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大人的宅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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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廿世!
    黑彌爾上一次被叫到宅邸還是25年前的事情,那時的黑彌爾還不到25歲。憑借著“光腳不怕穿鞋”的生猛氣勢,黑彌爾硬生生地在連安市的底層世界闖出了“黑爺”的名頭。作為一個被流浪漢拉扯長大的孤兒,黑彌爾很有一股江湖中人的俠義情節。待人寬厚講義氣是人們對黑彌爾的一致評價,即便有時稍微高調一些,也很少有人對他懷恨在心。恰逢當時那位大人也剛坐上寶座不久,正好需要黑彌爾這樣的角色來做些“髒活兒”。於是大人破格屈尊地主動派人找上了黑彌爾,並把還是個愣頭青的黑彌爾請進了自家宅邸。
    時隔許久再次被傳喚,黑彌爾的心情比上次還要緊張。胖胖的樸部長親自來接黑彌爾,一口一個“先生”的叫著,十分客氣。黑彌爾看得出來樸部長身上穿戴著武器,上次見麵的時候,樸部長還是大人家裏打雜的小夥子呢。黑彌爾的內心無法平靜,他腦子裏還滿是賈坤緊張到結巴的樣子。如果不是張洋有問題的話,那就是警察有問題。而歸屬於地方政府的警察係統,沒有大人的授意不可能在集團的地盤撒野。
    黑彌爾試圖懷疑張洋,可邏輯和直覺都不允許黑彌爾這個想法順當成立。蘭瑟和賈坤不會看走眼,帶走張洋的人和車都是皇宮的常客,是大人在政府裏的“夥伴”。理論上可以認為張洋是宋董的人。莫非是大人想打壓宋董?一直隱忍不發的大人為什麽要挑這個時機對張洋這個人下手呢?黑彌爾的手下沒有聽到任何關於大人想要和宋董撕破臉的消息,從立場上來說也不應該是大人先出手。就算大人想要找張洋問話,他也應該可以找到無數種更好收場的方式。警察到底為什麽抓走張洋?大人為什麽突然想要見麵?賈坤和蘭瑟為什麽也被點名一起帶來?賈坤在後麵的車裏怎麽樣了?為什麽非要讓賈坤坐另一輛車?賈坤說蘭瑟悄悄跟在了張洋的後麵,他跟到了什麽地方去了?還好每次和張洋交談都在博物館裏,如果張洋真的被大人叫去問話,他們之間會說些什麽呢?無論說些什麽,希望張洋擅長保守秘密,並且能區分得開哪些“秘密”值得保守。
    黑彌爾盡量放鬆身體,否則他會擔心自己忍不住發抖。他假裝對宅邸的裝飾抱有濃厚的興趣,打量著讚歎著,好像他整天待的皇宮多麽簡陋似的。樸部長並不戳穿黑彌爾,他把黑彌爾帶到密室外麵,然後裝出無可奈何的樣子,從頭到腳地搜了黑彌爾一遍。黑彌爾極盡禮貌地配合,揣著緊張的心情,“輕鬆”走進密室。樸部長跟在黑彌爾身後,雙手不自覺地摸了摸身上穿的智能盔甲。
    密室還是原來的樣子,雕花桌椅盆景字畫,無一不是匠心獨具,價值連城。大人臥在躺椅裏休息,看到黑彌爾走進密室,大人沒有起身,連表情都沒有變化。黑彌爾的心收緊了,他覺得自己像是一隻被獵人審視著的動物。
    “李總,您叫我。”
    李霖海微笑著眨了一下眼,還是沒有坐沒有起身,也沒有讓黑彌爾落座。
    “多久沒見了?”
    “上次您叫我,還是25年之前的事兒呢。”黑彌爾知道無論如何掩飾都會被識破心機,可依然不得不擠出笑容。
    “給我說說張洋。”
    黑彌爾聽到李霖海的話沒有表現出意外,至少他不想也不敢表現出意外來。他預想過這次召或許和張洋有點關係,不想為掩飾付出代價,唯一的選擇,就是毫無保留的坦誠。
    “張洋目前是集團銷售小組員工,父親是教師,母親醫生。前不久以‘開展業務’為由到我那裏……”
    “不用說背景,展示一下你的專長。”
    “據我所了解的張洋,性格外放,沒有什麽像樣的秘密。不過最近傳聞他和宋董的千金關係很特別……”
    “看來這些年你的業務水平下降了不少啊。沒別的了嗎?”
