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01章 一陣風吹來,吹動舊案上的灰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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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哥兒煮飯、吃飯之後,把順哥兒送去學堂。
    順哥兒走路蹦蹦跳跳,踢路上的小石頭,嘴巴嘰嘰喳喳,一路上說個不停。
    “方哥哥,我昨晚上做噩夢了,好可怕。”
    方哥兒的左邊眼皮子突然跳動,瞬間湧起不祥的感覺。不過,他盡量驅趕疑神疑鬼之感,故作輕鬆,笑道:“夢是反的,不用怕。”
    順哥兒瞬間變得笑嘻嘻,又說:“真的嗎?”
    “那我就不怕了!”
    “在夢裏丟錢,實際上就會撿到錢,對嗎?”
    方哥兒聽得哭笑不得,說:“憑自己的本事賺錢,更安穩。”
    “天天盼著好運氣,反而不踏實。”
    順哥兒點頭讚同,恰好在半路上遇到趙理和睿寶,睿寶也去學堂。
    方哥兒便讓順哥兒和睿寶一起去,然後自己快速趕去李大夫的藥堂,早點開始幹活。
    他雖然是大夫學徒,醫術學有所成,已經能獨立治病,但沒有自視清高,一進門就掃地、擦櫃台。
    元寶也是學徒,比他來得晚一些,手裏提兩個小籃子,裏麵裝著果子和蒸餃。
    元寶大大方方,把籃子往方哥兒麵前遞,活潑地笑道:“方師弟,你的賢良淑德,讓師姐我自愧不如。”
    “來,吃果子,可甜了。”
    方哥兒笑道:“先放著,等會兒再吃,我現在手髒。”
    “這天兒越來越熱,把灰都搞幹淨,感覺涼快一點。”
    元寶深有同感,掏出手絹擦汗,然後去後院打水洗臉,順便跟李大夫和李大娘說說笑笑。
    李大夫愛吃元寶帶來的蒸餃,把腮幫子塞得鼓鼓的,笑眯眯。
    趙甘來早早地帶璞璞過來複診。
    方哥兒幫他把脈之前,連忙先去洗手。
    璞璞的手心裏抓著幾顆糖,突然塞到方哥兒手裏。
    方哥兒愣一下,然後忍俊不禁,笑問:“為啥把糖給我?”
    璞璞病得無精打采,變得不愛說話,把小腦袋一扭,靠到趙甘來懷裏。
    趙甘來也忍俊不禁,幫忙解釋:“他退熱了,不像昨天那樣難受,所以送糖給大夫,表達感謝。”
    李大夫站在旁邊,督導徒弟的治病本事,笑道:“這小蘿卜頭,心眼子多,聰明。”
    方哥兒把糖還回去,塞璞璞的衣兜裏,然後又是一番望聞問切。
    “確實比昨天好多了,身體底子健壯,病去得快。”
    “不過,千萬不要貪涼。”
    趙甘來鬆一口氣,向方哥兒和李大夫道謝,然後抱璞璞離開。
    小紅一路跟隨,突然小聲說:“方大夫人真好。”
    說這話時,她臉紅紅的,心裏甜甜的,眼睛亮亮的。
    趙甘來心細,敏銳地察覺到一絲不尋常,轉頭觀察小紅,笑問:“小紅是大姑娘了,對不對?”
    “是不是該成親了?”
    小紅連忙跺腳,又用雙手捂住紅紅的臉蛋,羞得想鑽地洞消失,滿口否認:“阿姐,別取笑我。”
    “恐怕我配不上人家方大夫。”
    趙甘來笑道:“哎喲!我又沒說讓你嫁給方大夫,你咋就曉得你配不上?”
    小紅還有點孩子氣,幹脆躲到趙甘來背後,頗有掩耳盜鈴的意味。
    趙甘來適可而止,沒繼續取笑她,畢竟八字還沒寫一撇,如果鬧得人盡皆知,恐怕雙方麵子都不好看,甚至以後見麵都別扭。
    趙甘來先把璞璞和小紅送到縣衙門後院,托王玉娥關照一二,然後匆匆忙忙趕去女子學堂教書。
    之所以這樣安排,是因為她不放心小紅單獨帶璞璞回趙家莊去,怕他們半路上被人販子賣掉,所以打算等女子學堂放學後,再一起回家去。
    一看璞璞生病,王玉娥心疼這小不點,讓廚娘做他愛吃的蒸奶糕。
    恰好中午乖寶吃飯沒胃口,想吃北方的涼皮,但家裏的女幫工們都不會做涼皮。
    “我會,我做得可好吃了!”小紅撈起衣袖,毛遂自薦,去廚房裏教幫工們做涼皮。
    王玉娥爽快答應,很高興,說:“天兒熱了,如果把這涼皮拿去街邊賣,肯定賣得好。”
    小紅一聽這話,有些動心。
    等下午,趙甘來來接她和璞璞回家時,小紅試探著問:“阿姐,我去街邊賣涼皮,行不行?”
