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學科無高下之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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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廿世!
    有力的敲門聲重重地砸醒了張洋,這次他有了經驗,醒來第一件事就是用被子把身體裹緊,然後才跑去開門。房門打開的一瞬,張洋似乎有種脫離了現實的感覺。
    “您好先生,我們是社區安防宣傳員,提醒您家中注意防火,不要高空拋物。方便的話可以讓我們看一下您家的廚房嗎?”
    站在張洋眼前的並不是桑托斯,門裏門外也不是溶洞。一位穿著連安市物業集團製服的漂亮女士眯著笑眼正看著一臉困惑的張洋,在她身後還跟著兩個人高馬大的男性工作人員,像是隨身保鏢一樣。
    “可以嗎先生?您是不是不舒服?需要幫您聯係醫生嗎?”
    女士微微地指了一下呆住的張洋,張洋低頭一看,自己身上穿著全套的集團工裝,還在褲子外麵圍了一層兒被子。
    “哦、沒、沒事兒。我剛才睡著了……”
    張洋說著趕緊把被子扔到挨著房門的沙發上,一股明顯的魚腥味兒從張洋身上飄散出來,把正對他站立的女士熏的摸了摸鼻子。
    “怪不得剛剛按門鈴您沒有聽見,多虧敲了門呢。”
    兩個保鏢中的胖子聽到這句話後,得意地撇了撇嘴,大概砸門的重低音就是出自他手。女人說完話沒等張洋同意,倏地一下從張洋的胳膊底下鑽進了房間。張洋回頭看著這位女士莫名其妙的功夫,兩位保鏢也大搖大擺地跟了進來。說好的看一下廚房,實際上卻連衛生間都沒有放過,把張洋的整個公寓統統檢查了一遍。火災隱患排查得十分詳細,就差把每個抽屜都打開朝裏麵瞧瞧了。更奇怪的是張洋,他自己好像是個遊客一樣,跟在三個訪客的身後,也把房間前前後後瀏覽了一遍。
    “麻煩您確認一下。”
    檢查了一圈沒發現什麽異樣,漂亮女士拿出生物檢測簽名板,看向張洋的眼神有些過於犀利。張洋把手按在簽名板上,個人信息立刻從板麵上顯示出來。兩位保鏢也湊上來,看看板麵信息,又看看張洋,互相肯定地點點頭。
    “感謝您的配合,祝您生活愉快。”三人給張洋鞠躬後離開,走到門口漂亮女士回頭對張洋說了一句“建議您多開窗通風哦!”張洋不好意思地點點頭,魚腥味兒確實太重了。
    送走來人,張洋迷惑地推開窗戶。手環已經回到了手腕上,這裏也確確實實就是他的公寓。連安市的空氣和陽光還是那麽爽朗,街上沒有一個穿著夏裝或者迷彩裝的人。
    張洋回家了。
    不用回想智芯中的存儲,魚腥味和手環上的日期也都可以證明,過去兩天的經曆是完全真實的。張洋還沒做好回到連安的準備,甚至還沒和大家道別。“好多話想問師父呢,都沒來得及問。好像師父不想讓我幫森哥,但是森哥看起來已經走投無路了,就算我幫他都不知道還能堅持多久,師父肯定是想護著我,要是不幫他的話那過不了兩年他們就都‘沒了’?師父師姐、還有莉莉安就都‘沒了’?……”張洋一肚子的疑問和想法,隻能默默消化。回想起威爾森的憔悴無助,張洋還是頭一次看到一個大男人被逼到那個份兒上,既有聽天由命的無奈,又有垂死掙紮的不甘;還有桑托斯、薩沙、莉莉安……莉莉安,不知道還能否再見到莉莉安,難道就此不會再見了嗎?張洋忍不住閉上雙眼,回想裏的莉莉安活潑的像小鹿,甜美的像蜜糖。張洋已經開始想念莉莉安了,他不能接受就這麽失去她,不能接受這個世界沒有她。
    張洋的情緒思維很少如此豐富過,以至於產生了精神上的消化不良。微風吹進房間,愈發濃厚的魚腥味兒讓張洋更加煩躁。雖然平時張洋也不是個香噴噴的男青年,但是他實在無法繼續忍受這股魚腥味兒了。不僅難聞,更重要的是它覆蓋了原本殘留在他身上,那屬於莉莉安的香甜氣息。想到莉莉安張洋就覺得難過,他強迫自己振作起來,先從洗個幹淨澡開始。使用了各種除味增香劑,身上的味道總算去掉了,可惜莉莉安的氣息也不見了,張洋的心裏多出了一些揮之不去的東西。
    不用誰提醒張洋也知道,他被牽扯到了一件很大的麻煩裏麵了。每個知情人都提醒他有權利從麻煩中逃走,每個不知情的人大概也會對他說同樣的話。可是,難道隻要以後不會再見,就可以對真相視而不見嗎?
