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2章 山海自逢(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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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曲豐羽禦劍擋在了最前麵, 抬手攔住了眾人:“都別過來,好像是個魔物。”
    紅發少年聳了聳鼻子,捕捉到了一絲極其熟悉的味道,眼神帶上了些疑惑:“這個味道好像……”
    玄之衍道:“千凝師妹, 你帶人速去修補護山大陣, 諸位長老,結伏魔大陣。”
    “之衍等一下。”烏拓化作了原形, 又仔細地嗅聞了一下, “這個味道很像是衛——”
    他話沒說完, 那團黑霧中逐漸顯露出了一個人影, 強橫的威壓逼退了眾人數十丈,待那黑霧緩緩散去,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站在原地,有些僵硬地轉動著脖子看向周圍,最後和玄之衍對上了視線。
    “衛風?”玄之衍驚訝出聲。
    對方還沒來得及答話, 就直直地栽倒在了地上。
    衛風醒過來時, 看著床頭上褪了色的青色帷幔有些愣神。
    那帷幔上的係繩缺了一截,是在很久以前, 他受了傷趴在床上療傷無聊時扯壞, 團成了一團, 不知道被他扔在了什麽地方。
    那時候他興致勃勃花了大半積蓄,在清平峰為江顧蓋了一座宮殿,隻可惜他們沒能住多長時間,就離開了陽華宗, 在某個春暖花開的午後, 便再也沒有回來。
    此後離散生死,望月煙雨閣, 沉曜通天路,飛升過天門,三界九州十六重天,是那些話本裏都寫不出來的故事。
    他於七殺樹上重生,被風無憂發現帶回了曜琰仙宮,淩鄞和曜朔雖未言明,但奇珍異寶療養聖藥每日都如流水一般往仙宮裏送,他修煉化形較之以往簡直堪稱神速,紫光和逢疾等人時不時也會來仙宮看他,逢疾致力於推算出江顧在何處是何境地,紫光則借口來看他,總要來曜琰宮的仙池中釣魚,臨風和平明則堅信江顧會回來,兢兢業業地按照他的吩咐打理著上重天和逐漸收複的三界九州……衛風的日子過得也不算無聊。
    最開始他懵懵懂懂沒有記憶,風無憂在宮內忙得團團轉,他還未滿周歲就被接去了淩鄞仙宮,由淩鄞親自撫養長大。
    隨著修為增強,他的記憶也開始逐漸回籠,隻用了幾年便想起了一切,自己一個人又默默地搬回了曜琰仙宮,淩鄞見狀也未阻攔。
    他八歲那年,執意要下界尋江顧。
    風無憂急得頭都快禿了,連忙請來了曜朔和淩鄞,紫光和逢疾也匆匆趕來,臨風和平明擋在宮門前苦口婆心地勸他。
    “小殿下,您才八歲,不能下界,隻這下界的劫雲就能把你的魂魄衝散。”臨風恐嚇他。
    衛風冷聲道:“我心中有數。”
    “你沒數!你要是出了半點差池,我怎麽向江顧交代?”風無憂急忙道,“小祖宗,你就老老實實待在十六重天,就憑你師父那腦子,沒情劫拖累,估計用不了十年就能從下界飛升。”
    衛風皺眉道:“我答應去接他。”
    “衛風,不必著急。”淩鄞走過來,蹲下摸了摸他的頭,“好孩子,聽母親的話,再等上幾年你的修為穩固了,再下界不遲。”
    他剛開始不知事,學著其他小仙君喊淩鄞娘親,淩鄞隻是愣了一下,說了句也沒喊錯,便由著他去了,隻是後來他恢複記憶,便怎麽都不肯再喊了。
    因為當年被強行流放下界的事情,衛風對淩鄞多少有些怨氣,但也理解她這樣做都是為了江顧,更多的還有認錯母親的尷尬和不自在,畢竟恢複記憶之後,他到底不是七八歲的小孩兒。
