廿世！
    把黑彌爾看做鬼樓居民的“領袖”一點也不過分，連他本人也住在條件艱苦的居民區裏，而且還是最頂層，這讓張洋又佩服了黑彌爾幾分。這意味著黑彌爾每天都要和賈坤蘭瑟這樣的年輕人一樣，徒步上下四十多層的樓梯。從這個角度來看，黑彌爾就一點也不算年輕了。除了體力上的辛苦外，黑彌爾還要負責看守“皇宮”，謹慎地維持秩序，盡可能地保護多到數不清的家人，為他們爭取生存的空間和資源，黑彌爾的強大已經超越了張洋想象力，張洋內心的秩序也在那一瞬失衡了。
    無數個聲音在張洋的心裏此起彼伏，有的問他為什麽世界如此殘忍，有的對他說社會就是弱肉強食，有的鼓勵他奉獻出全部力量去幫助他人，有的嘲笑他天真無知什麽也改變不了。張洋腦子裏浮現出茶杯那營養不良的笑臉，但笑臉卻隨著木棍敲擊地麵發出有規律的“梆梆”聲逐漸消失。進而這詭異的敲擊聲又變成了土鎮除夕夜焰火的爆燃，焰火在張洋腦子裏炸開，把土鎮燒成一片廢墟……張洋的步伐越來越慢，直到邁不動腿呆在原地。他覺得沉重，連空氣都變得很沉重。於是他蹲下，又坐到了地上，雙手捂著臉，無論怎麽努力吸氣，胸口就是憋悶得不行。
    “您沒事兒吧？”蘭瑟和賈坤看到張洋的變化緊張壞了，手忙腳亂地詢問張洋，摩挲張洋的後背，生怕出麻煩。
    “是不是累著了？還是餓了？走，快帶他去爺爺那弄點吃的。”
    蘭瑟把張洋的胳膊搭在自己脖子上，準備把張洋抗起來。張洋撤回手臂，擺擺手表示沒關係。確實已經是該吃晚飯的時間了，張洋聽到“吃的”兩個字，稍微找回了點現實感，但沒有像往常那樣興奮。他想起了老李大兒子那天說的好吃的都讓代表團吃了，想到了茶杯那張明顯挨餓的臉。
    “不用，我不餓，走走就好了。”
    張洋兩隻手用力地拍了拍臉，使勁兒搓了幾把，然後站了起來。蘭瑟和賈坤不知道發生了什麽，緊張地互相看了看。張洋邁步往前走，兩人趕緊跟上，不停地追問張洋感覺如何，是不是身體有什麽疾病之類的。
    “沒事兒，可能是地下太憋悶。運動運動就好了。”
    張洋勉強擠出笑容，沒有坦露心裏的想法。張洋以為黑暗可以掩蓋因為說謊而導致的緊張，實際上卻被蘭瑟和賈坤看得一清二楚。兩人早都習慣了地下通道裏的光線，不過他們不知道張洋是因為緊張才導致的麵部表情奇怪，還以為張洋有什麽疾病。
    “剛才他不是對上麵挺感興趣的嗎？走吧，咱倆帶他看看熱鬧去，說不定熱鬧熱鬧他就緩過來了。可能就是樓道和這地方太憋屈了，他不像咱們這麽習慣。不是說有的人在封閉空間裏麵就容易犯病什麽的，八成他有點兒那個病。”
    賈坤對蘭瑟提議，同時用手身後護著張洋身後，生怕他突然暈倒了。
    “好好好，就這麽辦。一會兒你再跟你那個相好的拿點喝的給他順順氣。”
    蘭瑟附和著同意賈坤，滿臉關切，和之前冷峻的形象完全不同。
    張洋走了幾步也慢慢放鬆了下來，蘭瑟和賈坤的關心讓張洋覺得很不好意思，一麵解釋自己真的沒有問題，一麵加快腳步來證明自己的說法。結果讓賈坤更擔心起來，手護著張洋身後，心裏還要隨時提防張洋萬一摔向前麵。
