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悲喜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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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廿世!
    自從白墨進入水母之後,這還是他第一次來出入口單元。當白墨衝進來的時候,張洋正展開雙臂手心向下,雙腿彎曲,瞪圓了眼珠哈哈大笑地踩著升降板緩緩下落。他的身邊站著樸部長,胖乎乎的臉正努力地調整情緒。白墨記得樸部長操控太陰時如孩子般的喜悅,看起來他和張洋肯定又是經曆了一段開心的旅程。但白墨沒功夫琢磨那些,他怒氣衝衝地撥開站在場地中歡迎張洋到來的後勤人員,直奔張洋飛速走去。認出白墨的人們立刻互相拉扯推搡,很快給白墨讓出了兩米以上的警戒距離。
    “你大爺的!你怎麽來了?!誰讓你來的!給我滾回……”
    還沒落穩的張洋一眼就發現了白墨,沒等白墨湊到近前,張洋就從升降板上跳下來,主動迎上前給白墨來了個擁抱。從小到大雖然總是黏在一起,但擁抱並不是他們之間經常使用的寒暄方式。突然被張洋大力地抱住拍打,白墨的煩躁一下子被融化殆盡。肩膀上的傷口被壓得疼起來,白墨忍著沒出聲。人們開心地鼓掌,樸部長從身後拍了拍意猶未盡的張洋,張洋這才鬆開白墨。剛好這時,一位身形苗條、身後跟著兩名安防人員的年輕女子從人群中走出來,拿捏著和白墨的距離滿臉帶笑地對白墨和張洋說
    “二位以後有的是時間敘舊。我先帶張洋先生去做體檢掃描,很快就能結束。啟明星的傷口還沒好,另外……一會兒可能會人員紛雜,您不妨先回單元稍等片刻,我隨後會帶張洋先生去拜訪您。”
    “喲?!成明星了?!行啊!”
    張洋的語氣做作誇張,莫名其妙地朝白墨擠了擠眼睛。白墨確定張洋根本不知道來到了什麽樣的地方,將會麵對什麽樣的人生。而且白墨心裏清楚,從張洋踏上來水母旅程的第一步開始,他就已經無法回頭了。可白墨還是控製不住身體的衝動,試圖改變這個結果。直到現在白墨還希望這些都是假的,是做夢。可一切都那麽真實,真實得讓人揪心。現在能讓張洋離開水母的唯一途徑,就是有一天張洋死掉了,被燒成灰,飄進深海。
    白墨無心理會身邊那些人的問候和祝賀,他看著對一切都感到興奮的張洋消失在門洞另一側,咬著牙回了豪宅單元。白墨的內心充滿憤怒。
    白墨不需要任何護衛,沒人和他商量過這件事情。要是讓他自己決定,他巴不得死了才更解脫。他不需要也不想拖累另一個人,尤其這個人還是一起長大的好朋友。白墨覺得水母真的就像是一個有生命的怪物,被它吃進來的人隻能作為他它的共生菌在它的體內過完一生。就連進食和排泄的開口也隻有一個!能自由出入的人隻有李霖海,也許李霖海根本不是人類,甚至不是自然界的生物。否則為什麽水母不能把他也“消化”掉呢?樸部長不能算數,樸部長根本進入不了內部,他隻不過是李霖海的一件工具而已。止疼劑讓白墨覺得眩暈,他生氣地把披在身上的帶血外套掄起來砸在地上。
    “邦!”
    外套發出了類似手指敲擊木質桌麵的聲音。聲音不大,但卻引起了白墨的注意。心裏的氣還沒消,白墨應激性地撿起衣服,右手在口袋的位置捏了幾把。口袋裏有東西,摸起來形狀大小都很熟悉。白墨記得它,它本來不屬於這裏。白墨把手伸進口袋裏確認了一下。
    “屏蔽盒!”
    白墨立刻明白了張洋那個誇張的擁抱和擠眼睛的傻表情。能趕在身體掃描之前想辦法把屏蔽盒交接出手,看來張洋在外麵也沒白混。雖然屏蔽盒在水母監控嚴密的環境下作用有限,但畢竟也是個有趣的物件,說不定什麽時候就能派上點用場。而且就算什麽用也沒有,私藏物品和基地作對本身就是一件有趣的事情。想到這裏白墨不禁嘴角上揚,他沒把屏蔽盒掏出來,覺得放在衣服裏麵更安全一些。
    “收衣服!”
