廿世！
    持續了三日之久的“混亂日”開始於數以百計的衛星墜落。最初並沒有很多人對這個現象引起注意，因為大家的注意力基本都被那些巨型廣告屏幕上播出的爆炸性新聞所吸引了。直到所有屏幕全部熄滅，大多數人還以為這不過是一場從未關心過的流星雨現象。少數人以為是末日來臨，因為曆史上還沒有哪次流星雨造成過如此大麵積智能設備休眠。不隻是某個城市，整個世界都陷入了癱瘓狀態。無論是網絡還是能源係統，都沒能躲過這一劫。那些在黑夜時區的人們，看到拖著火焰的流星從天而降。更幸運的人們，隻是睡了甜美的一覺，醒來之後卻發現，世界已經換了一副麵孔。
    在眾多暫停了現代文明的城市中，連安市無疑是這場史詩大戲的主角。本應享受午休的人們從自己的手環和公共係統的播報屏幕上清楚地看到了紮根於此處的廿集團首腦，聯合世界軍做出的種種見不得光的勾當。更別提那早被腐蝕滲透的政府機構，在與集團交換利益的過程中，他們做了太多侵害公民權益的事情。
    怒不可遏的人們自發地走上大街，組成了遊行隊伍。人們一開始和警察對峙，很快集團安保部武裝也參與進來維持秩序。知道智能武器厲害的人們不敢前進，又不甘心後退。當有人發現那些穿戴著智能武器的警察和安防人員無法激活武器後，混亂如旋風般席卷了整個城市。激憤的人們攻占集團的每棟辦公大樓，那些代理商也沒能幸免於難。有些領袖氣質極強的人們抓住時機，發射出了耀眼的光芒。有的是挺身而出保護社區不受侵害的轄區大叔大媽，有的是被手下小弟趕鴨子上架的文化“大哥”，有的是健身俱樂部的金主老板……其中有一位須發灰白的黑皮膚男人，明明尚處中年，身邊卻圍著一大群男女老少一口一個“爺爺”的呼喚他。他們當中有不少人手裏都拿著古董武器，在智能武器休眠後居然成了一支了不起的戰力部隊。最令人印象深刻的是他手下一名被叫做“狗叔”的老人，穿著花哨的運動套裝配合墨鏡，十分潮酷。不知道他的是什麽手段，仿佛能讓全城的犬類都聽從他的命令行動。歡快的狗群如海浪一般衝刷街巷，把那些妄圖趁火打劫的家夥們嚇得紛紛爬上樹木、信號燈、或是任何能讓他們爬上去抱緊的東西。
    有人說是那是一場變革，也有人說是災難。在李霖海的宅邸密室裏按下確認鍵的那一刻，誰也不知道導演了這一切的白墨腦子裏想的到底是什麽。無數人想要提問，卻沒能得到這個機會。少數幾個有機會發問的人，卻沒一個人開口。在人們拍著大腿想問這問那的時候，白墨已經深藏身與名，不知所蹤了。人們就隻好求著當時在場的那些人，反複地問同樣的問題
    “當時都發生了什麽？”
    在張洋大師兄的記憶裏，當時的白墨看起來比其他人都更緊張。等到了張洋的秘鑰之後，白墨立刻啟動整合了六人之功的程序。白墨說實際是七個人，因為還要加上某個“先生”的智慧。程序啟動後，密室很快陷入了黑暗。所有智能設備包括武器和密室本身，都陷入了癱瘓狀態。有些小型設備諸如手環之類直接過載報廢，部分佩戴者還受到了一點灼傷。大師兄相信，如果不是白墨做了什麽保護措施的話，就連腦接口也要被一起摧毀。白墨在黑暗中對大家說明，理論上想要調動“天譴”衛星群，需要世界軍和世界政府的兩部分秘鑰同步確認作為前提條件。但是他利用李霖海出於私欲偷偷給全世界智能係統留的“後門”，成功地關聯上了“天譴”係統。加上本應該存放在世界軍本部，卻因為方特茲洛無法相信別人而藏在宋遙塵家中的那一半秘鑰，入侵並接管“天譴”衛星群就成了水到渠成的事情。