    又到了電梯口，片刻之後電梯來到地下二層，裏麵空無一人。三人步入轎廂，蘭瑟直接選擇了地下一層。沒等電梯停穩，激動人心的音浪就已經開始衝擊張洋的耳膜了。電梯門打開的那一刻，張洋覺得全身都被震得發顫。映入眼簾的是一個掛著黑色簾子的小門，門兩邊站著穿著十分暴露的一對男女，特殊材質的布料在昏暗的燈光下散發著微弱的熒光。蘭瑟和賈坤走過去對其中那個女人大聲喊了幾句，女人衝男人比了個手勢，然後蘭瑟拉著張洋的胳膊穿過了黑色門簾。賈坤沒有跟著，仍舊跟女人嬉皮笑臉地大聲喊叫著交流。
    簾子後麵的世界瞬間喚醒了張洋血液裏的本能。
    這是改造過的地下賽場，層高在十米以上，比正常鐵籠賽場麵積大四五倍的擂台用透明彈力帶圍擋著。頂部懸著無死角超清全息屏，足有二三百人的觀眾隊伍在場外或坐或站大聲地狂喊著，賽事解說用大功率音響狂喊著，走來走去酒水服務的侍者也一樣對著人們狂喊著。這樣的環境裏，人莫名其妙地就會想喊叫，即便喊的內容毫無意義。張洋一直想見識見識真正的地下拳賽，潛意識裏總覺得這種非法比賽比正規賽事更激烈刺激，同時張洋也想通過觀看比賽學習實戰經驗，對自己的水平有點概念。蘭瑟拉著張洋走到後排視野相對好點的地方，路過人群時，蘭瑟遭遇了無數的白眼甚至咒罵。張洋因為眼睛一直盯著台上的比賽，沒注意到這些。
    台上是一場實力懸殊的比賽，一個隻穿短褲的壯碩白種人，正在用他的拳頭使勁兒地砸那位瘦削的棕色皮膚對手。對手已經被逼到了角落，隻有抱頭挨打的份兒。張洋看不到挨打那位的臉，但從白人胸毛上的血跡來看，他的臉應該不會太好看了。白人一邊掄拳頭一邊炫耀地向台下喊話，挑逗著觀眾的喝彩聲。觀眾們哄笑著，除了極少數人有點生氣之外，其他人都很開心。這是一場沒有懸念的比賽，那位瘦削的拳手在白人炫耀的時候還嚐試了偷襲，但他的拳頭打在對方發達的肌肉上一點效果都沒有。白人還特地繃緊身體故意挨了兩拳，顯示自己毫不在意。觀眾們再次大聲哄笑，瘦削的拳手終於被擊垮了鬥誌，滿是鮮血的臉上一隻眼睛腫的老高，另一隻眼睛裏充滿了緊張和恐懼。白人做出了撲抓的動作，瘦長人潰敗著躲開好幾步。白人攤開雙手，大搖大擺地慢慢走近對手，瘦長人想躲開，但台下的觀眾開始喊叫
    “上啊！”
    “別耽誤時間快點上！”
    “別他媽躲了！”
    瘦長人很不情願又似乎沒有選擇地衝向白人，他的拳頭打在白人的臉上，白人的拳頭打在他的肚子上。白人的拳頭力氣太大，仿佛瘦削拳手的身體都騰空了一下。接著白人又一拳打在他的頭上，然後瘦削拳手就像壞掉的玩具一樣倒在台上，不省人事了。台下立刻爆出一陣歡呼。
    張洋覺得兩人的比試重量級相差太大，在絕對的力量差異麵前，即便加入格鬥技巧也很難扭轉局麵。張洋不明白這些觀眾到底在歡呼個什麽勁兒，至少從他觀戰以來，並沒有看到什麽精彩的部分。這時他才環視了一圈場下的觀眾，年輕男女居多，中年人占一少部分，基本都有異性或同性的伴侶一起。有的端著美酒，有的夾著香煙，做派一點兒也不像正常的拳賽觀眾。他們身穿高級服飾，名貴的手表下隱約可見閃著金光的手環。張洋沒想到觀眾裏竟然有集團的領導，心裏有點吃驚。這時賈坤從人群中一邊道著歉一邊擠了過來，手裏舉著一杯粉嘟嘟的飲料遞給張洋，抬起下巴示意張洋喝掉。張洋疑惑地看了看這杯東西，試探著喝了一口。清爽通透，微酸回甘，尤其是酒精的口感恰到好處，充分刺激了他的神經係統，整個人都感覺精神了起來。於是張洋一飲而盡，喝完還打了個飽隔。賈坤接回空杯，豎了下拇指，然後又從人群中擠了出去。張洋這才想起來蘭瑟還沒喝上一口呢，突然有點不好意思，剛好蘭瑟開口對張洋喊話