    白墨給智能管家下達指令。
    “您的衣物已經髒汙並且損壞,請問是否丟棄?”
    “否。保持現狀放進藏品櫃,重點收藏留念。”
    幾分鍾後,藏品櫃裏的假人身上多了一件缺少左臂的外套。幹了的血跡滲入纖維變成深淺不一的棕褐色,隔著櫥窗看上去仿佛是件時尚別致的藝術品。
    “這個張洋看起來好像腦子不太靈光,而且他跟宋家人相處了有好一陣子了,還挺受重用。你覺得他可信嗎?”
    智能管家說起了長段的話,不用猜就知道是先生又冒了出來。
    “可信。”
    白墨歎了口氣,對張洋的不加懷疑並不能讓他感到任何心理上的寬慰。
    “可信,可賀,可惜。又多一個獄友。不過你信可不代表我也信啊!我先觀察觀察再說。”
    “哼!隨便您老先生。”
    “看你這喜新厭舊的勁頭兒,真是讓我老人家寒心。你信歸信,嘴可嚴實著點兒啊!”
    “放心吧,你命那麽大,你比誰都安全。”
    先生不再講話,又蟄伏了起來。沒過多久,豪宅一層的門洞開啟了。大概是因為先生占用了管家語音係統,訪客的到來沒有事先提示。白墨坐在沙發上,眼看著一個挺大個子的男子以雙腳起跳的方式,飛躍穿過了門洞。
    “哎我說,合著你們這個部門房間和房間都挨著,一挑簾兒就到另一屋兒了?”
    抑製不住興奮的張洋眼看著門洞的邊緣變得模糊,仿佛霧氣逐漸變濃,最終實體化,與牆壁融為一體。白墨沒接張洋的話。張洋也不介意,他用手摩挲門洞消失處的牆壁,好像想努力地找到門洞的邊角或是縫隙。同時頭也不回地接著對白墨說話
    “你還真別說,這地方是真不錯。東西和宋遙塵家的有點兒像,一看就高級。難怪你來了之後就不愛搭理人了,是不是每天玩這些新鮮玩意兒,把我和靖寒都給忘了啊?也不光是你,來這兒的路上我都驚了!你知道嗎?我是坐著專機,上了航母,又換了一個大球,最後到的這兒。航母啊,我上去之後腿都哆嗦了!一個沒站穩差點兒就趴地上,衣服都髒了。然後那個球,怎麽給你形容呢?就那個樸部長你知道嗎?成天嘟嘟著臉和我一起來那個男的,他一進那個球,他整個人都開朗了!樂得像個大胖小子似的!和我說就是可惜今天海上霧太大了,要不更好玩。還說到這兒來給發新衣服,隨身所有東西都扔了不要了。”
    張洋自顧自地到處摸著牆壁說個不停,說道最後轉過頭看向白墨又眨眨眼。白墨發現張洋的額頭上貼著幾塊醫用止血貼,幾分鍾之前並沒有這個東西。
    “腦門兒怎麽了?”
    “啊,剛才不小心差點釀成一場醫療事故。多虧我反應快,要不現在腦袋就開了好幾個洞了。”
    白墨皺了皺眉,也不追問細節,直接調出操作台看了幾分鍾前的監控。監控顯示張洋進入掃描區域,設備空間剛一啟動就有好幾把手術刀飛向他的頭部,嚇得白墨倒吸一口涼氣。
    “誰把刀放那兒的!?”
    “我哪兒知道啊。不過你這可以啊,看樣子你級別挺高的。隨時調監控?往前倒倒不就知道是哪個馬大哈了嘛。應該也不是故意的,反正我也沒什麽事兒。這點兒小傷睡一覺就好!”
    白墨依然不理張洋,熟練地操作監控,很快就找到了那個把手術刀落在磁力掃描區的家夥。隻是可惜這人和其他所有人一樣穿著製服,每個角度的監控都沒能拍到他的臉。白墨想要根據他的行動軌跡繼續查看,把這個家夥找出來收拾一頓。張洋也看出來白墨的意思了,反而一揮手熄滅了白墨的虛擬屏
    “算了,反正人也不可能是故意的。我初來乍到的,別一上來就找麻煩。聽說你受傷了?我看你也沒事兒啊,傷哪兒了我看看!”
    “切!”
