廿世！
    即便滿眼殘垣斷壁，遍地垃圾砂石，張洋還是隱約覺得這裏並不簡單。前麵帶路的白種男人看起來比張洋年齡大些，留著灰色短發，給人一種沉穩幹練的感覺。身後的小夥子年輕一些，和張洋年紀相仿。同樣是白種人的底色突顯出他滿臉的雀斑，棕色長發，讓人覺得有點俏皮。兩人都穿著休閑裝，看起來一點兒也不像流氓之類的。張洋對小流氓那類人辨識能力很強，因為打過很多次。三人從打招呼之後就一直沉默著，為了打破尷尬，張洋開口詢問
    “是門口的大叔讓您二位來接我的吧？怎麽稱呼您二位？”
    張洋先開口說話似乎讓前麵帶路的人有些意外，他用好奇的眼神回頭看了張洋一眼。跟在張洋身後的小夥子把話接了過來
    “老狗？老狗哪兒能叫的動我倆呀。除了他那些狗崽子，誰也不愛搭理他，要不怎麽讓他看後門呐。”
    雀斑小夥子提起狗叔口氣十分輕蔑，前麵的男人一言不發，稍微的加快了些腳步。張洋回想了從一開始見到兩個人，這個男人就一直沒說過話。雀斑的漢語說的很溜，這大概是讓他負責交流的原因吧。張洋這樣想著，稍微放慢腳步和雀斑走近了些。
    “哦是這樣，那您二位是要帶我去見人？不知道是哪位想要見我呢？”
    “爺爺叫我們過來接您，說想跟您聊幾句。”
    “您說的爺爺是……”
    雀斑突然站住了腳步，皺著眉頭斜眼看張洋。
    “您不知道爺爺？”
    “確實沒見過……”
    “沒見過還是不知道？”
    “也沒見過，也是第一次聽說。我猜一定年紀很大了吧？剛才聽狗叔也叫‘爺爺’來著，狗叔看起來都不小了。”張洋自信地微笑著說。
    “擦……”雀斑沒憋住笑，“那您知道這兒是什麽地方嗎？”
    “這是鬼……”
    張洋猶豫著要不要說出“鬼樓”這個名字，多少覺得可能會有點冒犯，說了一半就停住了，歪著腦袋假裝回憶的樣子。
    “蘭瑟，這是個生人啊！我說怎麽和咱們這麽客氣呢……咱們沒接錯人吧？你是叫張洋是吧？”雀斑一邊喊前麵的男人，一邊問張洋，顯出不耐煩的樣子。
    “剛才不是問過了嗎？不用管他，爺爺想見的人不用咱們盤問。快點跟著。”
    灰頭發的男人叫蘭瑟，而且漢語說得也很好，隻是不愛說話而已。蘭瑟不回頭地催促，一副不想浪費時間的樣子。雀斑搖搖頭，咧嘴一笑，手搭著張洋的肩膀快步跟上了。聽了雀斑的話，張洋更覺得這個地方不簡單了。同時也很想快點見見這位神秘的老爺爺，心想沒準這位老壽星是位隱士高人，能點播一下他的功夫，或者智慧呢！就算智慧沒希望了，單純地點播一下功夫也是不錯的。雀斑的肢體語言讓張洋堅定了對方沒有惡意，為了不破壞未知的驚喜，張洋沒再多問，樂嗬嗬地邁步跟著。三人在廢墟中快步穿插走動，很快來到了樓盤居中位置的一棟整體完工但沒有外牆裝飾的建築前。前麵叫蘭瑟的男人回頭對張洋說
    “一會兒您就見著爺爺了。”
    蘭瑟的語氣嚴肅又禮貌，讓張洋不好意思向他問話，隻好認真地點點頭。緊接著三人穿過蕭條卻還挺幹淨的大廳，來到電梯口。讓張洋想不到的是，這棟爛尾的建築裏居然有電梯！而且還在正常運作著！不僅如此，電梯的安防級別很高，內部也十分整潔、現代，與外麵的景色相比起來，給人的感覺完全是兩個世界！張洋就像是從來沒見過電梯一樣，上下打量著整個轎廂，直到看見雀斑投來鄙夷的眼神。
