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冰封熱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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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廿世!
    張洋在沙發上醒來,不知何時身上蓋了一條毯子。早餐已經就緒,王靖寒正在安靜地喝茶。臥室裏白墨還沒睡醒,他太久沒能睡個好覺了。張洋堅持不用送行,哪怕白墨已經掙紮著起了床。沒有通行證,白墨王靖寒也去不了集團機場,那裏的安保可比警察嚴格多了。王靖寒囑咐張洋注意保暖,注意安全,注意情緒。白墨隻是告訴張洋要好好享受自由。
    集團機場地處連安市東北角,毗鄰集團港口和陸運樞紐站,這樣布局的初衷是為了物資運轉方便。近年來因為各國首腦政要等頻繁拜訪,經常造成連安市機場旅客大麵積滯留。索性集團允許這群特殊的訪客也可以直接利用集團機場往來,以緩解連安市的市政壓力。張洋第一次來這,如果不是因為這次派遣,張洋一輩子也不會有機會來集團機場的實地參觀。北方冬季的陰天把一切都蒙上了灰色的濾鏡,遠看機場建築群像是一座遠古的黑色城堡。城堡的正上方是新建的航站樓,通體透明,燈光璀璨,好像城堡上的一顆閃耀寶石。
    跟隨工作人員的引導,張洋來到了派遣員工集散大廳。張洋的座位在大廳後排,廳堂上方飄著閃亮的歡送標語,兩側的牆壁上循環播放著往屆派遣員工的援建畫麵。工作人員送來飲品,張洋邊喝飲料邊打量陸續到場的人群。大家都是統一著裝,銀灰色的製服,銀灰色的行李箱,加上銀灰色的手環,好像是一群成精了的老鼠。
    人員陸續到齊,大部分人像張洋一樣靜悄悄地入場,找到座位等待出發。少數人則會引起騷動,甚至有幾位剛露麵就有人鼓掌。人們互相寒暄,或小聲分享自己在人群中認出了某個不尋常的角色。這些角色基本都被安插在前排就坐,工作人員對待他們的態度也明顯地謙卑得多。張洋遺憾地發現,這裏麵的人他一個都不認識。落坐在張洋身邊的是一位長相精致,氣質優雅的混血女孩,似乎有不少人都認識她,卻沒人上前來打招呼,隻遠遠地投來關注的目光。張洋閉上眼睛回想集團員工名冊,想找出這個女孩的名字。張洋比一般人回想速度慢,據說這叫“個體差異”。白墨曾經費過很大力氣指點張洋,可他就是慢半拍。還沒回想到女孩的名字,人群已經安靜了下來。張洋連忙睜開眼睛,等待指示。
    大廳座無虛席,正中的全息屏幕裏出現總裁李霖海的形象,人們開始鼓掌歡呼。終於看到了熟悉的麵孔,張洋喊得尤其大聲。當人們發現這不過是一段反複使用的視頻記錄之後,熱情很快消退了。畫麵播放到李霖海的標誌性微笑特寫處恰當地收尾,接著工作人員請出了派遣員工代表。代表是位年輕且有人氣的小夥子,宣言鏗鏘有力。在結束時說出“信廿永存”口號的時候,表情狂熱得有些誇張。人們用熱烈的掌聲回應,除了張洋身邊的那位女孩。她的表情一直那麽精致淡定,波瀾不驚。張洋覺得她像一尊美麗的雕塑。再接下來,派遣員工們根據目的地被引導至不同的登機口。有的登機口前排著長隊,人們互相聊天互換虛擬地址,尤其是人氣高的那幾位簡直被圍了個水泄不通。張洋開心地發現,自己所在的登機口不用排隊,因為一共就兩個人。另外的那位就是剛剛挨著坐的“雕像”女孩,兩個人站在一起一言不發實在有點尷尬,張洋猶豫著該說點什麽。
    “你好,我叫宋歡,在安保部工作。你呢?”雕像女孩平視張洋,打招呼也都彬彬有禮。
    “哦!我叫張洋,是銷售部的。你好!”
    “你就是那個自告奮勇要去北部邊境的張洋咯?”宋歡的下巴上揚了點,微笑的眼神裏有點挑釁的意味。
    “啊?我是服從上級安排……”張洋不知道宋歡說的“自告奮勇”是什麽意思,金組長可沒說過這個主動請纓的情節。
    “謙虛了。你看起來很可靠,這次任務請多關照。”
    “客氣,都是分內的事兒,我出力方麵完全沒問題!有用得上我的地方,盡管開口!”
    工作人員朝宋歡小跑過來,身後還跟著兩個大箱子。張洋伸手拎了拎,看著挺大的箱子,拿起來卻一點也不沉。工作人員直接麵向宋歡說北部邊境冬天十分寒冷,箱子裏麵是給兩人準備的抗寒裝備,最好上飛機之前換上。張洋不好意思地發現,他正拎著的箱子上剛好寫著宋歡的名字。更換回來之後,張洋覺得自己的箱子不如宋歡的沉。換好衣服後,工作人員帶他們過了登機口。接下來的事情讓張洋驚訝又興奮,他們乘坐的是一架軍用飛機!
