好了。但是,萬萬沒想到,後來又複發。
所以,因為腳底板的原因,他沒法幹髒活累活,因為不能長時間走路,否則腳底特別痛。
在乾坤銀樓裏守夜,不用走太多路,又不用忍受風吹雨打和太陽曬,他認為這是最適合自己的差事,所以特別珍惜。
他也沒想將來依靠兒子王洋和順哥兒養老,反而更想自己賺錢養子孫。
今晚他守夜時,特別煩惱,而且已經從暴跳如雷中冷靜下來,仔細思索,自己家究竟是怎麽了?
為什麽自己沒把洋洋養成聽話的好人?
為什麽洋洋會去幹壞事?是天生壞,還是後天學壞的?
順哥兒千萬別學他哥……
奶奶在天有靈,會不會天天保佑我們?
……
他腦子裏的思緒有一大堆,如果所有想法都變成紙上的黑字,估計能形成好幾本書。
與此同時,他眼睛裏的紅血絲越來越多,神情越來越疲憊,頭腦越來越累,感覺越來越沉重。
— —
方哥兒洗澡之後,蹲後院洗全家人的髒衣衫,動作特別熟練,在搓衣板上揉搓,擰水,浣洗,都快快的。
以前,這個活兒一般是妞妞幹,後來妞妞去京城了,方哥兒就主動洗。
順哥兒鬼鬼祟祟,偷偷摸摸跑過來,也蹲著,跟方哥兒說悄悄話。
“我放學回來的時候,看見娘在哭。”
“後來,有幾個買烤鴨的人問東問西,還說大哥被抓走了,問我娘為什麽不撈他出來?”
“後來,大哥自己回來了,反而罵娘多管閑事。”
“不曉得他到底犯了什麽事?為什麽會被官府抓去?”
順哥兒還小,單純地認為:如果誰誰誰被官府抓,肯定是幹大大的壞事了!
方哥兒白天在藥堂做學徒時,其實已經聽李大夫和李大娘議論過王洋。
他清楚地曉得究竟是怎麽回事,但他故意對順哥兒隱瞞,微笑道:“官府不一定每次都抓壞蛋,有時候也可能抓錯了。”
“大哥平安回來就好。”
順哥兒嘟嘴,不開心,小聲說:“還不如不回來呢!”
“前幾天,他不在家,家裏可高興了。”
“他一回來,反而大家都不高興。”
方哥兒心裏讚同,但話不敢亂說,就連在背後說別人壞話都不敢。畢竟,他在這個家裏身份特殊,不真正算這個家裏的人,屬於寄人籬下。
上次,韋春喜特意對他提過,說將來等他和王洋都娶媳婦,這裏肯定住不下這麽多人。到時候,讓他去趙家的舊宅借住,說那裏寬敞,離城裏近,方便。
方哥兒內心失落,暗忖:等大哥成親,我就要搬走。而且,我目前沒資格成親,因為我連自己的家都沒有。總是住別人家,如何成親?
曾經,他在心裏暗暗喜歡過元寶,但最近他聽說元寶一家人經常邀請那個羅無憂去家裏吃飯,估計是想讓羅無憂做女婿……
特別是有一次,李大娘直接對元寶開玩笑,元寶羞得滿臉通紅,用手遮臉,卻遮不住笑意,絲毫沒否認……
從那時開始,方哥兒對元寶的喜歡和幻想就像抽掉柴火的灶一樣,逐漸冷卻。
他不再癡心妄想,不想做貪圖天鵝肉的癩蛤蟆。
他自卑,明白自己搶不過羅無憂。
雖然羅無憂也貧窮,但方哥兒心知肚明,自己除了貧窮,還有身世上的汙點。
時至今日,他有時候還會麵對別人的指指點點,甚至有些壞胚子故意慫恿他,問:“方哥兒,你是朱家人,怎麽不去朱家爭家產呢?”
“不要太老實,隻要你凶一點,像大狼狗一樣,就能從朱家咬一大塊肥肉!”
“以前,那朱大財主有好多家產,包括那個當鋪、大宅院、醉仙酒樓,還有好多田莊!”
“方哥兒,你想不想要?”
當時,方哥兒內心冰冷,表麵上微笑道:“都和我無關,我不是什麽朱家人。”
那多嘴多舌的壞胚子更加來勁,笑問:“你是不是找到你親爹了?你親爹是誰?”
方哥兒不是什麽三歲孩童,也不是傻子,不想被別人牽著鼻子走,於是收起客氣,冷冷地反駁:“關你什麽事?”
人善被人欺,但他不想被別人欺負,偏偏又不能動手去打,於是隻能用冷漠當武器。
那壞胚子聽完這話,反而哈哈大笑,右手拍打大腿,歡喜極了,然後趕緊把自己跟方哥兒的對話到處宣揚,還不忘了添油加醋。
方哥兒不習慣告狀,所以很多事情都被他埋在心底,甚至連韋春喜都不知道。
此時此刻,順哥兒給他幫忙,把浣洗幹淨的衣衫擰一次水,遞給方哥兒。
順哥兒手小,力氣也小,擰得馬馬虎虎,水基本上沒被擰出去。
方哥兒再擰一遍,然後晾到竹竿上。
春天潮濕,如果衣衫裏的水擰得不夠幹,恐怕越曬越臭。而且,怕夜裏下雨,所以他把衣衫都曬屋簷下,避免淋雨。
最近有回南天的感覺,所以方哥兒不得不細心一點。
如果衣衫在回南天曬臭了,恐怕好幾天都沒幹淨衣衫換洗。
方哥兒的衣衫本來就不夠多,勉強夠穿罷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