    方特茲洛的行為不難理解，畢竟他就是靠背叛上級和政變上位的。在那次政變中被認為死亡了的老鬼對世界講述了真相。按照正常的途徑，方特茲洛很難坐上總指揮官的位置，是李霖海和宋遙塵的完美計劃把他送了上去。和老鬼同樣作為本應該是繼任指揮官護衛的東方煜也在其中起到了關鍵作用，他不僅偽造了長官準備實施軍變的證據證詞，還親手殺了被蒙在鼓裏的上司。自然東方煜也沒打算留下老鬼，但沒人能想到老鬼在被東方煜用匕首差點兒開了膛，又從懸崖上墜落後居然活了下來。老鬼也沒想到因為走投無路加入的愚昧黨，到最後竟然給了他澄清真相的機會。
    接管“天譴”後，白墨沒有直接使用“天譴”發送任何打擊，而是用了那位神秘“先生”的手段，把衛星群排列成能夠緊密交互信息能量的圓環。白墨事先準備好的程序啟動後，全球範圍的智能設備同時過載。世界隨之陷入了停滯。白墨自己也承認他沒想到效果會那麽驚人，他本來隻想獲取足夠的反攻時間而已。
    大師兄還聽到白墨對他那幾位從前的同事說的一些話。其中包括白墨理解出賣“水叔”是二哥當時的唯一選擇。那時水叔還不知道他的身份已經暴露，同時因為身患重病，水叔本來也時日無多。結合水叔那個小黑球裏的情報來看，白墨篤定二哥的變節隻是無奈的權宜之計，隻要有機會二哥一定會給集團反戈一擊。
    白墨承認他不確定默默的立場，但他相信自己的觀察。自從水叔事件後的某個時間點開始，默默就對二哥的態度表現出了極大改觀。白墨斷定這並非偶然，結合對二哥的身份分析，白墨打賭默默一定深度了解了愚昧黨的真相。默默承認其實她在認識水叔之後沒多久就發現了些端倪，那個指點白墨小黑球使用方法的“熱心網友”其實就是默默本人。水叔出事後默默也做了相關調查，在某次二哥和默默的私密交流過後，默默就知道沒有繼續追查的必要了。無論是出於對水叔的舊情還是自己的是非推斷，默默都願意幫白墨給集團搞點“破壞”。
    玫瑰每天醉生夢死，為的就是想用酒精麻痹神經。清醒的玫瑰會因為任何一點小事而苦惱煩躁，白墨隻需要讓玫瑰服下醒神藥，告訴他發生在他故鄉的真相。然後再拿出一瓶好酒，為他指明道路即可。
    卡卡整天搞副業賺錢，自己的生活卻十分儉樸。他賺到的錢都捐給了一家孤兒院，那是裏卡國唯一一家與集團無關的兒童福利機構。在反抗非法人體實驗遊行中死去的前院長，恰好是把卡卡撫養成人的恩師。卡卡當然不會宣稱他十分清楚集團那些地下人體實驗的勾當，除了全身心地拒絕現代醫學之外，如果有辦法讓那些壞人吃點苦頭，卡卡十分樂意效勞。
    而對爵士來說，白墨相信這個身處中年危機的家夥，不會放過任何一個在領導麵前好好表現的機會，即便他不是主角。
    神龍是整個白墨計劃中他最沒把握的環節，雖然神龍並沒有被白墨安排到編譯隊伍當中去，但以神龍的實力，他是可以在白墨有所動作之前察覺白墨的真實動機的。至於神龍為何沒有察覺，或者說為何神龍察覺了也沒有提出異議，白墨和神龍對此都沒做出過任何解釋。隻不過白墨對神龍承諾說，會把某位“先生”的生平完完整整地給他講述一遍。
