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1章 山海自逢(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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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混沌一劫過後, 修真界原本的三塊大陸就隻剩了平澤大陸,望月大陸碎裂成了許多零星的小島,最後停留在在極南之地附近,形成了一片靈力充沛的群島, 而沉曜大陸則帶著諸多神殿一起, 徹底沉沒到了海底,隨著那支救世的桃花逐漸凋零枯萎, 半仙一族自廢修為, 自此修真一界再無神降。
    而修真界的勢力也隨之重新洗牌, 以江家為首的周、林、寧等諸多世家實力雄厚, 以陽華宗為首雀鳶、平逢等宗門也逐漸開始崛起,而常平安和溫修霽等半仙一族則退而避世,重新修煉以期來日機緣,蕭澹則集結了一部分舊部下和修為強橫的散修,重建了煙雨台……浩劫過後, 百廢待興, 各方勢力都達成了微妙的平衡,無論背地裏如何暗潮洶湧, 至少明麵上大家都在休養生息。
    江家作為實力保存最為完整的世家, 家主又治理有方, 如今在平澤大陸已是首屈一指。
    江向雲自然是忙得腳不沾地。
    但現在他卻身在江家某處幽靜的院落,聚精會神地看著法陣中隱約凝聚成形的元神。
    “這元神碎裂得太過嚴重,即便有浮羅花,要想徹底凝聚起來少則數百年, 多則上千年, 而且要一刻不停地用天材地寶溫養。”扈驚塵如今已是青年的模樣,他熟練地結陣, 將那破損的元神重新籠罩在了陣法內,“江家主,此人可是你血親?”
    “正是。”江向雲道,“他是我親舅舅。”
    當年他僥幸從母親的指骨上尋到了姚立的幾片魂魄,此後又費了無數時間和精力,才勉強找回了這些元神的碎片,但這些元神終究和陸離雨藏於龜殼中的大部分元神不同,即便他用元神溫養多年,又按江顧的法子以浮羅花重塑,甚至他剖了剩下的大半元丹,仍舊見效甚微。
    “既然如此,有江家主的元丹溫養,我能有七成的把握。”
    扈驚塵自回到平澤,便與父母團聚,他父母皆是醫修,他歸來後亦傳承了此道,後來又和林庭雪結為了道侶,二人閑雲野鶴做了散修,但因為林庭雪是林飛白和周聽然的女兒,他們和世家終歸是脫不了幹係。
    江向雲曲折回繞了許多關係,才終於把人請到了江家。
    陸離雨看著扈驚塵和林庭雪遠去,轉頭看了一眼江向雲,道:“你還真放心把姚立的元神交給他們,萬一他們動了手腳,又或者反過來利用要姚立要挾你要挾江家,你怕是連哭都來不及。”
    “扈驚塵此人灑脫隨性,骨子裏卻溫良正直,他不會如此。”江向雲道。“何況小舅舅修山海一道,他應該會喜歡。”
    “嗬,你什麽時候信這些鬼話了?”陸離雨嗤笑一聲,他見得肮髒手段不計其數,江向雲當江家家主這麽多年,經曆過的隻多不少,說他相信別人的人品,簡直是天大的笑話。
    “當年江顧飛升後曾提點過我,扈驚塵身世不凡,和上界淵源頗深,有他在,小舅舅的生機隻多不少。”江向雲攏起袖子往外走。
    “江顧到底通過那桃花枝給你透露了多少東西?”陸離雨嘖了一聲,“他就差把你一塊兒給拎上去了。”
    “那是自然,我與七弟手足情深。”江向雲道。
    “看出來了,你挖自己的元丹像挖靈石,隻多不少。”陸離雨道,“你挖得就剩這麽點元丹,要等到何年何月才能飛升?”
    江向雲道:“無妨,隻是需要多用些時日修養,不必擔心。”
    陸離雨哼笑一聲:“我擔心你還不如擔心江家門口那倆石獅子,它倆還會搖尾巴呢。”
    “……不要隨便給它們賦靈,上次它們偷跑出去玩,江家的大陣險些潰亂。”江向雲還要繼續說,丹田處忽然傳來一陣熱意。
    他愣了一下,神識入海一觀,便看見了半顆灰色的元丹添補了丹田處的空缺,盡管無法與原本的相比,卻仍舊緩解了他大半的壓力和疼痛。
    “當初是你救了我,沒道理讓你白救。”陸離雨嬉皮笑臉,混不在意地衝他挑了挑眉。
    江向雲神色複雜,道:“多謝。”
    “不用客氣,萬一你實力不濟被人殺了,下一個就輪到我。”陸離雨很有自知之明,“這家主夫人也不好當啊。”
    江向雲笑了笑,抓住了他的手。
    陸離雨緩緩地眯起了眼睛:“江大公子,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幹什麽呢?”