    浴室裏的鏡子因為水汽變得模糊,正中凸顯出了一段幹爽的留言
    “師弟你好,師弟再見。”
    與張洋悵然若失的靈魂自審不同,白墨剛經曆了最焦急的十幾分鍾。
    崔貝茨確認情況後,立刻派手下組員飛奔到科技組,向正在詳細了解植入體細節的白墨報告除了個人衛生差點,張洋一切都好。並且在配合說明的情況下,給白墨帶來了第一視角攝像記錄。白墨特地確認了視頻信息不存在人為修改的痕跡,總算是鬆了口氣。剛好這時,三劍客討論組裏也終於出現了張洋的音頻留言
    “這兩天什麽也沒幹,你呢?”
    “一樣,沒什麽特別的。”白墨回複完這句,突然又找不到其他想交流的內容了。很重要的原因是,他想交流的內容肯定都會被過濾掉。更深刻理解了“知道太多不見得好”這個道理之後,即便沒有信息過濾,白墨也會主動避免讓張洋和王靖寒知道太多發生在他自己身上的事情。又看了一遍情報組偷拍張洋的視頻後,白墨完全踏實了。與此同時地,對身處的環境也有所察覺起來。崔貝茨派來的人看起來年齡不算小了,長長的臉,油油的頭,正對著白墨用很誇張的姿勢為白墨淩空擎著虛擬屏幕。仿佛這屏幕本身有實體,如果不用手比劃著就會掉在地上一樣。
    “我問你,這裏麵是不是有信息過濾?!”導遊手冊裏可以查到任何一個人的名字,白墨偏不去回想。
    “是的啟明星。進來的信息全部透明,但出去的信息出於保密需要,是要經過審核的。”
    “這代號真鬧心!”白墨心想。
    “是所有人都要接受信息過濾嗎?連我這個明星也一樣?!副部長呢?李智也要過濾?”
    “是的啟明星。包括李部長在內的所有人都要接受過濾。”
    “那大家都一樣,還分什麽權限?我的權限比別人高在哪兒了?!逗我玩兒呢?!”
    “嗯……其實是這樣的啟明星,不同權限層級的部員能對外發送的數據量是有限製的。權限最低的新生代,和剛進入基地的新人一樣,是沒有對外發送數據權限的。新人轉正之後根據自己的權限層級會分配不同的數據量限製,用完了就要等下一年。新生代則必須要等到成年後有了職務對應到權限才行。組長們的權限高,分配到的流量也大一些,而您和李部長是基本不受流量限製的。”
    新生代指的是基地內的員工內部繁衍的子女,導遊手冊裏對這部分有相關介紹除了極少數人,大部分員工一旦進入水母,一輩子都要在這裏生活,沒有出去的機會。有人是利益相關的家族集團主動申請或派遣進入,其他進入水母的人是經過一係列篩查選定的,幾乎沒有以完整家庭形式進入水母的情況。為了滿足人們的基本欲望需求,管理層專門創立了一種“共享”式社交模式。員工之間無論性別年齡種族人數,隻要每個人自主自願,便可以進入自由情感相處模式。相處關係會在全係統內公開,不鼓勵也不禁止兩人以上的情感關係,單方麵騷擾甚至影響破壞他人情感狀態的行為會被懲罰,甚至隔離。交往過程中一旦女性懷孕,經過評估生產後,嬰兒統一由醫療健康組撫養成人,這些嬰兒便是“新生代”。無論員工之間的情感狀態是否發生改變,新生代都將作為部門的“資產”存在,與基因父母無關。實際上絕大部分新生代根本不知道父母是誰。他們當中不乏優秀的佼佼者,經過一係列定向培養後直接步入專業崗位,更加堅定地扛起父輩們的旗幟前行。但也有很多自身素質不能滿足專業小組崗位的平凡之輩,這些人會被培養成為後勤組的非專業工作人員,為其他人人工服務。之前白墨體檢時遇到的那一群哇哇大哭的孩子,就是一批尚處幼齡的新生代。對這種稍顯冷漠又極其高效的“試驗性社會模式”,白墨一點也不覺得有趣。重新認真地思考了這個問題後,白墨覺得之前對水母的認識過於簡單了。水母並不是一個簡單的深海牢籠,而是李霖海親手打造的一個“真空社會”。白墨不想有孩子,在水母裏,白墨更加堅定了自己的想法。
    “聽著好像挺大恩賜似的,其實還是被拴著,隻不過是鬆點兒緊點兒的差別,哼!”白墨嘴裏小聲嘟囔,情報組的男人沒聽清,也沒好意思問,就在一旁幹笑著點頭。
    “您如果沒有別的需要,我就先回去了。因為我的權限不允許長時間在科技組逗留,所以……”
    “走吧走吧。對了!我朋友要是有什麽情況,隨時向我匯報!”