    “趙夫人說,賣涼皮肯定能發財,因為這南邊好多人不會做涼皮。”
    “今天縣令娘子想吃涼皮,我做給她吃,她賞我珠花,漂亮嗎?”
    她迫不及待把珠花拿出來獻寶,給趙甘來看。
    畢竟同甘共苦過,趙甘來把她當妹妹,笑道:“好好收著,將來做嫁妝。”
    小紅臉紅得像蘋果,扭捏地說:“我不嫁。”
    趙甘來覺得逗她好玩,便說:“哎喲!俗話說,女追男,隔層紗。”
    “你現在不追小大夫,等將來你變成老太婆,到哪裏找後悔藥吃?”
    小紅越聽越心動,但嘴上不好意思說,左手捏右手,扭捏許久,然後小聲說:“明天我試試,怕他瞧不起我,說我是丫鬟。”
    趙甘來收起玩笑,認真地回答:“以前你是丫鬟,但現在不是了,現在你是我妹妹。”
    “等回家去,我拿官府發的新戶籍紙給你看。”
    小紅越想越興奮,不由自主加快腳步,心裏美美的。
    等到了夜裏,睡覺前,她忍不住在鏡子前照啊照。
    趙甘來把小紅的變化看在眼裏,在內心深處,她羨慕小紅。因為她當初成親時,心裏對那個丈夫並不喜歡,也沒人問她究竟想嫁給誰。當時,她就如同被馴化的牛馬,自己做不了自己的主。
    如今,她能做主了,卻已經心如死灰,唯一的打算就是與璞璞相依為命。
    臨睡前,她暗忖:既然小紅喜歡那個小大夫,我不妨助她一臂之力,明天扯布,給她做幾身好看的花衣裳。女追男,隔層紗,並非不可能。
    小紅當晚做美夢,但噩夢再次侵襲熟睡的方哥兒。
    — —
    在方哥兒的夢中,韋夏桑和韋春喜再次來朱家找韋秋桂。
    韋春喜負責看門,把風,避免別人偷聽。
    韋秋桂和韋夏桑進屋去密談,關門關窗。
    同時,屋子裏放著一個搖籃,一個小娃娃睜著幹淨的黑白分明的眼眸,在搖籃裏玩自己的腳丫子。
    韋夏桑臉上沒有絲毫愉悅,直接說:“人已經埋了。”
    韋秋桂如釋重負,眼睛冒精光,主動拉住韋夏桑的手,說:“多謝二姐。”
    “我很好奇,你的打手究竟是誰?辦事如此快,能耐可真不小。”
    韋夏桑甩開她的手,臉色煞白,冷冷地盯著韋秋桂,語氣暗含警告:“你休想再威脅我幹任何事!”
    “咱們倆之間的恩怨一筆勾銷!互不相欠!”
    韋秋桂絲毫不尷尬,反而野心外露,抬起左手,一邊欣賞指甲上血紅丹蔻,一邊說:“我一路冒險,學的都是二姐。”
    “還有件事沒做完,我需要一些毒藥,最好是慢性的,別人查不出來的……”
    “解決掉那個老東西,我就能做朱家的老太君。”
    “咱們姐妹倆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如果你打算敷衍我,你自己看著辦吧,反正是一根繩上的螞蚱。”
    這時,搖籃裏的小娃娃發出稚嫩的笑聲。
    韋秋桂和韋夏桑不約而同轉頭看向孩子。
    韋秋桂滿眼寵愛,而韋夏桑的眼神流露厭惡,甚至悄悄握起拳頭,恨不得掐死這個孩子,用唇語無聲地說:“這野種就是禍根,如果沒有這野種,秋桂怎麽敢如此膽大妄為……”
    “遲早害死她自己,也害死我……”
    一個人的眼神究竟能惡毒到何種程度?
    方哥兒在夢中看得明明白白,然後再次驚醒。
    他輕手輕腳起床,去茅房如廁,然後抬頭仰望天上的冷月。
    此時的月亮如同一個美貌女子的眼睛,注視人間,卻沒有絲毫溫情。
    方哥兒聯想到夢裏的眼睛,突然不寒而栗。
    他站在庭院裏發呆,清楚地聽見隔壁響起男子的粗鄙罵聲,顯然罵的是女子。與此同時,響起女子的哭聲。
    “不讓老子碰,難道你想出去偷人?”
    “賤人!”
    “嫁給老子,你就是老子的人!從頭到腳,從皮到骨,哪一處不是老子的?”
    “老子想怎樣就怎樣!”
