廿世！
    白墨沒想到對方會被這麽低級的挑釁激怒，突然變音的管家嚇了他一跳。不過這下也讓白墨的酒勁兒又下去了不少，人頓時清醒了許多。率真的脾氣和市井的用詞，白墨突然覺得這樣的管家有種反差感的可愛，而且怎麽想這個幕後說話的人都不像是那些平日裏習慣高高在上的大人們。反正已經激怒了對方，而且還沒受到什麽實質性傷害，白墨稍微來了點好奇心，索性和對方攀談起來。
    “你剛才說‘他們’不讓，你怎麽知道？你和他們是一夥兒的？他們歸你管？”
    “哼，他們給老子提鞋都不配！”
    “行行行，您厲害。您把音量調下來點兒，不怕他們聽見啊？我頭疼的厲害，禁不起您這一驚一乍的。”
    “切，好像我愛和你說話似的。他們那套小把戲管不著我，我不收拾他們就不錯了，想監管我？沒門兒！你現在就算是割脈飆血他們都不會知道，放心吧。不過你可別真割啊，我見不得血。”
    智能管家的口氣很大，不過音量已經恢複到了正常水平。
    “喲，真沒想到您老人家這麽厲害。我這權限就夠用了，在您麵前我就是小朋友呀！您大概也知道我是誰了吧？”
    管家沒說話，而是立刻在牆壁上投射出了白墨的個人資料。白墨輕輕一笑
    “還說和他們不一夥兒呐？連我的資料您都輕鬆調取，李霖海和您，上下級怎麽分的呀？”
    “那孫子還入不了我的法眼。”
    幕後人給出的答案，被智能管家的語音加持出了十分滑稽的違和感。白墨聽了覺得又好笑又解氣，本來已經站直的身體又一屁股坐在地上，拍著地板笑了好一會兒，連眼淚都要笑出來了。
    “對對，那孫子真他媽孫子！哈哈。”
    “哈哈。”
    不知道是為了配合白墨還是幕後人自己也覺得有趣，智能管家的嘴竟然也用電子音幹笑了兩聲。白墨好不容易才止住笑意，不論這個幕後人是誰，有多大的本事權位，最起碼和白墨是有點共同語言的。
    “哎，不開玩笑。您怎麽稱呼啊？這大半夜的您也不睡覺，不會就是為了監視我吧？這種活兒不應該是您幹吧？”
    “切，我就是看你這小屁孩兒挺可憐，怕你想不開，偶爾看上你這麽一眼。你就跟我叫祖宗吧，想知道我老人家的大名，你還不夠格。”
    “嘿！您怎麽就不能好好聊天，非得占便宜呢？您是說相聲的還是怎麽著？再說我怎麽就可憐怎麽就想不開了？我這一天天玩的樂嗬著呢！”
    “別嘴硬啦，我都看見啦……喊一聲祖宗你又不虧。”
    白墨想起來剛才坐地上哭的事，不由得臉上一熱。幕後人似乎也覺得有點抱歉似，想緩和一下氣氛。
    “其實沒什麽大不了的，都是人之常情。你比他們都不差，人活著就是得往開了想。否則越想越沒亮兒，活著也就沒勁了。但總得活著不是，還是活著好，還是活著好……”
    “怎麽跟老太太似得沒完沒了的。”
    “活到我這時候啊，性別就已經不重要了。你成天做的那些個“運動”現在對我來說都沒有吸引力了，我光看著都嫌累，你說你成天成宿的不用休息嗎？身體真好，年輕就是不一樣。”
    “沒有吸引力了你還看，你還成天成宿的看啊？你多大歲數了啊？懂不懂尊重隱私。”
    最近的狂歡確實不是一般放縱。想到對方擁有隨意監視的權利，白墨下意識地抱住肩膀呈現防禦姿態，與此同時又不禁地感到害羞。
    “我是批判性地看，審視人間百態地看，你還小你不懂。”
    這句話又把白墨給氣樂了，就著這個話題兩人又聊了一小會兒。白墨的心情變好了很多，用管家嘴巴說話的幕後人比二哥用詞更矜持一點，不那麽無恥下流。這種矜持既包含了對自己的尊重，又同時有一點脫離時代的守舊感，顯得單純且另類。白墨對幕後人的好感越來越濃，對他的本尊也就更感興趣了。目前為止他對這個人的姓名，年齡，性別等等一無所知，甚至確定他是否在水母裏。畢竟能把水母的管理係統玩弄在股掌之中，還能隨便罵李霖海是孫子的人，應該是什麽事情都幹得出來。
    聊到興起時，白墨提出想和這位大神見上一麵。口氣大過天的幕後人猶豫了一會兒，說白墨還沒準備好。剛好天也快亮了，樓上的姑娘們都要陸續醒來，白墨最好回到他們中間去不引起懷疑。幕後人強調關於兩人之間的交流要對所有人保密，時機成熟以後，白墨自然會見到他老人家。