    “一定一定!那我先告辭了,再見,啟明星!”這人一個大大地鞠躬後,反身穿過門洞走了。白墨看著他離去的樣子覺得好笑,想對雪糕吐槽幾句,可看到雪糕看他的眼神有點怪怪的,白墨回想了一下才意識到,他還沒用那樣的語氣態度和別人講過話。莫非這就是權力給人帶來的影響?白墨有點後怕,他已經把身體丟失在大洋中了,不想再讓靈魂敗給人性的弱點。努力地調整心情過後,白墨安慰自己大概是酒勁兒還沒過去。他故作輕鬆地摟住雪糕的肩膀,環視科技組的研發實驗室。
    科技組的氛圍遠比情報組有趣。剛進來的時候因為心裏惦記著張洋,現在才發現他身處的單元是上下兩層,上下左右的單元界限是全透明的。外部可以看到其他單元的外殼四處移動,內部可以看到每個組員手上操作的事由。全空間布滿了虛擬屏幕,或大或小地漂浮得到處都是。白墨試著改變其中一個屏幕的尺寸,剛弄沒幾下就走來一個矮胖的女人,微笑著把屏幕尺寸還原回去。白墨假裝沒聽到雪糕輕輕地笑聲,他想用聊天的方式緩解尷尬,於是轉向剛才給自己解釋了張洋那個竊聽器的組員。這個組員手上拿著一個噴火的設備,正對著一灘已經融化了的金屬殘渣狂噴。
    “你說的那個植入體!我想看看長什麽樣!”白墨不得不提高音量,以蓋過火焰噴發的噪音。聽見白墨的話後,這人稍微搖了搖頂著一頭亂發的腦袋,有點無奈地放下手裏的噴火器。停火的一刻,白墨眼睜睜地看著那灘融化了金屬,每一小堆都自動聚合成一個或大或小的鳥蛋形狀,同時逐漸散發出柔和的光芒,光芒越來越強,以至於白墨不得不錯開視線。
    “對不起明星……先生,”聽得出來這個亂發科技組員也不是很喜歡白墨的新稱謂,“這個植入體目前沒有樣品,因為數量很少,產出困難,已經全部投入使用了。有一些圖樣視頻倒是可以給您看看。”亂發組員一邊戴上護目鏡,一邊把那些已經十分耀眼的金屬蛋給收進擋光的盒子裏,接著把竊聽器的相關材料投放到白墨麵前的屏幕裏。
    “你知道都投入到什麽地方了嗎?”
    “具體的我不清楚,不過聽到過我們組長和情報組長的對話,應該是一些國家首腦,和集團董事……”雖然說到“集團董事”四個字的時候特地壓低了聲音,但是從他得意的笑容中看不出一點兒忌憚的意思。
    “可是我朋友哪樣兒也算不上呀……”白墨好奇地說。
    “中間出了幾粒升級測試版,投放在幾個特別指派的目標身上了。因為升級版的植入需要開刀,並且剛研發出來的狀態不是很穩定,不能長期保存,想在不知情的情況下又保證目標有投放價值比較困難。您的朋友剛好有手術安排,而且不知道為什麽宋董特別重視這個人……”白墨想到了崔貝茨之前說過的話,一開始他們確實對張洋和愚昧黨之間的關係有過懷疑。傳聞宋遙塵對愚昧黨的態度十分強硬,這也就不難理解他想深挖細節的動機了。不過沒想到在李霖海的秘密部門裏宋遙塵也有發言權,外界還一直傳聞兩人關係緊張,看來都是誤讀,或是他們兩個在互相配合著演戲罷了。隻不過人算不如天算,張洋和愚昧黨無關,卻把白墨破解智芯的事兒給捅了出去。想到這裏,白墨有點鬱悶
    “你們這測試也夠隨意的……就不怕被發現?”
    “沒事兒,每個環節都有專業程序和備用方案。善後處理反而是最輕鬆的部門,隨便發點官方解釋,再搞點花邊,事情很快就過去了。我們這些負責開發工具的,總不能天天拿自己人做試驗不是?就連農業組都不願意給我們實驗體,說是醫學組的消耗已經夠多了。醫學組也抱怨樣本太少,他們還能在外麵設置各種基地。我們組就隻能靠這種難得的隨機測試搜集反饋,太難了……據說宋董還天天催著我們這邊能多出點成果,我們真是壓力很大,資源又很少。您給評評理,我們的成果都是真正的科學創新,不像他們那些以總結經驗為主的學科。怎麽也應該多傾向我們這邊一些吧?……”
    白墨隨意的一問,沒想到引發了這位亂發組員滿肚子的牢騷,越說越生氣。白墨懶得去聽他嘴裏那些學科類目間的鄙視比較,他的心思早就飛到了情報組。白墨一邊假裝認同地點頭,一邊已經想好了晚飯後的消遣節目要從哪裏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