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一日為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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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廿世!
    白墨把大部分醒神藥都用在了自己和茜茜的身上,剩下的藥量少得可憐,臨時取藥容易引起懷疑。白墨隻好將就著把剩的藥喂給張洋,然後使勁兒地給他灌水。沒多久張洋的眼睛就瞪了起來,跑到沒人的地方又吐了一氣。計劃中的每個環節都不容出錯,白墨必須讓張洋盡快恢複到最佳狀態,趕在大部分人清醒之前……
    張洋吐了兩次之後看起來輕鬆了一些,不過舌頭還是有點打結
    “我沒四……不用、用扶!”
    白墨連拉帶背,好不容易把張洋弄回臥室。臥室的光線被刻意調暗,床上躺著不省人事的茜茜,張洋再次被安排到床腳的空地上坐下。白墨累壞了,坐在張洋的身邊靠著他的肩膀。
    “沒事兒吧?我的活兒幹完了,能量有限,你可千萬別把地址搞錯了。”
    白墨小聲說完歪頭一看,張洋嘴角掛著長長的口水,閉著眼睛就這麽坐著睡著了。白墨歎了口氣,心想讓張洋休息一會兒也好,遲些總比忙中出錯要強的多。醒神藥的效果很讚,白墨的頭腦很久沒有這麽清靈了。他擔心給茜茜下的安眠藥劑量不夠,站起身又調了一杯混合著安眠藥的水,捏開茜茜的嘴巴打算再給她灌點下去。
    “小兔崽子夠狠的啊,不是說不殺人嗎?這杯要是都灌下去,這姑娘可就再也醒不過來了。”
    安靜的臥室突然有人說話,嚇得白墨汗毛都豎了起來。很快他認出了這個聲音,不是智能管家的電子音,是先生“自己”的聲音。白墨有點意外,不明白一向謹慎的先生為什麽用了這麽高調的方式出場。他停下手上的動作,把混合了安眠藥的水杯隨手放在床邊。臥室稍微變亮了點,白墨自然地回頭查看,結果又被嚇了一跳。
    白墨的身後站著一個渾身散發微光的男人。看上去像是個白種男人,三十左右歲的樣子,瘦瘦高高,滿臉的絡腮胡子,棕褐色的須發濃密蓬亂。全身穿著早就過時的條紋西式套裝,裏麵的襯衫散著領口。大大圓圓的眼睛,配著大大圓圓的黑色眼鏡框。在白墨的視線對上他的那一刻,這個男人的臉上露出了靦腆且禮貌的笑容。因為驚嚇躲開半步的白墨,終於反應過來眼前的並不是真人,而是一個經過精心設計的影像。
    “先生?”
    “怎麽樣?帥不帥?”
    “挺好。這是你年輕時候的樣子?”
    “對。好不容易做出來的,我轉個身你看看。怎麽樣?”
    “真不錯。編了多久?”
    “上次聊完之後開始編的。”
    “你的速度可真不是一般快,頂級團隊也得半年才能做出來。”
    “切!不看看我是誰。你好好看著,都記住了。以後如果有機會能把我的故事講出去,就按照這個形象描述。”
    “沒問題。”
    先生的影子盯盯地看著白墨呆住了兩秒,白墨還以為先生的信號出了問題,剛想伸手去觸碰影像,先生又開口說起了話
    “除了這個影像之外,我還做了點別的東西。”
    先生的影像一揮手,臥室的牆壁立刻轉變成屏幕,顯示出密密麻麻的代碼。
    “程序分為兩個部分,你和張洋的手環都存一份。手環的功率小,你們各自隻能激活一部分程序。前半部分作用於安防係統,能讓武器暫時休眠;後半部分作用於單元,可以控製單元的連接、開啟和閉合。記住,手環的負載有限,兩部分程序需要同時作用在出入口單元上,你們隻能到了出入口單元內部以後才可以激活。激活時間太久的話手環會過載發熱,太熱的話可能還會爆炸。實際上還有一個設計方案效果可能更好,但就是因為會給手環太高的負荷,啟動瞬間手環就會引爆……”
    “這……”
    “這什麽這?你有別的辦法嗎?不想少一隻手就按我說的做,速戰速決。你沒問題,張洋腦子不太靈活,關鍵時刻你要替他果斷。”
    “哎?!你怎麽知道我也要走?”
