廿世！
    好奇心像是一顆種子，在它破土發芽的最初階段，最令人心癢難搔。白墨迫不及待地離開科技組，又一次穿過了情報組的門洞。第一隻腳踏進情報組的沉降大廳，站在場地中心的崔貝茨立刻熱情地招呼白墨
    “怎麽樣明星？是不是放心了？還有什麽需要我為你效勞的嗎？”
    崔貝茨的聲音很大，動作表情也十分誇張，好像特地為了表演出來給大家看一樣。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剛到大廳的白墨吸引過去，幾百隻眼睛同時看著白墨，讓白墨立刻尷尬起來。
    “沒事兒，我就是來表示感謝……”白墨的托辭還算像樣，剛來時的衝勁兒沒了一大半。
    “這都是我應該做的，我願意‘配合’，配合啟明星是我的榮幸！”崔貝茨的嗓門還是很大，組員們現在不止是看著白墨，有不少人已經開始對他展露出友好的微笑，還有人附和著崔貝茨向白墨問好。白墨不得不禮貌地回應，心想如果和每個人都寒暄一遍的話，恐怕就什麽都幹不了了。他懷疑這就是崔貝茨的目的，否則她幹嘛喊那麽大聲？而且情報組的人為什麽都是齊刷刷的短發，不好好回想都沒法區分誰是誰，搞不好就會和同一個人多寒暄一次。崔貝茨不愧是情報組長，除了挖掘情報，自我防衛也很有一套。白墨在崔貝茨的領地裏沒法安心做他想做的事情，他瞄了一眼身邊組員的操作台屏幕，馬上決定回到自己的單元。啟明星的權限配合黑客手段，聯機的操作台就是白墨的情報庫。
    雪糕是個很沒存在感的跟班，除了能陪吃飯之外，白墨基本用不上他。尤其是有些事情本身也不適合有旁觀者。時間已經快到傍晚，白墨用“睡午覺”作為借口支走了雪糕。一個人回到單元後，他立刻啟動操作台，找到情報組的存檔數據。實際上白墨並沒抱有很大的希望，但沒想到真讓他找到了很多讓他感興趣的情報。他把這些情報裏有關宋遙塵的內容，全部調取了出來。由於內容太多，白墨不得不按照時間排序，隨機選取一部分看起來有趣的文件查看。
    作為顯赫一時豪門宋家的長子，宋遙塵從小就備受矚目。從神童到領袖，一路高開高走。幼時天真爛漫，青春期後逐漸變得沉穩內斂。進入集團任職後更是兢兢業業，最後繼承家族股份成為集團的重要股東，總算是眾望所歸。
    宋遙塵與現世界軍總指揮方特茲洛的關係，可以追溯到兩人的父輩。早在宋遙塵還沒出生之前，兩家就已經建立了深厚的友誼。友誼的基礎首先建立在基本對等的社會身份上，其次還有一個重要原因，當時宋遙塵和方特茲洛兩人的父母都是二十歲出頭血氣方剛的科技強硬派。科技強硬派的主要構成者是精英、權貴階層。他們秉承的觀念是人類最終要通過科技進步來拯救自身，為了科技進步而付出的任何代價，或者產生的副產品，都將會被時間證明是值得的。這種略顯激進的觀點在世界範圍引發了激烈爭論，反對派把話題延伸到道德倫理和人性的領域。雙方無法在辯論中說服對手，最後轉變成以遊行示威的方式爭奪注意力的鬧劇。在一次規模不算大的遊行示威中，方特茲洛的父母因為反對派衝突意外的火力升級而死亡。事後政府當局指出該次遊行的策劃者與“愚昧黨”勾結，目的就是為了擾亂社會秩序，從而造成大麵積傷亡。因為策劃者本人也在衝突中喪生，無法繼續深入調查。那次事件之後，全世界的遊行示威在政府不許可的情況下，都被視為違法。當時成了孤兒的方特茲洛和他的雙胞胎妹妹還不滿一歲，隻能被祖父母代為撫養。宋遙塵的父母不忘舊人，以故交的身份時常探望照顧。繼而宋遙塵很快降生，常常被父母帶著一起探望方特茲洛兄妹。兩人一起長大，誌同道合無話不說。讀書期間也是同出同宿，宛若一人。