    一會兒工夫，電梯門打開了，蘭瑟和雀斑沒動，張洋趁機看到了電梯門外寬闊且忙碌的大堂，裝飾的金碧輝煌十分現代。一位穿著體麵的黑發女人進了電梯，看也沒看他們三人一眼。電梯再次關閉，女人身上淡淡的香水味提醒了張洋，他此刻不僅造型邋遢，味道也很差。
    電梯門再次打開，蘭瑟帶頭，雀斑摟著張洋，三人一起出了電梯。和剛剛金碧輝煌的大廳截然不同，這層的光線暗了不少。整棟建築內部重新做了布置，昏暗柔和的光效來自人造光源，讓人容易萌生出困倦的放鬆感。電梯口正對著一張現在很少見的古典風格的辦公桌，桌子後麵坐著一位身穿大花罩衫，胖乎乎有點可愛的黑皮膚老人。老人滿頭的白發很短，正眯著眼睛看著三人。
    “艾姨，人帶來了。”
    如果不是雀斑先說出了這句話，張洋差點兒就喊出“爺爺”來了。轉念一想，這老奶奶說不定就是爺爺的老伴兒。又想了想還是不對，一個叫爺爺一個叫艾姨，差著輩分呢。想來想去覺得還是不要想了比較靠譜，讓叫什麽就叫什麽最安全。
    老奶奶打量了兩眼，用下巴指了指旁邊的大門。木質雙開大門上布滿古典風格雕花，好像是通往某個禮堂的入口。蘭瑟點了點頭，讓雀斑在門口等著，鄭重地敲了兩下門後用力推開，給張洋比了個“請”。張洋激動地走了進去，聽見身後的雀斑調皮地誇讚艾姨的衣服好看。
    沉重的木門裏麵是一個博物館，至少張洋認為叫博物館比較合適。這裏擺放著各種類型的展架、展示櫃、扣著大罩子的展台、以及裝著展品的箱子。張洋一邊跟著蘭瑟走，一邊忍不住地左顧右盼。所有展品全都沒有文字說明，但是張洋卻也能認出個大概來，因為展品都是古董槍械。雖然沒有智能武器那麽高效便捷，但這些古董也曾經有過叱吒風雲、左右戰局的時代。對軍械稍有了解且興趣濃厚的張洋，對這些古董器具很有好感。和蘭瑟走到了展廳中間，眼睛盯著玻璃櫃的張洋差點撞到蘭瑟身上，這才發現蘭瑟的腳步已經停住了。
    “爺爺，人帶來了。”
    蘭瑟說完，側身站到了一旁。張洋趕緊把眼神從古董上挪開，眼前正站著一個胖胖的，胡子拉碴的黑皮膚男人。男人朝著張洋微笑，眼睛閃爍出頗有進攻力的熱情。貼著頭皮的短發花白，潔白的牙齒強調著他仍舊年富力強。站在他身邊的還有一個東方麵孔，皮膚同他一般黝黑的混血女孩兒。十四五歲的樣子，眼神卻好像中年人一般波瀾不驚。兩人都穿著粗糙的棉麻衣褲，儼然一對父女。張洋左右環視了一圈，試圖找到與自己心目中形象相符的那位老壽星。
    “歡迎你，張洋。希望老狗的孩子們沒嚇著你。”
    中年男人熱情地握著張洋的手，張洋一邊嘿嘿笑一邊違心地回答
    “沒有沒有，狗狗挺可愛的。那個……‘爺爺’他老人家呢？您該不是老人家的兒子吧？還是孫子？”
    男人和蘭瑟，包括那個混血小女孩兒三人都沒繃住，噗嗤樂了。不過除了男人之外，另外兩人趕緊收回了笑容。男人則笑著對張洋說
    “我就是他們口中的那個‘爺爺’，抱歉讓你失望了，哈哈！說實話我也不喜歡這個稱呼，你可以叫我黑彌爾，之前李總派來的人都是這麽叫我的。是李總派你來的嗎？有什麽需要我效勞的事情？據我所知李總今天沒派人來……再或者，是宋董派你來的？”
    話到末尾，黑彌爾突然死死地盯住張洋的眼睛。自稱是“爺爺”的黑彌爾讓張洋有點意外，因為他看起來也就四五十歲的樣子，一點也不老。麵對黑彌爾淩厲的目光，張洋的眼神帶出了點懷疑色彩。