    “這個……其實到現在我也不清楚張洋到底是您的人,還是宋董的人。要不您給我點時間……”
    李霖海閉上眼睛輕輕搖了搖頭,黑彌爾識趣兒地閉上嘴。沉默片刻後,李霖海播放了一小段錄音“我是十分願意接受你的友誼,同時願意為你我所掌握的一切資源,毫無保留。”黑彌爾認得出自己的聲音,不用回想他也知道,這段錄音截取自他與張洋在博物館裏最近一次的對話。黑彌爾用驚恐的眼神看著李霖海,在那個經過防監聽設計的博物館裏,當時隻有他和張洋兩個人……難道張洋是李霖海的人!?可是這解釋不通。
    “不清楚是誰的人,你就願意向他情報,是要出賣誰的情報呢?你的?宋遙塵的?我的?”
    “我不敢啊李總,我隻是想報答張洋的幫助。與您相比,張洋的幫助簡直不值一提。我不可能向任何人透漏關於您的情報,我可以用生命擔保!”黑彌爾的雙手已經開始發抖,額頭上湧出了大滴的汗珠。
    “這麽說,你手裏確實有關於我的情報?”
    “沒有沒有,我哪有那個膽子,如果我做了什麽的話,您早就發現了。我想您可能是有誤會……”
    李霖海揮手打斷黑彌爾的申訴,終於慢慢站起身,走近黑彌爾,麵對麵地盯著他的眼睛。黑彌爾覺得自己好像沒穿衣服一樣裸露無遺,多年來為李霖海做事,讓他足夠了解李霖海的可怕。更加上與25年前不同的是,黑彌爾現在有太多不能失去的東西。李霖海的目光刺痛著黑彌爾的靈魂,緊張已經不足以形容他的心情。樸部長正在黑彌爾的身後穩穩地站著,雙手按著外套下麵的盔甲。黑彌爾不敢錯開眼神,也不敢逞能地瞪眼,驚慌失措的他直到汗水流進了眼睛,才不得不眨眨眼。李霖海輕蔑地哼了一聲,轉身又回到椅子坐下,喝了口茶。黑彌爾趁這個機會擠了擠眼睛,但還是不敢伸手揉一下。
    “你真的不知道張洋‘別的’秘密?”
    “我真的不知道別的了,我馬上就開始查……”
    “不用查了,他本來也沒有秘密。我逗你的。”
    李霖海的表情一點也不像是在開玩笑,黑彌爾並沒有感到絲毫放鬆,隻好勉強幹笑了幾聲。
    “叫你來不是因為別的,這幾年一直有人惦記著你那塊地方,那些‘玩家’想增加些活動空間。我猜這麽多年你也住膩了,一會兒回去就搬家吧。”
    當初是李霖海幫黑彌爾占據的“鬼樓”那片地方,因此黑彌爾和他的手下無條件地為李霖海服務多年作為交換。曾經有一小段時間,整片鬼樓都歸由黑彌爾統轄。孩子們可以在清掃過後的園區裏奔跑嬉戲,黑彌爾甚至嚐試過一些農耕項目。不過很快因為“皇宮”的設立,黑彌爾隻能把大片空間拱手讓出,並且被限製使用地表區域,出入隻能走各種肮髒的地下管廊通道。好在因為皇宮維護工作黑彌爾功不可沒,他的家人們也就沒有遭到更多刁難。隻不過稍稍擁擠了些,畢竟還有個地方可以遮風擋雨。李霖海的話一出口,仿佛一道驚雷當空劈在黑彌爾的頭頂。黑彌爾徹底傻了,他動了動嘴唇,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幾千人就這樣突然被掃地出門了。黑彌爾知道他根本沒有討價還價的資本,萬一說錯了話還很可能招致更壞的結果。夜晚才開始不久,黑彌爾和他的家人已經沒了歸處。一瞬間,黑彌爾好像突然就老了十歲,淚珠沿著臉蛋下滑,被細小的胡茬一點點拉扯著不肯放走。
    “可別怪我啊小黑。城市裏有的是地方容身,你少養幾個閑人就行了。回去吧。”
    得了逐客令,黑彌爾這才發現自己竟然哭了。他趕緊給李霖海鞠了一個躬,轉身跟著樸部長離開了。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穿過宅邸長廊,又是如何上的車。黑彌爾的心裏總有少年的俠客浪漫,在現實麵前他也不愧“鬥士”的稱號。事情已經發生,當務之急是如何安置每一位家人。樸部長和來時一樣沒什麽話說,車開出去好遠以後黑彌爾才想起來問樸部長,一起來的賈坤在哪兒。
    “哦,後麵那輛車半路出了意外。那個小夥子沒挺過來,黑彌爾先生,您節哀。搬家的事情比較緊急,我看就搬完了家再料理後事吧。”
    樸部長說話的時候看都沒看黑彌爾一眼,胖胖的臉上還是一點兒也看不出有任何情緒變化。所有的事情都隻有結果,沒有理由。黑彌爾除了接受,別無他法。賈坤死的像隻野狗一樣無足輕重,正如黑彌爾自己也如喪家之犬一般無以為家。
    “接受吧,忍受吧。”黑彌爾狠著心命令自己。他緊緊地抿著嘴唇看向車窗外,整個人仿佛戈壁上的一塊黑石,死寂蒼涼。
    雖生猶死的人還有白墨。
    被“安撫”過後的白墨,對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一切都毫無知覺。隻覺得做了很長的一個夢,漫長的好像過完了一生。當他終於心滿意足地伸著懶腰睡醒,已經是第二天清早了。白墨不想睜開眼睛,床太舒服了,溫暖鬆軟好像剛出爐的麵包,連氣味也那麽香甜,和公寓的小床完全不一樣……白墨突然意識到事情不對!他騰地一下坐起身,發現自己身處一間極具古典風情的寬敞臥室裏。考究的高檔木質床榻,柔和素雅的窗簾,就連透過窗簾的陽光都亮度適宜。白墨不知道什麽時候換上的一身睡衣,他用最快速度回想了睡前發生的一切。驚慌之餘,白墨心中浮出了第一個符合斷片兒傳統的問題“我在哪?”但脫口而出的卻是另外三個字
    “有人嗎?”