    宋遙塵按部就班地入職集團，與方特茲洛的雙胞胎妹妹艾格尼絲喜結連理。對愚昧黨嫉惡如仇的方特茲洛則義無反顧地加入了世界軍。隨著二人的成長，以及在各自領域的地位逐步提升，他們的友誼沒有因為走向不同方向而逐漸變淡，反而利用優勢互補，使得彼此都能更上層樓。有了世界軍力量的加成輔助，宋遙塵能夠在世界各地排除障礙，幫助集團開展之前無法順利實施的項目。提升了他在集團內部的影響力，最終在董事會占據至關重要的席位。而方特茲洛通過宋遙塵這層關係，總能為世界軍獲取到更優的物資補給和武器升級，這也是成就他最終破格榮升總司令總指揮官至關重要的因素。現如今兩人都是能夠影響世界風雲的人物，即便沒有中間的姻親關係，他們的友誼依舊牢不可破。
    白墨不禁聯想到他自己和王靖寒張洋三個人的友情，雖然沒有豪門精英的光環，卻也同樣堅不可摧。隻可惜今後的三劍客怕是無法再聚首了，想到這裏白墨忍不住難過起來。平步青雲的富家子弟成長史，不是白墨想要看的東西。繼續深挖，總算發現了點私密的內容。宋遙塵的獨女宋歡不是以傳統方式降世的孩子，而是全程人工幹預，基因工程、人工授精、代孕等等。而且在基因工程環節，居然還采用了方特茲洛的部分基因片段。這讓白墨大為不解，就算是宋遙塵和方特茲洛兩個人的關係再怎麽好，也不至於這樣吧？而且裏麵還有宋遙塵同胞妹妹的基因，即便在生物醫學上避開了風險，難道就不會有倫理問題嗎？所以說宋歡應該是宋遙塵、艾格尼絲和方特茲洛三個人的孩子？或者說，是他們三個人的“產品”？觀念上有點難以接受，白墨開始擔心起張洋來。萬一張洋和宋歡真走到一起的話，這個局麵張洋要如何麵對呢？白墨不禁笑自己想太多，從社會身份來看，張洋可能和宋遙塵家裏養的狗等級差不多，前提還是宋家養狗，並且不溺愛寵物。張洋能和宋歡結合至組建家庭的可能性基本為零，白墨笑自己的擔心純粹是多餘。
    白墨還是對宋歡產生了興趣，而且關於宋遙塵的情報有點多的看不過來。人有時候就是這樣，一件浩大的工程如果不是分步有序地進行，而是突然整個丟到麵前，很容易就會被工作量繁冗浩大給嚇倒或是勸退。同樣的道理，如果白墨一開始就把破解智芯的目標設定為掌握靈魂編碼的話，恐怕他也要直接放棄這個看不到盡頭的工程。
    宋歡的情報相比起他的兩個父親少了很多。毫不意外地又是標準版出類拔萃，白墨讀過眾多人的在校評語，從宋歡幾份評價的字裏行間，他能隱約感覺到宋歡在學生時代似乎沒什麽朋友。不過這也難怪，出身高貴氣質不俗，長相又可人的女孩子很難在學校交到什麽像樣的朋友，搞不好還會被孤立。宋歡成長期與他人的合影少得可憐，基本也都是宋歡的生日聚會之類，而且裏麵的人都是父母社會圈子內的小輩，沒有一個是同學或者同事關係。經常出鏡的人裏麵，居然有兩位白墨還能叫得出名字。一個是從小到大都造型別致的馮新野，白墨認識他是因為這個人總是被各大媒體追捧，而且和張洋略有瓜葛；另一個是最近兩天才認識的李智。