    “哼!活的久了,就更容易看清每個皮囊裏麵都是什麽貨色。以你的性格,寧可作死也不願意受委屈。而且剛才你答應替我傳播故事的時候,答應的那麽利索。你要是打算留在這個監獄裏麵,你給誰傳播去?”
    “薑還是老的辣呀!就是感覺有點兒對不住您,我要是走了,您就又沒伴兒了……”
    “切,別把自己那麽當回事兒。我巴不得你走呢!你走了正好我進入休眠模式賴在主機邊上,不管他們怎麽用能源湧動,也耗不死我!”
    “那萬一他們提前把數據備份,連主機也斷供了呢?”
    “車到山前必有路,你管那麽多幹嘛?我老人家還能讓那幫孫子給難為住了?!”
    “是是,您英明。”
    白墨嘴上佩服,心裏卻不這麽覺得。幾輪能源湧動後,儲能設備的狀態應該已經接近報廢了。如果這時全基地切斷能源供應,先生肯定不能像從前那樣靠自身的生命力,耗過基地的自然下沉時限。先生表現的如此淡定,莫非他手裏還有什麽殺手鐧?在白墨合計的功夫,先生的影像閃了一下。
    “果然這個狀態耗能太高了,多虧之前一直沒用過……抓緊時間,還有一件重要的事情。”
    “什麽事?”
    “在我‘躺著’的這些年,我一直沒有放棄最初的任務。關於破解智芯的第二步,多少總結出來了一些東西。”
    “我天!先生你不會是做到了吧?!”
    “沒有。或者說至少我不知道我做到了沒有。因為很明顯我的狀態,沒法做任何實際的操作。”
    “那倒是……”
    “不過我覺得,不,我相信我的思路是對的。而且不是盲目相信,是在實踐的基礎上,有一定把握的相信。”
    “能直說嗎?到底是成了還是沒成。”
    “這個事情如果不是到這種時候,我確實不願意承認。即便現在,也還是心裏愧疚。第一步的所有破解者,你、我、還有那兩個死了的倒黴蛋,用的辦法都差不多。先在目標智芯中植入程序,讓程序在智芯內激活,分類整理數據、還原再抽取。但這個辦法對第二步的思維數據破解就沒有用了,因為思維數據是在人腦內部產生的,第一步的分類後,思維數據依舊是一個無序的亂碼團。”
    “沒錯,機器最多就能做到這兒了。”
    “是的。原本就不是機器製造出來的數據,機器無法還原。”
    “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解鈴還須係鈴人。人腦孕育出來的數據,隻能靠人腦來再次解析。”
    “那不可能!很多嚐試過這個辦法的人都瘋了或者癱瘓了。”
    “沒錯。但在你寫對誘導程序之前,機器不是也無法抽取出有效的數據嗎?那會不會是之前那些‘瘋掉’的人們,隻不過是沒寫對相應的誘導程序,海量的思維數據亂碼在他們的大腦中炸開,讓他們的大腦超載了呢?”
    “可是,這麽明擺著的邏輯,你不覺得太簡單了嗎?”
    “簡單嗎?你覺得邏輯簡單的事情,就一定是容易的事情嗎?!我有這個思路的時候,就是現在這個影子看起來這麽大。年齡也沒比你大多少,三十三歲而已。我用了很長時間研習代碼和腦科學,編輯出了一套自認為可行的程序。”
    “你……嚐試了?”