    “是金組長派我來的。”
    從北境回來之後，張洋總是被人誤會與宋董的關係。雖然張洋還不知道黑彌爾是幹嘛的，也不知道這個神奇所在是怎麽回事，但是從他的問題裏能猜到，黑彌爾也誤會了張洋和宋董之間的關係。不過黑彌爾同時也提了李總，能與宋董相提並論的李總，隻有李霖海一人。這個地方難道還和李總有關？想到這裏張洋就不打算再往下想了，因為他確定自己想不明白，再想也是白費力氣。
    “金組長？……那金組長派你來做什麽呢？”黑彌爾的反應明顯是不知道張洋說的這位金組長是幹嘛的。
    “安排我來看看能不能給這裏的人服務……或者幫助……”
    張洋回答的有點心虛，這地方太魔幻了，目前來看他自己才是更需要幫助的人。但黑彌爾的反應很激動，仿佛他就等著張洋說這句話一樣。
    “朋友的幫助我們一直都是需要的！尤其是像你這種人脈廣、又有本事的朋友，哈哈！我聽說過你的事跡，還有你和宋董女兒的關係。”黑彌爾露出整齊潔白的牙齒笑著，張洋連忙搖頭擺手，表示那些都是沒有的事兒。可這反而讓黑彌爾仿佛意會地點了點頭，把手指放在嘴邊做了個禁聲的動作，然後又哈哈大笑起來。
    “放心，除非你主動說出去，我們之間的對話別人聽不到的。”男人指了指手腕上的黑色手環。因為有之前白墨的說明，張洋立刻明白了黑米爾的意思是這裏有竊聽屏蔽。張洋很少反應這麽快，不禁為自己的機智感到開心。
    “介紹一下，這是紅葉。十三年前的秋天，我在一棵楓樹下遇到的她。狗爺、賈坤和蘭瑟你都見過了。”
    十三年前？這孩子看起來就十四五，那時候怎麽遇到的呢？黑彌爾不說的話，張洋還以為這個叫紅葉的姑娘就是黑彌爾的女兒。
    “你好。”張洋伸出手，紅葉卻一歪頭沒理他。黑彌爾笑著替她解釋
    “紅葉不擅長交際，很多人都以為她是我的親生女兒，就連我自己有時候也這麽覺得。可能是總在我身邊呆久了，這丫頭越來越像我了。”說紅葉的時候，黑彌爾的表情特別溫柔。“我們這裏除了來找樂子的客人，來幫大人們辦事的能人，剩下的都是些可憐人。我不知道我的親生父母是誰、在哪兒、做什麽、是否還活著、以及他們為什麽在我很小的時候就拋棄了我。不過我很幸運，好心人把我撿走，撫養成人。更幸運的是命運給了我機會進入這個輪回，讓我撿到了紅葉。無家可歸的人有很多，大家心裏都想要溫暖的庇護。幸運的我剛好能為大家一個勉強過得去的小窩，於是他們把我當成這個家的家長，叫我‘爺爺’。”
    黑彌爾簡短介紹的背後仿佛包含了無數的故事，張洋在不知覺中萌生出了對黑彌爾的尊敬之情。黑彌爾的身上還散發著一種特別的氣息，讓張洋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但沒時間回想，張洋說不出這種感覺來自何處。黑彌爾從玻璃櫃裏拿出來一支古董手槍，繼續說著
    “這些古董都有自己的故事，曾經代表力量和王權，如今卻成了武器進化史裏的圖樣。瞄準器，扳機，彈夾，現在看來都是可笑的部件。和我們這群人一樣，在人看來是一群流浪漢，拾荒者，是被社會淘汰的笨蛋。但我們也想爭取生存的權利，想留下生命的痕跡，想有屬於自己的家。作為被推舉出來的家長，我想盡力為家人爭取更多的保護和福利。如果你或是你背後的人願意給予我們適當的幫助，我十分願意一切你所需要的服務。同時你可以放心，我們的交易絕對保密。”