    享受好奇心的人不怕留懸念，白墨像是找到了一件有趣的事情，順從地配合了幕後人的要求。而且對白墨來說，有了點能保密的隱私，好像有種能和係統作對的感覺，這種感覺讓他特別開心。再說白墨本來就是個囚徒了，他還能損失什麽呢？
    徹夜瘋狂的姑娘們對白墨依依不舍，白墨禮貌地把她們送走以後，遺憾地發現智能管家已經恢複了正常的機器模式。白墨無奈地進入工作間，檢查情報組數據庫裏昨晚的監控記錄。記錄中顯示的白墨吐完了之後去了浴室，短暫停留之後就又回到頂層和姑娘們一起睡到了天亮。整個過程一點修改後的痕跡都看不出來，完美地接續到了此時此刻。至於他在浴室痛哭，在操作台研習毒品，還有後麵和幕後人的聊天全都被抹去不見了。操作台的記錄自然也是幹幹淨淨，白墨不得不回想了幾個片段以證實這一切的真實性。
    看完之後白墨推測，幕後人可能擁有一個頂級的黑客團隊，隻有這樣才能解釋他如何能夠一邊和自己聊天，一邊把監控修改得如此天衣無縫。白墨不禁對這位幕後人浮想聯翩，他一整天都沒離開豪宅，動不動就喊上一嗓子“管家”，希望幕後人能出來接茬兒。可惜那人卻好像從未存在過，一次也沒回應。以至於白墨自己都喊煩了，心想幕後人一定是和李霖海一樣權高位重，根本沒時間搭理他的聊天請求。至於昨天晚上的短暫交流，隻不過是幕後人的一時興起罷了。白墨有點失望，又喝了一通酒，一頭倒進沙發裏睡著了。
    白墨一覺睡到了晚上，如果不是手環震動的太厲害，恐怕白墨還能繼續睡到第二天。幾個膽子比較大的姑娘主動問白墨晚上是否還和平時一樣開宴會，白墨這才發現已經是晚飯時間了。他睡得迷迷糊糊的意識混沌，懶得理會那些留言消息，又閉上了眼睛。似睡非睡中，白墨聽見了一聲咳嗽。
    “咳、咳……”
    白墨沒睜眼，心想不知道是哪個家夥又未經允許就跑到自己的單元裏來了。就算真的有事，暈乎乎的他也懶得去理。
    “咳、咳。”
    咳嗽的聲音大了些，聽起來像是故意的。白墨不耐煩地從牙縫裏擠出一聲
    “誰？”
    “你祖宗呀。”
    幕後人回來了，白墨忍不住笑了，心情也輕快了不少。睜開雙眼，智能管家的虛擬女性形象正站在他的麵前。
    “下班了您？吃了嗎？要不一起吃點兒？我請客。”
    “凡夫俗子才吃飯，我老人家早忌了。”
    “行啊，連飯都能忌了。那您是靠充電啊，還是光合作用啊？”
    明道對方來頭不小，白墨還是從心裏覺得和這個人和李霖海不是一類人，即便開開玩笑什麽的也沒關係。
    “說了你也不懂。”
    “百聞不如一見，要不您讓我也開開眼？”
    “想見我老人家本尊？我怕嚇死你！”
    “喲，您長的那麽寒磣呐？”
    “滾蛋，你祖宗我玉樹臨風的時候你還是空氣呢！”
    “這麽說您還是個爺們兒？”
    “嘿嘿，小崽子別想套我的話。想見我沒問題，但你現在這樣可不行。沒事兒你多去健康組運動運動，鍛煉鍛煉心肺能力。要不然你當著我的麵兒背過氣去，我可沒功夫搶救你。”
    “切……我還就不信了。管你多大本事能耐，我現在就是廢人一個，光腳我還怕你穿鞋的不成？”
    “不服咱就賭一把。見了麵你要是不害怕，我跟你叫祖宗！”
    “得嘞！”
    白墨一高興就答應了下來了這場賭局，連輸了的代價是什麽都不知道。反正白墨也認定了自己是光腳的一方，輸了也不怕。白墨實在是摸不透幕後人的底細，但是又覺得挺有趣。他換著法兒地問他和個人信息相關的內容，怎麽問都問不出來，還越問越糊塗起來。幕後人好像什麽都懂，知識儲備超級豐富，問什麽都難不住他。幕後人發現白墨的意圖後幹脆不說話了，白墨隻好采取迂回戰術，換了別的話題。
    白墨很自然地想到和幕後人聊聊編輯程序的事情，尤其是白墨特別想知道怎樣才能入侵水母的中控，能盡量不被監視。幕後人好像猜透了白墨心思一樣，聊來聊去就是不讓白墨得逞。白墨感覺得到幕後人故意有所保留，但他也不急於求成，畢竟人家的本事也不是大風吹來的。反正白墨也沒地方可去，單是有個能放鬆聊天的人作伴就挺好，哪怕這個人暫時還不能算是個真人。
    隨著兩人越聊越多，白墨發覺了幕後人對水母了解得十分詳細，甚至過於詳細，仿佛每個單元他都了如指掌。就連一般人無法自由進出的智慧之光議會單元，幕後人也清楚得很。除此外，他不僅對議會內部的規章設置，人員身份都明明白白，對議會的曆史也了解頗多。他先是說起那些故弄玄虛的背景符號讓人看了頭暈，然後又抱怨了會員們隻重視形式上的東西，越來越遠離智慧之光初創時的本心。有些人加入議會隻是延續家族傳統，有些人的目的更加世俗鑽營。