    李智明顯是李霖海的意誌執行人，整個這個部門就是李霖海的科技加情報庫。白墨沒指望能找出關於這爺倆兒的任何情報，畢竟沒人願意讓自己的秘密留下記錄。不過手癢的時候，明知無用也還是有試試看的欲望。白墨在係統中檢索李霖海，內容空白。白墨不意外，接著他繼續檢索李智，沒想到還真的有一個小小的文件。白墨很好奇地打開文件，想看看這位整日裏接觸手下員工的領導，留下了什麽信息用來展示優越，或者拉近關係。
    李智的情報有內容填充的部分的很少，除了姓名職位生理指標之外，連最耀眼的家庭成員部分都是空白。其中包含了一段11年前的新聞報道，標題是“集團高管子女海上聚會玩過頭，快艇大賽2死6傷”。新聞裏麵附帶的圖片是渾身濕透了的年輕版李智，在沙灘上抱著一個沒有意識的小夥子流淚。他身邊坐著同樣濕身臉色發白的年輕版馮新野，眼神驚恐地看著躺在他麵前同樣沒有意識的一位女子。11年前的白墨還沒到植入智芯的年齡，他對這則新聞沒有深刻的印象。死亡名單公布如下
    馮欣，女，26歲，廿集團馮姓董事長女。
    李廿，男，25歲，廿集團李姓高管次子。
    與這條新聞相關的，是一段標記“禁止傳播”的視頻文件。白墨打開文件，發現裏麵是一段在派出所的調查問詢。畫麵裏麵對鏡頭的正是李智本人，從頭發的幹濕程度判斷，應該是事發立刻就接受了盤問。年輕版的李智看上去好像丟了魂兒，嘴裏嘟嘟囔囔地聽不清在說什麽。而事情的大概則是由坐在他身邊的馮新野抽泣著講了出來
    “今、今天，我姐過生、生日。大夥兒在一塊兒，玩、玩兒。智哥說飆一把，輸了喝、喝酒，我就說來吧，誰、誰怕誰、誰呀！廿廿也要來，我和智哥說他菜，我姐就說她、她和廿廿坐一塊兒幫他指揮。反正、反正他倆好著呢，誰能、誰能不讓呀？！結果沒成想，沒成想他倆撞了、撞了隻鳥！你能相信嗎？！啊？！就他媽一隻鳥啊！哎呀……嗚嗚……等我倆發現，再把人撈、撈起來，都涼了……”
    二十多歲的馮新野，蒼白的身上披著絢麗多彩的外套，哭的像個不會走路的孩子。這時李智突然雙手拍在桌上大吼
    “都怪我！”
    視頻到此倉促結尾，看上去像是問話的警員關閉了攝像。
    “原來還有這樣的事兒。”白墨皺著眉毛想。李智把這東西放到情報庫裏，而且不加權限需求限製。豈不是水母裏的所有人都能看到？這是他主動曝光，讓別人知道這段黑曆史嗎？從他嚴肅的表情上看得出來，李智不是那種喜歡自黑的性格。想用內疚的方式贖罪？從馮新野的描述中，白墨感覺那完全就是一場意外，沒必要如此苛責自己。從李智的身份來看，能從外部給他施加足夠壓力的人，也隻有李霖海了。莫非是李霖海故意這樣做來為難李智讓他難堪？可是說不通啊，李霖海明明是把這個重要的，掌握著世界秘密的部門交到了兒子的手裏。幹嘛還要讓他在屬下麵前丟臉呢？如果不是李霖海的意思，那就是他出於本心故意公開的這段內容。負罪感和“愛”，是白墨唯一能想到的理由。也就是說11年來，李智始終沉浸在那次事件的漩渦之中不能自拔。資料說明了李智進入核心控製部的時間是十年之前，行動軌跡來看，十年內他基本沒回過家。白墨嚐試把自己換位到李智的角度，會不會也像他一樣，找一個角落把自己封閉起來。