    ……
    方哥兒側耳傾聽,觸動心弦,在不知不覺中流出淚水。
    因為大姨告訴過他,說他親娘當初不肯嫁給好色的小衙內為妾,遭到小衙內拳打腳踢。再後來,他親娘嫁給朱大財主,又被打罵。同時,那個嫁給小衙內的二姨也被小衙內打得鼻青臉腫,渾身是傷,簡直不被當人看……
    此時,他握緊雙拳,痛恨那些打女子的壞東西,比如隔壁那個正在叫囂的混蛋。
    但是,他又無能為力,他暗忖:如果當初我不是小娃娃,我一定盡力保護她,勸她不要殺人滅口,不要冒險幹那些壞事……
    大概是因為血溶於水,又因為韋春喜對他描述韋秋桂有多麽漂亮、多麽能幹、多麽疼愛小時候的他、偏偏命多麽不好……所以在內心深處,他對親娘有感情。
    盡管親娘死得太早,沒給他留下清晰的回憶,但韋春喜的話如同在他心裏播下種子,種子生根發芽,開花結果……
    此時此刻,鬼使神差,他開門走出去,去隔壁那家拍門,以此嚇唬那個半夜罵罵咧咧的囂張混蛋。
    果然,聽見拍門聲,那粗鄙的罵聲戛然而止,接著,腳步聲臨近。
    方哥兒以前從未幹過這種孩子氣的搗蛋閑事,他連忙跑回自己家的鋪子。
    沒有發出關門聲,沒有引起別人懷疑,因為他之前出門時留了心眼,門沒有大開,隻開小小的縫。因為他瘦,所以一閃身就出去了,然後一閃身就回來了,動作靈活,如同猴兒。
    “誰啊?”隔壁男子開門查看,卻沒看見人,頓時懷疑是鬼敲門,連忙“哐當”一聲,把門關上,還趕緊插門栓,嘀咕:“晦氣,還沒到七月半,鬧什麽鬧?”
    “不管是什麽鬼,都離老子遠點!”
    “老子家裏供著鍾馗!可不怕你!”
    ……
    方哥兒躲在門後,小心翼翼,側耳傾聽。他沒有立馬睡覺,而是繼續等待。
    不一會兒,隔壁又響起粗鄙的罵聲,和女子的哭聲。
    方哥兒鼓起勇氣,閃身出門,再次去隔壁拍門。
    隔壁男子這次不敢開門查看,隻敢隔著門詢問:“是哪個找老子?有完沒完?”
    方哥兒不答話。
    大概這次裝神弄鬼太成功,隔壁的罵聲和哭聲終於徹底消停,後半夜沒再鬧騰。
    方哥兒輕手輕腳地關門,重新躺到床上,眼睛盯著黑暗,思緒如同翻湧的海洋。
    他忍不住琢磨那些蒙塵的舊事,關於親娘,關於被埋掉的親爹,關於親娘嫁的朱大財主,關於嫁給小衙內的二姨,關於親娘和二姨是怎麽死的,二姨的神秘打手究竟是誰……
    每一個困惑,都像一根線……多根線交織在一起,變成一團亂麻。
    他試圖理清每一件事,但越理越亂。
    他甚至萌生一個念頭:“我要不要去官府找清圓姐姐幫忙,徹底查清當年的舊案?”
    他信任乖寶,因為乖寶以前幫過他,從來沒因為他的身世而嫌棄他。趙家每次回老家探親,送禮物時,都有他的一份。
    在他的複雜童年裏,那是為數不多的溫暖。
    他想搞清楚,親娘和二姨是怎麽死的?搞清楚那些謎團……
    不過,他轉念一想:“如果讓官府去查案,會不會牽連到大姨身上?”
    “大姨知道得挺多,很難置身事外。”
    “不能光明正大地查,隻能在暗中查……”
    — —
    第二天,嶽縣突然發生一件轟動的大事。
    有個人在自家後院挖土,本來是因為他夜裏做夢,夢見後院地底下埋藏金銀財寶。
    他便蠢蠢欲動,去買個新鋤頭回家,親自動手挖掘。
    結果,沒挖到金銀財寶,反而挖到骨頭。
    其中,頭骨被他一眼辨認出來。
    “挖到死人了!”
    “有死人!”
    那人丟掉鋤頭,嚇得哇哇大叫。
    他的妻子膽大,不相信,走過來查看,說:“這人估計死了有幾百年了,你怕啥?”
    “重新給他埋上,不就行了?”
    嚇得瑟瑟發抖的丈夫說:“這事不對勁,我昨晚上做一個怪夢,夢見這裏有金銀財寶。”
    “估計就是這個死人故意托夢騙我,是他自己想重見天日。”
    “如果把他埋上,恐怕他作祟。”
    妻子一聽,想一想,嗔道:“你做了發財夢,怎麽不早點告訴我?”
    丈夫語塞,因為他本來打算把後院的“金銀財寶”挖出來當私房錢,不給妻子發現。
    此時此刻,他不敢說實話,於是轉移話題:“要不……還是報官吧!”
    “或許,這死人身上有什麽冤情。”
    “讓官差把他帶走,咱家後院才能徹底清靜。”
    妻子說:“你快去報官,再去買些紙錢回來燒。”
    他家的左鄰右舍聽說有死人,紛紛跑來看熱鬧,七嘴八舌,議論紛紛。
    一傳十,十傳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