    江向雲道:“聽聞極南之地再往南的十方群島有位大能擅治魂魄不全和元神不穩之症,你如今每隔上一段時日便會離魂散魄,我們去十方群島看看,說不定有機緣能尋到他,順便查一查蕭澹最近的動向,給煙雨台一點警告。”
    若隻是單純求醫,陸離雨未必肯去,但一聽還能去找煙雨台的麻煩,他瞬間就來了精神,他和蕭澹可以說是不共戴天,當初他在八閣時便對此人恨之入骨,否則也不會背叛八閣入焚台殿,即便當年江向雲和蕭澹合作,眾人同心協力抗爭混沌之氣救世,但也不妨礙危機過後又鬥得你死我活。
    而此時距離當初那場滅世的劫難已經過去了十六年。
    十方群島,夕照島。
    夕照島位於群島的最西端,雖然不起眼,但島上靈力卻無比充沛,島上多是些花鳥靈獸,除此之外便是一片茂密的紫竹林,林間有座竹屋,在夕陽的餘暉下散發著澎湃的靈力。
    一個少年推門而出,將籠罩在竹屋外的靈氣收進了個葫蘆裏。
    .
    這少年一襲白衣身量頎長,他眉眼清雋容貌生得極好,隻是周身透著股生人勿進的疏冷,一看便十分不好接近。
    江顧已獨自在這島上生活了十六年。
    不過說是獨自也不準確,他有一位——姑且算是一位師父,隻是對方不肯告訴他姓名,也不教他如何修煉,隻是確保他不會被餓死,偶爾做些小玩意帶些書來哄他玩。
    他初生時不知事,自己悟出了修煉之法,又從那些書中明了理,五六歲時就孤身遊遍了十方群島,才知道世人並非生來都有師父,而是有爹有娘。
    他以為師父是自己的爹娘,一連七八日蹲在師父閉關的山洞外。
    師父出來,他喊了聲娘。
    他師父臉上的表情有些扭曲,片刻後又有些幸災樂禍。
    江顧早已能熟練地分辨他們,聲音清脆地喊了聲爹。
    這下另一個師父也笑不出來了。
    當時降下的雷劫險些把整個夕照島劈碎,他師父神情複雜,告訴他爹娘另有其人,待時機成熟自會見到。
    六歲的江顧點了點頭。
    他自小便隱約有些記憶,隻是那些記憶零碎又模糊,極難分辨,後來他年紀大一些,試著將那些記憶串聯,結果元神險些潰散,若非師父及時出現,他怕是要魂飛魄散。
    “時機未到。”
    他師父總是如此告誡。
    江顧向來沉得住氣,幾番試探過後,便不在執著於恢複那些記憶,畢竟每次他有想起來的跡象,那些劫雷便會像瘋了一樣往他頭上劈。
    他也許曾經是什麽滅世的魔頭。
    江顧偶爾也會去平澤大陸上遊曆一段時間,對十幾年前那場浩劫自然有所耳聞,隻是浩劫時他尚未出世,結合這些信息,他推斷出自己應該和那場浩劫有一定的關聯,對自己可能是魔頭的身份也接受良好。
    他師父絕大多數時間都在閉關,他幼時都是趴在他師父懷裏一塊兒跟著睡覺,後來年紀大些,便在山洞裏待不住,開始到處遊逛探索,而他師父每隔一段時日都會救上一人,他猜測這也許是某種氣運上的交換——好幾次“兩個”師父吵架,飛升的劫雷就會盤旋在島上遲遲不散,像是在催促他們離開此界。
    也因此,島上偶爾會有人來求訪,但能不能得救,都要看各自的機緣。
    這日晌午,江顧正在竹屋後麵喂自己養的兩尾遊魚,忽然覺得到了島上結界有異動。
    他放下魚食,轉眼間便到了結界前。
    隻見結界前站著兩名男子,一個玉冠束發麵容俊美,一個笑意盈盈舉止輕浮,雖然修為都已近道祖境,但江顧一眼便看出這二人元丹雙雙受損,那個乞丐更是魂魄不穩看上去命不久矣。
    乞丐?江顧疑惑地皺了皺眉,那白皙俊秀的青年雖然穿得有些落拓不羈,但也收拾得幹幹淨淨,無論如何都與乞丐搭不上邊。
    但他就是覺得這廝又髒又欠揍。
    “這位小道友,在下江向雲,攜道侶陸離雨前來拜會夕照前輩,不知能否有幸一見。”江向雲拱手行禮。
    江顧見他禮數周全,不得已撤了結界回禮,道:“你們來得不巧,我師父正在閉關,回去吧。”
    結界撤去,江向雲抬起頭來,頓時愣在了原地,愕然道:“七弟?”
    “江顧?你怎麽會在這裏?!”陸離雨亦是震驚。
    江顧眼底多了一絲戒備:“你們認識我?”
    “何止是認識,你到底在幹什麽,你那個會吃人的小徒弟呢?”陸離雨警惕地看向四周,生怕衛風從哪裏躥出來把他活吞了。
    江顧愣了一下,一些零散的記憶倏然而過,卻快得讓人抓不住。
    與此同時,遠在萬裏之外的陽華宗,一團黑霧自清平峰地底緩緩而出,驚得整個宗門的鎮魂鈴齊齊作響,護山大陣應聲而碎,宗主和長老們霎時一驚,紛紛禦劍趕往清平峰。
    碎石破開,一隻傷口斑駁蠕動著無數鬼紋的手自黑霧中伸出,黑長鋒利的指甲重重扣在了龜裂的地麵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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