    結論是很有可能。
    但是即便短時間內很難走出來，對於眼界已經足夠開闊的李智，他的內心應該沒那麽容易被打垮。即便有負罪感，十年的時間也足夠他釋然了。況且幾次見麵李智給白墨的感覺，絕對不像是個會被情感左右的家夥，表麵的嚴肅不是裝樣子，而是內心世界的真實外露。假如李智真想找個地方隱居，水母其實並不是一個好的選擇。這裏的人也不算很少，而且交流簡直不要太容易太直接，跨一步就能到麵前，躲都躲不開。李智又是水母的操作主導，怎麽可能會在這裏找到足夠的清淨療傷呢？
    除非，他並不是來躲清淨，而是來踏踏實實做事的。做無意義的工作，麻痹身體忘卻情感？不對，那樣的話他還是不應該對任何人顯露這條情報。那他是做有意義的事情，重拾希望？
    這裏有科技團隊，有覆蓋世界的情報網絡，但是這些外麵也都有。至於這裏獨有的……白墨不禁心裏又是一涼。水母裏獨有而世界其他地方沒有的，就是他，被呼喚為“啟明星”的白墨。“智慧之光”這個“邪教”團體，理論上和曆史中無數次出現過的癡心帝王一樣，隻不過更進一步，他們不僅追求長生，而且還想妄自封神。白墨退一步想，假如這個目標不是那麽遙不可及呢？思維編輯，記憶導入，配合基因工程體外培養，理論上確實可以創造一個“人”出來。如果指定基因和記憶，比如采集到確定、詳細的生理信息，再加上一張存滿生前記憶的智芯，再生出來的“人”不就等於死者複生了嗎？
    李智來這是為了複活他的弟弟李廿？！確實這個想法有點不切實際，但邏輯上卻解釋得通。加上特地暴露給人看的這段曆史，就好像是一種另類的宣誓。十年來宣誓從未間斷，不管是自我折磨還是鞭策，這裏麵都有一種臥薪嚐膽的味道，而且還有點變態。
    可白墨轉念又想，說不定李智就是看好這個部門而已。畢竟相比起有實體的財富，核心控製部的情報庫才是這世界上最有價值的東西。掌握這個情報庫，就相當於掌握了世界的秘密。除了這個還有什麽能讓那些政要首腦俯首稱臣呢？李霖海的影響力肯定有一大部分源自這裏，這也就難怪一天24小時都不夠用的李霖海要親自打理這個部門了。如此厲害的殺手鐧不可能交給外人，作為李霖海唯一的兒子李智，早早鋪墊進來也是情理之中。
    至於“智慧之光”的使命對李霖海和李智來說，其實實現不了也無所謂，議會的存在本身就是成功。它成功地把金字塔尖的人拉進了同一陣營，表麵宣稱無條件配合“啟明星”為了人類未來貢獻力量，實際上隻是在做互換利益的勾當而已。可能那些人中根本就沒幾個真正的信徒，即便沒有“啟明星”這個角色他們依然可以過得很好。而白墨的出現，隻不過是讓李霖海又多了一個可以製衡其他會員的棋子。尤其是那些老且富有的人，為了延續生命確實肯下大本錢。這樣一想，白墨不禁懷疑最初他看到的那段充滿誘惑的代碼，還有神龍那晚送他回家說的那些話，大概也都是有意而為之。至於為什麽是他而不是別人，大概是別人根本就不想費那個勁，或者根本不看隔間裏那些屏幕吧。
    好奇心獲得了片刻滿足，白墨又想清楚了一些因果關係。同時更進一步確定，他的身心都已成了李霖海的工具。他的餘生，隻有“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