    被張洋這麽一說,白墨反而有點得意地一指纏著繃帶的肩膀,仿佛那不是繃帶,而是某種榮譽勳章。
    “這、這也看不見呐。”
    “你看那個。”
    白墨又指了指剛剛收進櫥窗展示櫃裏麵的帶血外套,張洋不明所以地湊過去看了半天。
    “這是限量款?你現在都開始穿這種缺胳膊少袖子的款式了?這花紋倒是挺有藝術感的,好像是被人潑了一身火鍋湯料。”
    “嘖!你行不行啊!?那是血漬!”
    白墨終於忍不住開口,張洋聽完立刻瞪直了眼睛,趴在櫥窗上看了又看,轉而又看向白墨。
    “我操!你沒事兒吧?!這胳膊還能用嗎?還是你原來那條胳膊嗎?不像假肢啊。”
    “本來也不是假肢!其實就肩膀邊兒上那點兒血是我的,其他的都是那刺客的……”
    “刺客!?我光聽說你有危險,沒說有人想刺殺你呀!這、怎麽回事?你是不是得罪人了?”
    白墨一拍腦門兒,不知道該和張洋怎麽解釋才好。而剛剛得知處境危險的張洋立刻警覺起來,他趕緊走到白墨身後左右不停地打量,好像空蕩蕩的大廳到處埋伏著伺機而動的殺手。坐在沙發上的白墨側身看到張洋緊張又滑稽的樣子,實在有點忍無可忍。
    “誰讓你來的?怎麽跟你說的?”
    “宋遙……宋董讓我來的,說你有危險,需要保護。”
    “他?他就跟你說這些?”
    “嗯……”
    張洋拉著長音“嗯”了半天,緊張地對著白墨用手比劃來比劃去。白墨明白張洋的意思,之前他這麽比劃的時候也是想讓白墨拿出來屏蔽盒。在多角度監控的單元裏,單獨屏蔽手環並沒有什麽意義。白墨已經學會了先生的手法,直接把整個單元的監控略作修改。
    “不用那個,直說就行,我開啟屏蔽了。另外你坐下說,我這兒沒有別人了。你別跟警犬似的行嗎?”
    “厲害了呀!長本事了!”
    張洋一把拍在白墨受傷的肩膀上,疼的白墨一咧嘴。
    “哎、忘了忘了,我錯了。沒事兒吧?”
    “我說你故意的吧?!”
    “真不是故意的,我要是故意的你肯定更疼。確實打算收拾你一頓來著,但是今天心情好,先放你一馬。”張洋一屁股坐在白墨身邊,靠近白墨的耳朵小聲說“宋遙塵讓我來還有一件事,他讓我把所有關於新智能武器研發的情報數據都搜集到這裏。完成之後和他聯係,他會派人拿走數據。”
    張洋指著自己剛穿上沒多久的銀灰製服,領子上一枚比正常略微厚實的扣子引起了白墨的注意。仔細觀察,居然是一個微縮數據存儲器。白墨沒想到的是,在秘密基地裏,居然還有宋遙塵的手下。
    “誰給你的?”
    “就剛帶我體檢那女的給的,她一直把我送到你門口。話說你住的離掃描區也太近了,沒問題嗎?”
    白墨一聽就知道張洋沒好好讀過導遊手冊,也懶得給他解釋單元的運作方式。他心裏琢磨著這個存儲器,應該不是那個漂亮小姐姐做的手腳,一個是白墨認識那個小姐姐,她不像是有做內線本領的人。另外如果真的是她,手法也太明顯了點,背後一定另有其人,而且不會很容易找得出來。
    “那數據搜集好了之後怎麽辦?還有你怎麽辦?”
    “我什麽時候采集完了,就把這個扣子的數據傳輸功能激活。這東西會直接把數據傳輸到宋遙塵手裏,完成傳輸之後它會自動變成一個通訊設備。高級吧?嘿嘿。到時候我跟宋遙塵一通話,定個時間接我就行。我是想等確定你安全了再走。不過這個數據要的挺急的,必須要一周內搞定,否則這扣子就失效了。說是這東西是他們世界軍研究的,電池不太行。所以啊,咱們得盡快了。我看了,這兒環境不錯,你這屋子也挺氣派。你要是這次不想跟我走的話,我也能理解。不過你不想回去一起吃火鍋嗎?我跟你說靖寒交朋友了……”
    聽到張洋輕飄飄地說著這些話,白墨的表情好像吃了蒼蠅一樣。張洋的表現完全說明,他一點也不知道事情的嚴重性。無論宋遙塵對張洋說了什麽,他都肯定省略了很多重要信息。而且宋遙塵給予張洋的承諾根本就不可能實現,宋遙塵自己都進不來水母,他要是有往外撈人的本事,李霖海手裏這點寶貝早就被人撈沒了。白墨強忍著脾氣,看著張洋的雙眼認真地說
    “宋遙塵讓你在李霖海的地盤,偷走李霖海的東西,然後大搖大擺地離開,還能順帶著捎上我?”