    “現在是中場休息，老板們會用這個時間結算上場的賭局，同時開始下一場的押注！我們是混進來打雜的，沒法讓你下注！隻有老板們才能下注，之前集團派來的代表也都隻能看不能賭！”
    “我不賭！你喝什麽？我請你！”張洋還惦記著請蘭瑟喝點東西，蘭瑟趕忙擺手。
    “不喝不喝，這裏的飲料最便宜的也要上千，太浪費啦！賈坤和這的招待關係不錯，偶爾能弄一杯嚐嚐！這兒不是我們消費的地方，況且也沒資格在這兒消費！能混進來已經是賞臉啦！”
    蘭瑟笑著對張洋說。因為聲音稍微有點大，身邊又有幾個人用輕蔑的眼神看了他們幾眼。看完之後還不算完，又邁步離開了一段距離，好像蘭瑟和張洋身上帶著什麽傳染病毒一樣。
    張洋有點生氣，但也沒說什麽，他把注意力重新轉移到擂台上。被擊倒的拳手被抬離了場地，幾個穿著侍者服裝的半大孩子正在賣力地擦拭擂台上的血跡。強壯得像小汽車一樣的白人作為擂主沒有離場，坐在角落休息。一邊補充水分，一邊用毛巾擦拭發達的肌肉。張洋覺得這一幕有點滑稽，他決定給這個擂主起個可愛的代號小汽車。
    “那幾個孩子是我們的人，運氣好的時候會有老板給他們零花錢！算是我們挺可觀的一筆收入！但是運氣不好的時候也可能會挨打……”
    蘭瑟說到後麵的聲音很小，不過張洋還是從表情判斷出了意思。張洋又仔細看了看那幾個孩子，年齡應該都是十五六歲的樣子，機靈，清瘦，幹活的樣子認真努力。張洋想起自己這麽大的時候，每天在學校除了打球打架就是睡覺，從沒擔心過餓肚子。這時賈坤空著手回來，樂嗬嗬地問張洋看的怎麽樣。張洋謝過了賈坤，回答說沒看一會兒就結束了，還沒看出門道來呢。
    “今天這主好像挺厲害，聽說已經連勝三場了。一個小時內如果沒人挑戰，他就是這會兒的擂主了。”賈坤給張洋分享剛剛獲得的情報，顯得很專業。
    “擂主怎麽算的，有什麽獎勵嗎？”
    “這兒的比賽是每三個小時一個小擂主，從計時開始三小時內最後一場的贏家就是擂主，有獎金！每天一個初級擂主，每個月一個中級擂主，然後是季度擂主。最終是年度擂主。單場勝利都有獎金，比賽中如果能一直連勝到最後的話，獎金按照連勝的次數翻倍。但如果被打敗了，翻倍獎勵就會被贏家搶走一定比例！比賽越接近結算時間，就越會有厲害的人出來挑戰。也有撿便宜的，但是很少能得手。比賽從中午12點一直到午夜零點不間斷，這些拳手基本都是老板養的打手，比賽是次要的，主要還得給老板長臉。下手是一個比一個狠呐！”賈坤眉飛色舞說的頭頭是道，一看就是沒少跑過來瞧熱鬧。
    “獎金肯定也是跟著級別越來越高的唄？”
    “對啊！賽製也是越來越厲害，到中級擂主賽的時候就可以使用武器了！當然都是古典式的冷兵器，場麵特別血腥！我第一次看中級賽的時候吐了一地，被人給攆出去了……”