    黑彌爾說著話，把槍交到了張洋的手裏。張洋還是第一次親手觸摸古董槍械，智芯中的圖像和知識變成了手中的實體，每一處金屬流線和鋼印花紋都讓他感到興奮和新奇。腦子裏的詞句不假思索便脫口而出
    “爺爺，我一定盡我所能。”
    黑彌爾愣了，蘭瑟也愣了，就連剛剛不願理會張洋的紅葉也看著張洋發呆。張洋以為自己說錯話了，因為大家都跟黑彌爾叫“爺爺”，還因為張洋來的時候腦子裏一直想的都是“爺爺”，結果一不小心“爺爺”兩個字就從嘴裏蹦了出去。大概外人這麽稱呼他，他會不開心吧？也不難理解，畢竟也不是那麽大歲數的人。就在張洋胡思亂想的時候，黑彌爾突然開心地擁抱了一下張洋，然後用力地握著張洋的雙肩看著他的眼睛說
    “我的直覺一向很準，你和其他人很不一樣。希望我們能成為朋友！”
    蘭瑟也走過來與張洋握手，紅葉雖然沒那麽熱情，但也稍微對張洋點了點頭。張洋終於想起來了，那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就和剛到土鎮被老李拉著走進家門的時候一樣，是被真心接納的感覺。今昔重疊，張洋激動地說不出話。黑彌爾滿意地點點頭，摟著張洋的肩膀對張洋說
    “我知道李總和宋董在某些方麵的想法不太一致，李總一直對我的家族很寬容。當然我能理解，這份寬容並不是免費的。但我的家人一直在增加，資源總是不夠用。如果宋董需要的話，我們願效犬馬之勞。相應地我們確實需要更多資助，如果可能的話，請你幫幫忙！”
    張洋不十分明白黑彌爾所說的話裏麵包含的詳細意思，但他想無非就是給宋歡傳話之類的。傳話這種事情張洋還是有信心能做好的，尤其是這次都沒被綁架。他一口答應下來，一定會盡力而為。這時黑彌爾的手環震動了起來，查看完信息後，黑彌爾對張洋說
    “如你所說，你想做的是要幫助我們。從現在開始你就是我們的朋友，接下來先由蘭瑟和賈坤陪你四處轉轉。我有件事情要處理一下，‘幫助’的事情我隨時等你的消息。”
    “放心吧爺爺。”張洋把槍還給黑彌爾，不小心又喊了一聲“爺爺”，心想這下改口是改不回來了。
    “我相信你。”黑彌爾微笑著注視張洋出了木門後，趕緊操作手環回複信息。
    木門外，賈坤和艾姨正聊得開心。看到蘭瑟走了出來，賈坤連忙湊到蘭瑟身邊。蘭瑟告訴賈坤黑彌爾吩咐下來的任務，隨後看向張洋
    “您想先去哪兒？”
    “找點樂子去？”賈坤期待地慫恿張洋，蘭瑟讓賈坤別出聲。賈坤小聲嘟囔
    “這不是慣例嘛……”
    張洋不明白“找樂子”是什麽“慣例”，剛剛和黑彌爾的動情交流讓張洋找回了在土鎮時的心情，此時此刻張洋想幫助任何一個他有能力幫助的人，以彌補那些留在土鎮的遺憾。實際上張洋之所以不顧勸阻，堅持一個人冒險深入鬼樓，也是想看看他究竟能否真的給這的人們實質性的幫助。金組長是肯定不會理解張洋這種心情的。和黑彌爾見麵之後，張洋的想法更堅定了。可自己究竟能做些什麽，張洋現在完全沒了頭緒。鬼樓到底是個什麽樣的地方，張洋一點譜都沒有了。他閉上眼睛想了一會兒說
    “我想先了解下這裏的居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