    所有那些情報被白墨偷出來原本是想當做談判的籌碼，卻沒想到雙方繞過了談判，而籌碼變成了殺手鐧。
    大師兄聽到的內容也都斷斷續續，因為隨著黑暗降臨，密室裏也嘈雜了許多。尤其是有兩個老人很快因為維係生命的醫療設備停轉而一命嗚呼了，其他人更加驚慌起來。大師兄不得不使用一些手段來維持秩序，然後還是在白墨的指導下，眾人用了好久才靠手動方式打開密室逃了出來。
    通向密室的地道中的安防人員被身上休眠了的智能武器束縛住，無法自由行動。在大師兄的保護下，白墨重見天日的路上沒受到任何阻礙。收尾工作不是白墨的任務，他和張洋早就約好了事成之後在火鍋店匯合。城市交通已經癱瘓，白墨從李霖海的馬廄裏選了一匹漂亮的白馬騎走了。從那以後，大師兄便沒再見過白墨。
    再後麵的事情，大師兄所回答的內容就不能引起人們的興趣了。比如已經被曝光出來的各國政府內的蛀蟲紛紛被捕或自首、廿集團高層集體接受審判後集團被處罰拆分、智能武器設備授權被重新分配、世界軍總指揮被送上國際法庭、愚昧黨骨幹參與接管世界政府重要職能……等等這些事情，都是發生在混亂日以後的舊聞了。值得一提的是大部分世界軍戰士的配合度很高，因為如果不是各地愚昧黨萌發了惻隱之心，他們當中有些人可能會因為被戰術盔甲束縛在原地而死於饑渴。
    接下來的幾年裏，因為政府失信和大國之間的平衡被打破，世界格局也隨之發生了一係列的變化。陸續有一些民族地區以和平或是其他形式從之前的大國中獨立出來。有人認為這給傳統印象中的秩序和規則增添了不少“多樣性”。在有些國家，人們甚至把“混亂日”當成了節日。在每年的那三天裏麵，人們不用上班工作，把能耗降到最低，獨自思考或是成群討論關於哲學，曆史，乃至於自由的意義。
    還有那麽一小撮人，會在“混亂節”集體研究白墨的去向。
    他們每年都會去騷擾因為工作和兼顧帶孩子忙到睡眠不足的張洋，問他白墨那天騎著白馬，在四合院火鍋店門口的樣子是不是夠帥氣？他們一起吃火鍋的時候都點了什麽菜？白墨都說了些什麽？他後來去了哪裏？白墨能用大腦讀取他人智芯裏的記憶，這到底是不是真的？張洋每個問題都要努力回想一遍才能好好回答，最後還會補充一句
    “那家夥玩夠了就會回來，想提前找到他是不可能的。”
    作為當事人之一的王靖寒自然也沒被放過，不過相比張洋，王靖寒就沒那麽釋然，他總是會嘀咕一陣子，擔心白墨在外麵一個人出點什麽事情。王靖寒覺得白墨承擔的太多了。但又從來不告訴別人白墨所承擔的究竟是什麽。
    另一個重要的線索人是白墨同父異母的妹妹白芷，當年她剛植入智芯，那天的每個細節她都清晰可見。當時已經是黃昏時分，白芷在學校操場邊上和同樣因為交通癱瘓沒法回家的同學們坐在長秋千上聊天。遠遠看見一個人騎著白馬的時候，白芷和其他人一樣覺得十分新奇又好笑。直到白墨快要來到她的近前，她才緊張地認出白墨的樣子。除了父親工作室裏擺放的照片之外，白芷還在父親的葬禮上見過這張臉的影像。她已經不是什麽都不懂的小孩，自然清楚白墨對這個家庭，尤其是對自己和媽媽的感受。突然出現在她麵前的白墨讓她不知所措，但又來不及逃開。白墨卻看上去沒有什麽不自然的地方，他把馬的韁繩拴在秋千的柱子上，好像那柱子天生就是用來做這件事情的。隨後白墨友好地遞給白芷一個棒棒糖