    賈坤臉上的表情一陣厭惡，好像是他看過的血腥畫麵正在他的腦袋裏重演。張洋聽過地下比賽的傳聞，得知確實可以使用武器這個規則，也沒有十分驚訝。隻是張洋也確實沒見過多麽血腥的場麵，心裏不由得懷疑自己是不是也會跟著賈坤一起嘔吐。好在隻是觀眾身份，雖然稍微有那麽點摩拳擦掌的興奮，但是張洋並沒有下場參賽的壓力。地下拳賽和正規比賽完全不是一個概念，跟俱樂部裏的友誼切磋差別更大。對規矩打法都不清楚，完全抱著觀摩學習的態度的張洋，無論從哪個角度來說，他都沒有下場比試的意圖。況且這一個個“氣度不凡”的老板看起來很大來頭，張洋覺得這時候就應該拿出王靖寒的準則別惹麻煩。再說，張洋連如何獲得參賽資格都不知道。如果拳手必須是諸位老板的打手，張洋根本不認識任何一位老板！他認識的老板隻有陳老板一個人，而陳老板是最厭惡地下拳賽的，根本不可能到這個地方來，更別說幫張洋報名了。張洋唯一的期待就是能看到精彩的比試，能讓自己學到點東西，長長見識。
    “好點兒沒？餓了吧？咱們找爺爺帶您吃飯去吧！”
    這時下場比賽已經開始預熱了，張洋根本抽不出注意力回答蘭瑟。小汽車依舊坐在角落，穿著暴露的美女舉牌繞場，另一位拳手也在台下扔掉了鬥篷，活動著身上的關節緩步走進擂台。挑戰者也是個白人，留著覆蓋了半張臉的金色胡須，高高的個子，比上一位挑戰者肌肉量多了不少。可是在小汽車那發達到已經不協調的肌肉麵前，他仍舊隻能算是個瘦子。比賽開始的鈴聲馬上就要打響，張洋拉著蘭瑟盯著擂台說
    “不餓不餓，看完了我帶你們出去吃！”
    蘭瑟的手被張洋捏的生疼，趕緊拽回手在賈坤耳邊笑著說了什麽。場下已經開始叫喊助威，解說也放開了音量渲染氣氛。張洋聽不清他們說的什麽，專心盯著場上的變化。
    雙方已經站定對峙，挑戰者麵對小汽車十分謹慎，利用剛上場的體力優勢，一直用假動作來回跑跳試探。小汽車卻顯得無動於衷，給人滿不在乎的感覺。張洋看得出挑戰者是個技術型選手，對距離把控的很好，步伐也很有節奏，接下來就看雙方如何破局了。
    小汽車依然散漫地站著，全身上下滿是破綻。在觀眾的催促下，挑戰者在一個假動作後接上了一套組合拳。小汽車幾乎是每一拳都挨的結結實實，仿佛接受了一場鐵拳洗禮。小汽車沒在乎被打破的鼻子，他迎著拳頭衝上去，用手臂像鉗子一樣把對方的身體緊緊箍住，隨後提起這位被鉗製住的挑戰者，全身發力。張洋捏緊了拳頭，當挑戰者被放下來的時候，嘴裏吐出了鮮血。被蠻力折斷的肋骨刺傷了內髒，挑戰者順勢躺在地上不再起身。又是絕對的力量懸殊，挑戰者已經敗了，蜷縮著無法行動。台下觀眾在短暫的停頓後，不知是誰開始帶頭有節奏地跺腳。很快更多人加入到跺腳的行列中，整個賽場發出“咚、咚、咚”的聲音。
    賈坤閉上了眼睛，蘭瑟手捂著嘴巴。張洋不明所以，小汽車也稍稍停頓了片刻，與之前誇張作秀的狀態不同，小汽車的表情稍微有些不耐煩。他緩步走向匍匐在地的對手，抓起他的頭發開始鎖喉，像是看不到對方一直在拍打地麵認輸一樣，哪怕挑戰者失去了意識他還沒停手。小汽車把挑戰者頭部固定住，一隻手搭在他的頭頂。張洋明白這個動作的意思，不受控製地喊出了“住手！”兩個字。張洋都沒想到自己的聲音會那麽洪亮，一定是剛好喊在了跺腳聲的空檔裏。整個賽場都安靜了，所有人都用眼睛尋找喊出這兩個字的人，直到他們的視線陸續鎖定在張洋的身上。
    “惹事兒了。”張洋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