    張洋是個軍迷。人們都說想要加入世界軍的話,沒有內部關係根本沒戲。而且加入世界軍之後很少會有機會和親友相聚。要不是因為這些,張洋肯定義無反顧地申請加入那個令他向往的隊伍當中。
    世界軍的全名是世界聯合政府和平守衛軍,組建於世界政府成立以後,正式標誌了“大政府”時代的開啟。世界軍成立後,各國政府按照約定裁軍改製,舊製武器彈藥被集中銷毀或封存。時至今日,各國政府都已經沒有了專門的軍事武裝,隻有少量警察隊伍負責維護治安。大政府時代的國家之間沒有戰事衝突,很少有需要軍事力量的時候。有些情況也不需要世界軍出麵,隻靠集團遍布各地的安保部就能解決了。作為世界軍的獨家武器商,也是全世界的唯一一家武器製造商,廿集團旗下的安保部力量自然也比地方警察強多了。
    世界軍總指揮官由世界聯合政府每隔十年投票選舉產生,現今的總指揮是方特茲洛將軍,據說他是臨危受命,行事作風十分果斷。世界軍應征者一旦被選中入伍,就可以享受各種終身福利,還能惠及家人。單兵素質固然重要,但在科技的絕對力量麵前,武器才是決定結果的因素。最令張洋羨慕的,就是世界軍永遠領先時代的智能武器裝備。不僅戰力超凡,視覺效果也十分拉風。
    張洋和宋歡坐在身穿雪白抗寒戰術盔甲,從頭到腳武裝完備的世界軍戰士中間。張洋興奮地直抖腿,身邊戰士的裝備每一處細節都令他驚歎,搖頭咂舌地不知道該如何讚美才好。宋歡對這一切反應平淡,似乎早已司空見慣一般,冷靜而優雅。張洋完全沒注意到宋歡的表現,他忙著看戰士們還看不過來呢。宋歡就端莊地坐在張洋對麵,她身邊的戰士們好像刻意地留出了一段微妙的距離。飛機起飛後,宋歡閉上了眼睛進入回想狀態。張洋已經和身邊的戰士搭上了話,雙眼放著光聽戰士大哥給他講解
    “盔甲使用期間需要始終激活助力保證舒適度,沒有激活助力的盔甲比鋼板還硬,是無法穿戴的。在助力幫助下,這身盔甲能讓你跑上幾天幾夜也不覺得累。如果不考慮躲避障礙,在盔甲裏睡覺都沒問題。”
    張洋羨慕地摩挲著戰士大哥的戰術盔甲,差點兒就當場流下口水。飛行兩小時後,智能廣播提示即將在邊境軍用機場著陸,飛機將會開啟尾部艙門,請大家做好防寒保護。張洋趕緊戴好半頭盔式防寒帽,他記得白墨昨天晚上說北部邊境最冷的時候有零下五十多度,不戴帽子會把耳朵凍掉!艙門緩緩開啟那一刻,張洋能看到了白霧形態的冷空氣穿過縫隙嘶吼著衝殺進來,鋒利如刀。張洋想知道冷空氣直接接觸在皮膚上會是什麽感覺,看見認真開啟防寒服加熱功能的宋歡,張洋決定放棄這個奇怪的念頭。艙門完全打開,戰士們護送張洋和宋歡走下飛機。享受了片刻腳踏實地的感覺後,三位集團方麵的接洽人員又把他們領上了極地車。車輛依然是軍用配置,內飾卻是集團的風格。車裏一共五人,其中一個瘦高的男性接洽人員率先打開半頭盔,露出禿了一半的腦袋
    “歡迎來到邊境,二位一路辛苦了。我是集團留守的協調專員威爾森奧丹特,二位叫我威爾森就可以。這是我的兩位同事,曹夢茵和柳風。您是張洋先生,您應該就是宋歡小姐了。實在想不到您會在這個時間到這來,二位快請坐。距離土鎮還有一段路程,趁著趕路的功夫,我先給二位介紹下基本情況吧。”
    威爾森是白種人,十分有禮貌地握手後馬上請宋歡和張洋就坐。張洋覺得威爾森對宋歡格外客氣,心想這大概就是他們文化裏的紳士品格。宋歡的每個動作都那麽優雅,讓張洋愈發地感覺她像一尊雕塑。車內空間很大,駛離飛機起落坪後,五人中間升起吧台。威爾森開始給張洋和宋歡介紹基本情況,曹夢茵則殷勤地為大家準備好了熱飲。
    所謂的邊境軍用機場包含在一個規模不大的軍事據點內,是世界軍的一個小型軍事部署。據點四圍是叢山,通過人工隧道來往外界。因為人車設備和供暖係統的散熱,據點內的氣溫比外圍略高,人們把這裏稱為“熱堡”。整個熱堡都是由集團協助設計搭建,威爾森和他的同事們是集團留守在這裏的技術人員。嚴峻的氣候和複雜的地理環境決定北部邊境很難發展經濟。人口少,生活不便利,熱堡大部分物資需求都要通過不定期來去的軍用飛機運送。威爾森作為負責人,很少有機會回集團總部。這次張洋和宋歡要來救助的目標是距離熱堡最近,也是北部邊境僅剩的一個叫土鎮的小村。同行的物資就跟在他們的後麵,由兩名戰士負責押送。
    基本情況介紹完畢,威爾森對二人的援助任務沒什麽可指導的,隻要把物資送到村民手中就可以了。為了體現出人文關懷,需要張洋和宋歡代表集團做到逐家逐戶親手送達。距離春節還有3天的時間,張洋和宋歡兩個人基本沒可能在節前完成任務,很可能要在當地過年。當地民風淳樸,每次對來訪的集團代表都很熱情。張洋已經做好了過年不回家的準備,反而很期待不一樣的節日氣氛,他興奮地表示自己沒有問題。威爾森笑著點了點頭,進而看向宋歡,謹慎溫和地說
    “宋歡小姐如果想在春節之前趕回去的話,可以隨時告訴我。”
    “沒關係的,出來之前都已經說好了。”
    “宋董近來都好吧?”
