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02章 骨頭的來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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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官差趕來查看時,那家人的院子裏站了許多人,包圍那死人的白骨,裏三層,外三層,圍得水泄不通。
而且,嘰嘰喳喳,議論個不停。
“這人死了有多久?仵作能不能驗出來?”
“恐怕難。比如一塊雞骨頭,誰說得清是去年過年吃的雞,還是前年吃的雞?”
“隻剩骨頭了,連死人是誰都不知道,哎,可憐啊。”
“恐怕要變成懸案。”
“劉醉一家真倒黴,家裏居然埋死人?”
“萬一這人就是劉醉埋的呢?”
“呸!你別血口噴人!”
……
這宅院的主人叫劉醉,這死人骨頭就是他親手挖出來的。
此時,他與看熱鬧不嫌事大的人爭吵,臉紅脖子粗,極力撇清自己的嫌疑。
官差們也覺得他有嫌疑,於是帶他去官府,交給師爺問話。
與此同時,仵作把死人骨頭上的泥土簡單清理,把骨頭從頭到腳進行拚接。
由於死人旁邊找不到任何衣物,也沒有棺木,所以他猜測,這是蓄意殺人,再埋屍,凶手的目的就是掩人耳目。
因為按照本地習俗,死人下葬時不應該光著身子。出於對死者的尊重,要給死者穿壽衣,才合適。
仵作雖然判定死者有冤情,但目前線索太少,幾乎找不到頭緒,不知死者是怎麽死的?死於何時?甚至暫時不知死者是男還是女……
仵作憑借經驗,要求官差們繼續挖掘,把整個院子都挖一遍,幾乎翻個底朝天。
他本來懷疑,這裏還有別的死人。
但挖地三尺之後,沒找到其他死者。
仵作明白自己多慮了,反而鬆一口氣。畢竟,如果死人更多,意味著案子更大,到時候驗屍和破案的壓力也更大。
他不是怕死人,他是怕麻煩。
偷得浮生半日閑,有誰不想多清閑清閑呢?
官差們和仵作的想法差不多,發現找不到第二具死人,他們便笑著收工。
還有個官差抬手抹一下下頜的汗水,笑道:“這天兒,太熱了,出汗像下雨似的。幸好這次挖的隻是骨頭,肉身早就爛沒了。”
另一個官差說:“對,至少這樣不臭。如果所有的死屍都是這樣,就好了。”
又一個官差笑道:“老子最怕屍臭,聞一次,惡心一輩子。”
這時,另一個官差雙手合十,說:“阿彌陀佛,別這樣說,恐怕對死者不敬,夜裏被鬼壓床。”
有幾個新官差膽子小,一聽這話,不寒而栗,打擺子,並且小聲打聽:“碰到屍臭的時候多不多?”
“死鬼真的會找上門嗎?”
……
他們抬著死人的骨頭,回官府去,一路上東拉西扯,一點也不嚴肅,路邊的男女老少都好奇地瞧熱鬧。
韋春喜聽到這個轟動的消息時,剛開始並未當回事。她繼續忙著做生意賺錢,順便東張西望,瞧瞧對麵鋪子的生意如何?又瞧瞧左邊的鋪子、右邊的鋪子,甚至遠眺一番……
如果自家的生意比別家更好,她就得意,心裏舒暢。
如果別家的生意更好,她就暗暗比較,心裏埋怨,自言自語,琢磨為啥客人不來照顧自家生意?是不是別家鋪子耍什麽卑鄙陰險的花招?
另一邊,方哥兒在藥堂裏做事時,忽然聽一個病人與李大夫聊天時提起死人出土一事。
那病人嘴皮子利索,說話喜歡添油加醋,所以把這事說得有鼻子有眼,特別邪乎,而且格外詳細。
包括死人是怎麽給宅院主人托夢的?那宅院先後發生了何種怪事……
比如:夜裏常常聽見鬼叫聲,無緣無故有人拍打房門,開門查看時,卻看不到敲門的人……
比如:宅院裏陰氣重,還曾經有人鬼上身,說胡話……
再比如:鬼經常給人托夢,所以那處宅院在短短十幾年間,前後換了三撥家主,都住不長,甚至現任家主劉醉也要搬走……
他說:“以後,估計沒人敢住那裏去。”
方哥兒無意中聽見這些話,突然毛骨悚然,似乎冥冥之中,心中有所感應。
他暗忖:大姨說,我親爹被埋了。這次被挖出來的死人骨頭,是不是他?