    “我是白墨，你的哥哥。但是你就叫我白墨就行。”
    “哦……哥……”
    白芷小心地接過棒棒糖，白墨對她微笑。白芷覺得白墨笑的樣子不像父親，大概是更像他的媽媽。可當白墨大大咧咧地坐在她身邊的時候，她還是感受到了那種熟悉的、像是父親的味道。
    兄妹倆就那麽坐了一會兒，誰也沒多說話。太陽就要落盡，從城市不同地方趕來的家長們陸陸續續地把孩子接走。白芷的媽媽也來了，因為有那匹讓人無法忽視的大白馬，她很快就找到了自己的女兒。白墨這才說出了第二句話
    “阿姨，這個送給你們。我走了，很高興遇到你們。”
    塞到白墨繼母手裏的，是一張白墨做出來的全家福，裏麵有老白、白墨、白芷、和兄妹兩人各自的媽媽。精修得很漂亮，看起來和真的照片沒什麽兩樣。
    白墨和白馬借著夜色消失，憑借他的手段，在大部分衛星損毀墜落的前提下，他可能去了世界上任何一個角落而不為人知。每年“混亂節”都有不同國家的人宣稱自己曾經見過白墨有人說白墨在一個熱帶島嶼上度假，穿著花襯衫每天喝甜甜的果汁；有人說白墨隱居在北方的某個山洞裏，過著苦行曾般的生活；有人說白墨曾經出沒於廣袤無垠的沙漠，在裏麵尋找早已失落的文明；還有人說白墨買下了一個打撈隊，從深海裏撈出裝著活人的房間！
    眾說紛紜，隻是沒有任何人的說法得到證實。大師兄每次給人們描述的內容都越來越誇張，直到有一次他說白墨在密室中口吐烈火，手握閃電，人們就再也不願意相信他講的那些故事了。於是白墨不僅行蹤縹緲，就連他的存在也變得明暗不定，漸漸地成了人們口中的一個傳說。
    隨著時間推移，傳說愈發變得不真實。除了那些在彼此生命中留下深刻印記的人才知道真相，無論是美好的，還是糾結的。
    李霖海一直到死仍舊咒罵白墨是個小偷，偷走了他的帝國。人們對他嗤之以鼻，盡管他的指控不無道理。臨終前，他終於又說出了白墨偷走的一件東西。那是一個精密的儲物盒，裏麵儲存著臭名昭著的智慧之光議會成立以來，所有故去成員的智芯。他們所以精心保管在一起，就是為了有朝一日能夠“複活”。其中也包括創始人王哲的智芯，至於一直擺放在集團大廈作為展示品的那個所謂創始人的智芯，其實不過是贗品而已。
    李霖海的遺言好像往平靜的水麵裏扔進了一塊石頭，又讓人們對白墨的去向展開了一陣聯想那麽多的智芯對白墨來說，就像是一座座裝滿了知識和財富的寶庫，他想用它們做些什麽呢？他是否會繼續嚐試進一步破解智芯呢？或者白墨已經掌握了編輯人類的真理，那麽白墨就可以給自己編輯一副新的肉體，他可以是任何人！也許就活在我們中間也說不定呢！
    曾經炙熱的話題又被拿出來翻炒，炒到下一個新鮮話題出現，人們的注意力再被轉移。就好像每一個尋常的日子裏，人們都能夠收到各式各樣的新聞推送。這些事情往往都還沒追到個結果就會被人們放下不管，轉而去討論另一件沒頭沒尾的新聞。對大部分人而言，這些新聞是平淡生活的佐料。對那些身在局中的人，那一段故事，便是他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