    威爾森又補問了一句,張洋的腦子好像被撥動了一根弦。
    “挺好的,來之前爸爸提起過您,說您是集團的得力幹將,有什麽問題您都會幫忙解決。”
    宋歡的答話很客氣,但不知為什麽張洋覺得她好像是在評論一個物件,而不是人。
    “沒錯,有任何問題都可以隨時叫我。”
    威爾森的表情嚴肅認真,好像等待長官命令的士兵。張洋終於反應了過來,這次他的回想速度快了很多,因為集團董事中隻有一位姓宋的男人,那就是宋遙塵。
    差不多和李霖海同時發跡的宋遙塵在眾多董事中,是除了李霖海外最有影響力的人物。他平時比李霖海低調得多,很少發聲但說一不二。宋遙塵的愛人艾格尼絲是個歐羅人,那宋歡是宋遙塵的女兒?張洋回想了旁人對宋歡的態度和對話內容,又回想起連世界軍戰士都對她帶有敬意,就更確定了幾分。畢竟艾格尼絲是世界軍總指揮方特茲洛將軍的妹妹,宋遙塵和方特茲洛又是從小一起長大的摯友,這是世人皆知的事情。
    這一發現讓張洋吃驚不小,連坐姿都端正了許多。接下來的對話張洋因為緊張和陌生,就更插不進嘴了。索性他把視線移到窗外,車子已經駛出熱堡連接外部的隧道,透過車窗,張洋看到了最壯麗的雪景。白茫茫的平原一望無際,白雪反射著令人炫目的光芒,光線迷人,卻因為過分閃耀令人無法直視。遠山上的鬆林也都頂著厚厚的雪蓋,好像輕輕一碰就會傾瀉而下的奶油,如果不是中間顯露出的粗壯樹幹,張洋會覺得那原本就是一座座巨大的雪山。張洋希望能見到野生動物,白熊、狼、狐狸、哪怕是兔子野雞也好。在博物館裏見到的標本沒有生命,讓他覺得不夠真實。動物園裏的動物又讓張洋覺得可憐,小時候去動物園看到黑猩猩的時候,張洋難過得差點兒和別的小朋友打起來。張洋想看到自由自在的生命,在陽光下翻騰雀躍,那讓他覺得舒爽。可望了好久一無所獲,威爾森輕碰了一下張洋的胳膊
    “一直盯著白雪看,搞不好會失明哦。我們快到了,希望你會喜歡這裏的飯菜,量很足。”
    威爾森說最後三個字的時候,點著頭微笑,好像他猜到了張洋是個大胃王。張洋有些遺憾沒能看到野生的活物,還要防備著凍掉耳朵和失明的事兒,心裏稍微有點失落。不過飯菜兩個字及時出現,拯救了張洋的心情。路兩旁開始出現白雪覆蓋的平坦耕地,不遠處能看到從一個個小小獨立的房子飄著嫋嫋炊煙。車子很快駛入小鎮,在一個有低矮圍牆的院門外麵停下了。物資車由於體積較大,停在了稍遠的路口。威爾森先下了車,院子的男主人已經走到車前。男主人看起來比張洋的父母年齡還要長,沒有十分正式的寒暄,他隻是笑著向每個從車裏出來的客人點頭就算是問好。張洋發現這種問候的方式很神奇,雖然一個字都沒說出口,但是卻能從主人的笑容裏感受到真誠的熱情。
    “這是老村長李國棟,叫老李就行。”威爾森向眾人介紹。
    “外頭冷,進屋吃飯!”
    老李的質樸讓張洋覺得十分親切,放鬆得連之前對宋歡尊貴身份的忌憚都放下了。幾個人一起走進屋子,門打開的瞬間,張洋聞到冷熱空氣碰撞出的潮濕裏混雜著的煙火氣,還有他說不出名字的飯菜香。老李帶大家奔著香氣的源頭走去,張洋看到了與認知中很不相同的廚房、忙碌在灶台間的婦人、以及一張擺滿不知名美食的圓形大餐桌。當老李不容分說地把張洋按在椅子上的時候,張洋覺得這個春節一定會十分愜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