他內心忐忑,怦怦亂跳,忍不住胡思亂想。
為病人把脈時,他根本無法靜下心來研究脈搏。他無法違背良心、胡亂診病,於是主動告訴李大夫,說自己今天腦子太亂,請師父幫忙診脈。
李大夫與他相處十多年,十分信任他,因此沒有囉嗦,立馬親自忙活,甚至還主動把手搭到方哥兒的手腕上把脈,擔心徒弟生了什麽大病……
望聞問切之後,才放心。
李大娘關心地問:“小方是不是昨夜沒睡好?”
“去後院的竹床上躺著,休息休息。”
方哥兒不好意思在這種情況下睡覺,於是笑著婉拒,並且道謝。除了幫病人把脈之外,其他的事,他繼續照做不誤。
元寶作為師姐,主動去後院舀一碗綠豆湯,讓方哥兒喝完再幹活。
綠豆湯既能下火、解暑,又能填飽肚子,而且裏麵放了少量糖,吃起來微甜,口感很好。
方哥兒十分感動,把一碗綠豆湯吃個精光,心裏也覺得稍甜。
等到病人離開,藥堂裏暫時不忙時,元寶問:“師弟,你是不是在舅母的鋪子裏幫忙幹活,太辛苦了?”
畢竟是親戚,元寶以前親耳聽見韋春喜誇讚方哥兒幹活勤快,說他洗全家的衣衫,負責做飯,還幫忙賣東西,還幫忙記賬、算賬……
相比而言,元寶的日子比他清閑多了。
兩人雖然都在李大夫的藥堂當學徒,但元寶回家之後就歇著,幾乎不用幹活,因為家裏有丫鬟,而且王俏兒寵愛閨女,舍不得讓她太累。
元寶從小就同情方哥兒,對他的身世也略知一二。
此時此刻,麵對元寶的同情目光,方哥兒心裏卻感覺不自在。
他故作輕鬆,笑著說:“不辛苦,相比別人下田、挑重擔,我幹的隻是輕活罷了,已經算老天眷顧。”
元寶卻不讚同,認為師弟太老實,於是說:“你不能這樣老實,否則容易受人欺負。”
“雖然表哥當和尚去了,如今不會欺負你了,但你要改一改,盡量別為難自己。”
方哥兒嘴上爽快答應,但低頭苦笑,盡量把自己的苦澀藏起來。
他明白,身體外麵承受的辛苦不足以壓垮自己,關鍵是心裏的痛苦沉甸甸。
陳年舊案化作夢,他夜裏做夢,白天那夢依然陰魂不散,在他的腦海裏盤旋,如同貓頭鷹報喪一樣。
他每次琢磨那些以假亂真的夢,再結合韋春喜對他說的那些話,不由自主在陳年舊案中越陷越深。
如果不能徹底搞清楚舊案的真相,恐怕這重重疑團變成蜘蛛網,或者沼澤,把他吞噬。
元寶又關心地問:“你這幾天在舅母那邊吃什麽菜?”
她懷疑,舅母韋春喜是不是太節省,讓一家人吃壇子裏的酸辣椒、酸蒜頭、酸蘿卜吃多了,或者專門吃賣不完的剩菜,所以導致方哥兒變成這副不夠精神的模樣。
方哥兒有問必答,說:“早上喝粥,還有蔥煎餅。”
元寶隱晦地說:“少吃壇子裏的泡菜,也少吃辣椒醬。”
“明天早上我給你帶果子和蒸餃吃。”
恰好這時,又有病人來了,他們便暫時結束聊天,繼續幹正事。
不一會兒,又有一個人慌慌張張跑來,喊:“李大娘,快,我家媳婦要生孩子了!快點!”
“破水了!”
李大娘不敢耽擱,連忙叫上徒弟元寶,帶上藥箱,跑去那人家裏,幫忙接生。
傍晚,藥堂打烊之後,方哥兒走在回烤鴨鋪的路上,突然停住腳步,暗忖:今天的無名屍骨案,不知官府查得怎麽樣了?我去找七寶打聽更好,還是直接去找清圓姐姐幫忙更好?
他暫時難以決斷,心裏糾結。
恰好他站的地方麵臨兩條路,一條路通向官府,另一條路通向七寶家的宅院。
同時,他又考慮到大姨傍晚賣烤鴨最忙,因為顧客急著拿烤鴨回去吃晚飯或者下酒,而這時,大姨父偏偏又已經去乾坤銀樓做工去了。
於是,他趕緊驅散自己的心事,加快腳步,回烤鴨鋪去幫忙。
順哥兒因為學堂早就放學,所以早就歸家,正在幫韋春喜收顧客遞來的銅板,認真數數。
韋春喜一看見方哥兒,如同將軍看見能打仗的士兵,連忙大聲吩咐:“方哥兒,快去切蔥花大蒜!”