    “對啊。你看,你跟我在一起人都變聰明了!不過不是我偷,你是偷。宋遙塵說了,別人都沒什麽‘權限’,隻有你行。”
    “我憑什麽幫他偷東西?”
    “你不是幫他,是幫我呀!”
    “那你憑什麽幫他?”
    “因為他能幫我進來幫你呀!”
    “你幫我幹嘛?”
    “保護你呀!”
    白墨再也忍不住了,他雙手抓著自己的頭發,翻著白眼仰起頭,用喉嚨發出一陣痛苦的呻吟。這時,大廳中響起了一陣帶著電子音的女人笑聲,把張洋給嚇得從沙發上蹦了起來。
    “誰?!”
    “你這朋友可真是個寶貝,是你們那特產這樣兒的嗎?哈哈!”
    “白胖子!有人偷聽!”
    張洋抬頭左右看,試圖順著天井在二層護欄後麵發現某個不存在的潛伏者。
    “抱歉偷聽了二位講話,我是智能管家。”
    智能管家的女性影像這才出現在張洋和白墨麵前,張洋繞著影像邊看邊問
    “嗯?智能管家現在都這麽開朗了嗎?”
    張洋將信將疑地看著白墨,白墨苦著臉說道
    “先生,我是沒轍了。您看這事兒靠譜嗎?另外我這朋友您也看出來了,確實沒什麽值得懷疑的吧……”
    “先生?這兒還有別人?對了,你是白墨沒錯吧?”
    張洋的臉色突然陰沉下來,用手朝白墨的臉上抓了兩把。
    “你撕我臉幹嘛?!老實坐下!”
    “我看看你這臉皮是真的不是,你是不知道有那種麵具……”
    電子音的女聲又笑了起來,一邊笑一邊還說著話。因為智能管家的語言係統限製,說話聲和笑聲穿插在一起,十分不自然。
    “哈哈,這個張洋真的,哈哈,用不著懷疑,哈哈,不過他上當了,哈哈,他還不知道,哈哈。”
    “怎麽講?”
    白墨緊張地問先生,先生的笑聲戛然而止,用電子音說道
    “那個‘扣子’我在情報庫裏見過類似設計,確實可以穿透屏蔽發送數據。不過數據傳輸結束之後,它會自動引爆。方圓十米的距離都會被瞬間燒成灰,沒準兒連你都能捎著。”
    “媽的,我就知道。”
    白墨咬牙咒罵。驚呆了的張洋難以置信地看著了看領子口,小心翼翼地準備脫下外套。白墨示意他不要亂動,自己忍著傷痛幫張洋慢慢脫下製服。
    “還有更好玩的,直接給你看看。”
    先生說完,空氣中播放出一段監控畫麵。時間是一個小時之前,李智在自己的單元裏和李霖海的影像對話。白墨沒有查看李智所在單元畫麵的權限,這是他第一次知道原來李智的單元也是被監控著的。畫麵中的李霖海首先發話
    “白墨沒事吧?”
    “沒事,皮肉傷。”
    “宋遙塵利用議會塞進來一個人,叫張洋,是白墨的朋友。”
    “知道,裝竊聽器那個。”
    “對。當時我特地讓他去宋遙塵手下做事,是打算以後用監視宋遙塵。但是可能宋遙塵用宋歡把他先蠱惑了……張洋在外麵可以用作限製白墨的籌碼,但是來到這裏恐怕會起反作用。宋遙塵的表現也讓我有點不放心,給張洋安排個‘意外’吧。”
    “好。”
    “還有之前讓你注意的那個‘變化’,保持警惕。”
    “知道。”
    畫麵到此結束。張洋看著把手指節咬的發白的白墨,眨著眼睛佩服地說
    “我了個……你這智能管家可真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