    曾經的智慧之光議會裏都是有著堅定信念的人，隻有其中的佼佼者才可以參與討論決策。議會做的所有事情，都是圍繞著幾項使命開展的，與世上其他的東西沒有任何關聯。而啟明星不僅是會員們的精神領袖，更是說一不二的實際決策者。但因為遲遲未能取得實際突破，智慧之光逐漸成為被冷落的部門，並且因為占用了大量資源而屢屢遭到非議。再後來，經過幾次意外事件之後，智慧之光不得不隱藏在名為核心控製部的一個集團部門中。也自從這個部門出現之後，集團上層的資本力量裹挾了智慧之光，把它徹底變成了一個傀儡組織。曾經那些偉大的使命成了資本用來控製人心的咒語，他們好像四處招搖撞騙向帝王權貴兜售長生不老仙丹的方士，讓那些無知貪婪的君主人臣，成為他們的工具。整個過程過度的十分自然，仿佛這一切本該如此。結果到了今天，白墨就成了李霖海“挾天子以令諸侯”的籌碼。哪怕醉生夢死，隻要作為符號活著，足以讓那些想永生的人有指望，也足以讓那些心知肚明的人掩人耳目就夠了。核心控製部後來分支出的幾個小組所做的事情，除了維持部門運作之外，全部都是在為財團維持統治忙碌。從這個角度來說，能把財團政治做到主宰世界的地步，核心控製部也確實相當成功。
    幕後人在說這些內容的時候，不自覺地提高了語速和音量。白墨能感受到他內心的激動，同時也可以斷定他就是那些使命的“信仰堅定者”。白墨向他確認這個猜想，問他是否也是智慧之光議會成員之一，幕後人的答案讓白墨覺得有點不明白
    “曾經是。”
    白墨心想“曾經是的意思就是是說現在已經不是了，那麽智慧之光議會是可以退出的？全世界的頂級權貴小團體，什麽人能夠從中毫發無損地全身而退呢？退出的原因又是什麽呢？”
    繼續追問下去，幕後人又變成緘口不答，繼而轉移了話題。幕後人讓白墨少看那些沒用的情報，尤其是關於愚昧黨的那些東西。這一屆的智慧之光議會，尤其是以世界軍為首的一股勢力對愚昧黨的態度空前強硬。這個世界從古至今一直都有光明和黑暗，黑暗的角落有時候神秘誘人，但同時也充滿危險。表麵上所謂的正義和邪惡的對抗，實際上根本不是那麽回事。愚昧黨的初衷根本不是反智，也不是反對集團本身。他們反對的是資源分配的不公，權力的濫用，階級固化和貧富分化加劇。他們反對的是當權者鼓吹法製道德，卻同時不斷地破壞規則逃脫懲罰。事實他們的聲音不無道理，底層人們確實無法通過正常的途徑獲取足夠改變命運的知識。他們用勞動換取的金錢，絕大部分都會被生存本身消耗掉。剩下的部分，會被稅收和商業收割。智芯的出現顛覆了人類獲取知識的方式，也進一步鎖死了階級通道。從這個角度來看如果不能通過智芯實現人類本質上的進步突破，那麽智芯作為一款產品，它在社會發展領域就是失敗的。幕後人勸白墨不要過分關心愚昧黨，好奇害死貓。
    白墨問他是怎麽知道的這些事情，幕後人卻好像沒聽見白墨說話一樣，又回過頭來和白墨聊起代碼編譯的看法心得。幕後人實在高深莫測，即便是水平一點也不差的白墨，也有種醍醐灌頂的通透快感，不時地拍腿叫絕。白墨深信，幕後人是他迄今為止所知的人裏，對智芯語言理解最深的一個。
    “我猜您年齡應該不小了吧？”
    “胡說，老人家我還年輕著呢。你憑什麽這麽說？”
    “就是您這些理論確實高明，不過很多都是老辦法，年輕人一般都不用了。另外我再鬥膽猜一下，李霖海給我看過的那份漂亮的破解程序，是您老人家的手筆吧？”
    “哼！小崽子還有點兒小聰明啊！”
    幕後人聽起來得意的很，白墨的猜想得到了證實，也興奮了起來。隻有專業領域的人，才能真正懂得業內高手的過人之處。而此時與白墨交流的幕後人，此刻在白墨的心裏已經籠罩上了一層神聖的光芒。白墨在腦子裏高速地組織著詞匯，想好好地表達一下由衷的敬佩之情，不料神龍突然闖了進來，嚇了白墨一跳。
    “小白？和誰說話呢？”
    臉上的笑意還沒消盡的白墨一時不知道該怎麽回答，僵住的笑臉比哭還難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