    “沒錯。不過可恥的是我並不是自己嚐試的,而是在議會的安排下又找了二十名誌願者。他們都是議會成員的親屬或是孩子,願意為了智慧之光的崇高理想獻身。於是他們真的獻身了,程序是失敗的,每個插入寫著預設程序的回收智芯的誌願者,都在一瞬間崩潰了。”
    “也不能都怪你……”
    “你別誤會,我當時並沒有任何負罪感。當時的我認為這些都是值得的,必要的犧牲。我甚至還訓斥了那些為此悲傷的議會成員,讓他們把眼光放長遠一些,要為了人類著想,而不是自己的小家庭。”
    “那你還真是挺嚴酷的。啟明星能那麽做嗎?我怎麽不知道。”
    “在我那個時代,啟明星確實可以那麽做。哪怕再過分些也沒關係。你知道感同身受這四個字實際上,除非自己也經曆過同樣的遭遇,否則隻是一句空話而已。在我自己的家人遭遇不幸之前,我連那樣的空話都懶得講。接下來我做了更多的實驗,毀了更多的人。不論是誌願者,還是強行被執行的人,在我的眼裏統統都隻是試驗品,是工具。如果最後不是被失去家人的傷痛打醒,我想我可能最終會變成議會裏的那些妄人的一員,或者好一點變成個虐待狂之類的。”
    “沒想到你的故事還有這麽猛的料……”
    白墨的心情十分複雜,如果這些是真的,那麽先生其實沒比那些議會裏的人好多少。先生的生命過於漫長,尤其是痛苦的後期讓他終於有了更深刻的領悟,可這並不能抵消他曾經犯下的那些罪行。
    “沒想到吧,其實我也是個混蛋。隻不過現在老了,是個折騰不起來的老混蛋……不過這個老混蛋擁有數不清的失敗經驗,在多年的冥想推演中,我相信我在那些無辜的生命裏,找到了破解思維密碼的鑰匙。但是我再也不想多浪費一條生命,不能麵對那種差點把自己也逼瘋了的實驗了。所以,我想把它,‘親手’交給你。”
    一條機械臂在白墨身邊緩緩伸出,機械臂繞過白墨,完美地和先生的影像融合。先生誇張地做了個從頭上取出智芯的動作,然後對著白墨攤開手掌。在他的手掌裏,放著一枚看起來時代久遠但依然質感鮮明的智芯。
    白墨抱著肩膀低頭看了看,又抬頭看了看。先生一動不動,好像定了格。終於,白墨快速拿起先生的智芯,握著拳頭對先生的影像揮了幾下
    “我可不會讓任何人來參加你這個實驗,這東西我就算是幫你留著了。”
    先生的影子鄭重地給白墨鞠了個躬,微笑說道
    “從今以後它就是你的了,你想如何處置悉聽尊便。”
    “作為一個大魔頭,你還挺客氣的哈。”
    白墨的嘲諷並沒有讓先生感到不快,反而他很放鬆,好像終於完成了一生的使命。
    “如果我還有能力的話,我會用自己做這個實驗。失敗了正好就承擔了後果。不過呢,我對自己很有信心,我想的更多的是如果成功了該怎麽辦。交給議會?或者自己利用起來?或者幹脆毀了?畢竟這個東西如果用不好的話,不僅不會幫助人類,反而會毀了人類。你說呢?白墨先生?”
    “喲!不容易呀!您老人家都跟我這麽客氣了!您這是想讓我上套兒啊!美的你!你這玩意兒,幸運的話我幫你帶進我的墳裏。不幸的話它跟我一起死無葬身之地,或者說不定哪天一高興我就把它給扔了!”
    “當然當然,往後都是您說了算。我已經從這件事兒裏解脫出來了,以後的世界就不是我應該考慮的事情了。”
    “對嘍!您老人家還是想想怎麽氣死白賴地多活幾十幾百年吧!不過智芯拿出來之後,您老那記性可還行啊?”
    “誰知道呢?我還指望著這記性差點兒更好,那我就清淨了!”