    白墨試探著對著空氣發問,並沒有人貼心地走出來給白墨一個合理的解釋或者問候。取而代之的,是一聲微弱的智能設備啟動音。白墨稍微提高了一點音量,把同樣的問題又問了一次。這次他馬上得到了答複,但卻不是正常的人類嗓音
    “檢測到您已經醒來,請確認是否進入日間模式。”
    一襲長衣的女人全息影像出現在白墨眼前,白墨先是一驚,然後立刻想起來在廣告看過這種高端智能管家,仔細看了看覺得有點不倫不類。白墨急於掌握事態,猶豫著遵從語音引導回答
    “是。”
    話音一落,房間漸漸明亮起來。白墨這時才能把牆壁上掛著的十幾年前的明星海報看得清清楚楚。清脆婉轉的鳥鳴聲撩撥著耳膜,白墨卻沒有感覺到愜意。他趕緊從床上爬起來,看到床頭放好的檸檬水和他的隨身衣物,暗自慶幸屏蔽盒還好好地呆在口袋裏。白墨沒敢喝水,咽了口唾沫,換好衣服後走出了臥室房門。
    走廊裏古色古香的雅致裝修越是充滿格調,就越是讓白墨心裏不踏實。除了更多的名人字畫,白墨還看到一些油畫作品。怎麽看都像是一個很有品味的家庭裝飾,有些畫的內容本身看起來就像是全家福。根據回想,白墨確定自己是被一群不懷好意的人給劫走了。他沒有在一個幽暗的環境裏被人用冷水潑醒,難道那些人就是想把人綁來參觀畫展嗎?昨天到底發生了什麽?會不會是中途被解救了?張洋和王靖寒怎麽樣了?是什麽人居然敢裝成警察來誆騙自己?敢對集團員工隨便下手的人,背後肯定不簡單。
    白墨一邊想著,一邊嚐試打開任何一扇他所經過的房門。他看到了一間長期沒有使用痕跡的臥室,和自己剛剛走出來的那一間格局差不多少,差別隻是沒有那些過時的海報。輕輕關好房門,白墨繼續向前探索。他找到了衛生間,不客氣地解決了生理需要。就在他開始懷疑房子裏是否有人留守的時候,白墨終於聽到了除了自己之外的人聲。
    他循著聲音快步走去,急切的心情讓他顧不上考慮其中是否蘊含風險。穿出走廊,白墨看到了盤旋而下的木質樓梯。他扶著樓梯往天井下麵看去,幾個穿著統一服裝的年輕男女正在下麵輕聲有序地布置餐桌。很快裏麵有人發現了正在俯視他們的白墨,白墨下意識地縮了下脖子。發現他的人朝他笑了笑,然後快步消失在白墨的視野之外。白墨感到好奇,他扶著樓梯慢慢往下走,感受不到這些人懷有惡意,白墨稍微放鬆了一些。樓梯靠牆一側的油畫越來越新,白墨希望能從中發現一些有用的線索。
    終於,白墨看到了最後一幅畫上麵竟然真的有似曾相識的麵孔。畫麵裏有四個人,看得出來分別是兩位家長,和兩個風華正茂的兒子。就在白墨歪著腦袋琢磨這幾個人究竟在哪裏見過的時候,一個充滿慈愛的聲音在不遠處響起
    “你醒啦,餓了吧?吃點早餐吧。”
    白墨好奇地轉過頭,發現對自己說話的這位稍微上了點年紀的阿姨,正是畫中那位母親。隻不過與畫麵相比,真人已經老了一些。這時白墨又重新看了看畫裏的男家長,頓時心裏一緊,男家長正是年輕版本的李霖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