“配菜不夠用了。”
方哥兒跑過去,問:“切多少?”
韋春喜說:“一小碗!”
“剛才有個客人,非說他愛蒜味,愣是搞走我半碗蒜,氣死我了。”
賣烤鴨時,一般要給顧客配花生米、蒜末、蔥花、芫荽、辣椒醬。顧客們比較挑食,經常說這樣不要,那樣不要,或者哪樣多放一些……
配菜搞得好,能讓烤鴨變得更加美味,吃不膩。當然,也有些顧客占便宜,多要些配菜。
韋春喜為了多得回頭客,盡量遷就,但有時候還是忍不住背著人家抱怨。
方哥兒幹活快,甚至接替韋春喜,幫忙剁烤鴨。
有他幫忙,韋春喜舒心多了。
賣完烤鴨和涼拌菜之後,他們又趕緊洗洗刷刷。
需要清洗的東西有一大堆。
順哥兒因為年紀小,小小地偷懶一下,手拿一小塊鴨脖子,啃得津津有味。
烤鴨的其它地方都賣光了,這是僅剩的一小塊,而且是從地上撿起來的。
因為剁烤鴨時,要用大力氣剁骨頭,桌子和砧板免不了震動,那一小塊鴨脖子恰好就是這樣震到地上去的。
這變成順哥兒的小幸運,洗一洗,還能吃,香香的。
韋春喜突然笑著說:“今晚咱家不用煮飯了,去你們姑奶奶家吃飯。”
“因為這是你們太奶奶生前的生辰。生個好閨女,就是好,生前享福,百年後繼續享福。”
“將來你們會不會也年年記掛我的生辰?”
順哥兒嘴甜,響亮地說:“娘親二月初三過生辰,是二月二龍抬頭的後一天,可好記了!”
韋春喜抬手捏他臉,笑得合不攏嘴,但心裏有些遺憾。其一,是因為洋洋跑去當假和尚,絲毫不留戀家裏。其二,是因為妞妞嫁在京城,母女倆已有多年未見。
方哥兒聽完這話,突然愣一下,洗砧板的動作暫停片刻,眉眼一動,暗忖:去姑奶奶家吃飯,就能見到清圓姐姐,我要不要趁機找她幫忙查一查舊事?
他若有所思,琢磨到時候話該怎麽說?哪些秘密能坦白,哪些秘密不能?
幹活完畢,韋春喜又趕緊讓兩個孩子衝澡、換體麵些的幹淨衣衫。
“順哥兒快點!別磨蹭!”
“如果讓姑母全家等咱們吃飯,多不好意思。”
此時此刻,官府後院華燈初上。
廚房裏的女幫工們正忙忙碌碌,香噴噴。
王玉娥因為思念王老太,正在燒香和紙錢,並且對著煙火說話,如同王老太就在她麵前一樣,說得親切。
“娘,那邊的日子過得好不好?”
“不管好,還是不好,都記得給我托夢。”
“缺什麽,就告訴我,我燒給你用。”
“娘,你找到爹沒有?你們一定要保佑後代,無病無災……”
趙東陽也上香,作揖,然後轉身瞅院門,暗忖:春喜怎麽還不來?
他揉胖肚皮,肚子餓了。而王俏兒和趙理一家早就到了,元寶在和乖寶說悄悄話。
終於,韋春喜笑容滿麵地出現。由於不知道該拿什麽禮物,所以她幹脆打空手來。
與之相反,王俏兒帶來燒鵝、鹵豬頭肉和鮮果。
特殊的是——羅無憂也在被邀請之列,一起吃飯。
羅無憂動筷子時,有些拘謹,因為他對麵就是縣令李居逸。
窮人家出來的小官差,對上世家貴公子兼縣令,舉手投足的風格大相徑庭。
羅無憂心裏打鼓,暗忖:我何時才能有李大人這從裏到外的富貴文雅氣派?如果我得不到,將來一定要讓我子孫達到。
人往高處走,羅無憂自從發現元寶對自己的心意之後,就抓住這難得的機會,想讓自家從窮變富。
還能高攀當官的貴親戚,何樂而不為呢?
他有時候夜裏輾轉反側,想的不是元寶,而是元寶她爹、她娘、她家的親友……
如何投其所好,是他經常琢磨的東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