    “這境界還真是不一樣了啊!佩服佩服!”
    “太多年沒離開過智芯了,感覺靠自己的記憶力回想一些事情,還挺縹緲浪漫的。”
    白墨記得那種感覺,確實就如先生所說的一樣。自然的回憶沒有聲音,也沒有清晰的畫麵,但是能體會到美妙的情感。當那份情感在心頭融化,臉上會不自覺地留下微笑。
    “時間過得真快。一百多年好像一轉眼就過去了,能在最後碰到你,我願意相信這是上天賜予的邂逅。”
    “老人家別這麽肉麻啊,我雞皮疙瘩都掉地上了。”
    “嗬嗬,好。那咱們就此別過吧。希望一切順利,就不要再見了。我也該進入休眠狀態了,能量波動就要開始了。”
    “好嘞,那您睡個好覺?”
    “我走了。照顧好你這個朋友,這孩子人不錯。”
    “有機會的話,我會想辦法救你的。”
    先生的影子已經消失了,在影子剛才的位置上剩下了一支孤零零的機械臂。白墨不知道先生是不是聽到了他最後說的那句話,想到以後真的不會再見,心裏有點酸酸的。這麽長時間以來,白墨還是第一次和可以稱為長輩的男人交朋友。雖然隻是在一段互相需要的時間裏聊天作伴,先生的形象卻在白墨的心裏一點點豐滿生動著,不僅填補了白墨生命中的某個空缺,也讓白墨對生命有了更深層次的理解。想到如果計劃失敗了,說不定白墨還能繼續被困在這裏和先生聊天作伴。白墨趕忙搖頭,讓自己不要有這種想法。這是一次隻能成功不能失敗的任務,失敗意味著張洋會死,對白墨來說,這絕對不能接受。
    又過了一會兒,張洋終於醒了過來。他擦幹淨口水,伸著懶腰說
    “我剛才夢見你和一個男的說話來著,說的什麽沒記住。”
    “清醒了?”
    “無比清醒。”
    “趕緊!千萬可別搞錯地址啊,能量不多了。”
    “哎?這個女孩怎麽辦?”
    “你別管她,趕緊的!”
    白墨拉起張洋,按照茜茜的說明謹慎地啟動裝置。張洋也不敢怠慢,連忙一邊回想威爾森展示過的那個地址,一邊小心翼翼地輸入連線。幾秒鍾的安靜後,通訊器傳出一陣嘈雜刺耳的噪音,隨後是一個連性別都聽不出來的電子音應答
    “說出上次分別的地點。”
    張洋撓了撓腦袋
    “洞裏?”
    “說出分別時我身上的細節。”
    張洋回想了一下
    “袖口有點髒,應該是食物的油汙。”
    “張洋。”
    通訊器傳出了老鬼的聲音,張洋高興的握住了雙拳。
    “師父!終於聯係上你了,我剛才還以為撥錯了呢!我現在和我朋友白墨在一起,我們需要幫助!”
    “怎麽回事?”
    “我剛睡醒,喝了點酒太渴了。我喝口水慢慢給你說啊師父,這個事兒有點複雜……”
    “哎!你別喝這個水!”
    白墨一把撥掉張洋手裏的水杯,不過張洋還是喝下去了一小口。“咕咚”的一下,張洋咽下肚子
    “怎麽了?喝你口水都不行,你個小氣……”
    話沒說完,張洋一翻白眼兒倒在了地上。
    “怎麽回事?!臭小子!說話!你沒事吧?!”
    白墨氣的眼淚都快掉下來了,無奈隻好硬著頭皮接老鬼的話
    “老鬼先生您好,我是張洋的朋友白墨。他剛剛不小心喝了安眠藥,睡一會兒就沒事兒了。看來隻能由我來給您說明一下情況了。”
    片刻沉默之後,老鬼在另一端歎了口氣
    “行啊,這智商確實是張洋沒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