    但淩鄞這樣輕聲細語地哄他,衛風又實在不好硬闖。
    就這樣又生生拖了七八年,他才終於尋到機會下了界,但事實證明淩鄞和風無憂等人的顧慮是正確的,他這具身體年紀太小,強行下界的途中險些被靈雲衝散,神魂也受了傷,修為大減。
    不過放在修真界也是夠看的了。
    “你醒了。”玄之衍推門進來。
    衛風起身,看著如今青年模樣的玄之衍,有些恍惚:“多謝你相救。”
    “也算不上救,我和曲姨烏拓他們還以為是什麽魔物來襲,嚇了一跳。”玄之衍拖了個凳子坐在了床邊,看著同昔年並無兩樣的好友,笑道,“當年望月一別,我以為你我二人此生都不會再見了。”
    他們自幼相伴長大,曾是無話不談的摯友,同生共死不離不棄,又在年少時最意氣的時候分道揚鑣,後來各自嚐盡苦楚再遇,卻因為中間隔著生死之仇再也回不到當初,當年玄之衍在那桃花瓣上看到衛風的宗門印記,也隻能徒然感歎。
    卻不想經年一別,還有重逢的一日。
    玄之衍如今已是一宗之主,而衛風卻還是少年模樣。
    窗扇大開,窗外野花漫山遍野開滿坡,衛風靠在床頭看著他,看到了在望月為了他粉身碎骨卻寧死不屈的阿濁,也看到了即便決裂也依舊堅定不移站在他身後的玄之衍,不管過了多久,原來還是那一個人。
    “大概有緣分的人總會再重逢。”衛風笑了笑,“我也沒想到會落在陽華宗,若是落在別處,恐怕真要被人當成魔物抓起來,再生出許多波折。”
    玄之衍順著他的目光看向窗外,道:“清平峰和連雲峰還是當年的模樣,你和江顧的東西都還在,夏嶺念舊,不許我們動。”
    “當年的事情……”衛風聽他提起江顧,欲言又止,最後還是默契地選擇揭過。
    “前些日子後山有兩名要好的小弟子不知因為何事爭得頭破血流,發恨恨得指天為誓,長老們都沒當什麽大事。”玄之衍說,“不過世事無常,可能以後等他們再想起來,也會覺得不至於此。”
    少年意氣,愛恨都是最濃烈的時候,到底是不是夏嶺念舊,對他們來說並不重要,有些話也不需要說得太明白。
    “你重傷不宜太過勞累,好些的話可以出去曬曬太陽,四處走走。”玄之衍並未停留太久,衛風這一落落得驚天動地,各方都來探聽消息,他還有許多事情要處理,“外麵花開得正好。”
    .
    大概是因為外麵的陽光實在暖和,也可能是那片山花過於爛漫,他起身出了內殿,在清平峰散步。
    有兩道身影鬼鬼祟祟地跟了他一路。
    待他看得差不多準備回去時,一道帶著些顫抖的聲音喊住了他:“公子!”
    衛風轉過身,對著花叢中的人笑了笑:“夏嶺,你鬼鬼祟祟做什麽?”
    夏嶺鼻子一酸,跑到了他跟前,將他上上下下都打量了一遭,紅了眼眶:“公子,真的是你,我還以為這輩子到死都見不到你了。”
    衛風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你好歹已經是陽華宗的長老了,怎麽比我還愛哭?”
    “公子……”夏嶺撲上來將他抱住,又有些不好意思地把人鬆開,“我讓人準備了你以前最愛吃的靈食,還熱著呢。”
    他從袖子裏拿出了一個紙袋。
    “謝謝。”衛風接了過來,拿出來吃了一口,他已經記不清當年這零嘴的味道了,陌生粗糙的口感讓他愣了愣,但又麵不改色地吃了下去,“很好吃。”
    夏嶺開心的笑了。
    烏拓有些稀奇地比了比他們兩個人的身高:“衛風,你怎麽變得和我一樣高了?你不是飛升了嗎,為什麽又回來了?”
    “此事說來話長。”衛風摸了摸他的頭,“好久不見。”
    烏拓笑了笑,猶豫了片刻後還是沒忍住問了出來:“江顧呢?”
    “我此行便是來找他的。”衛風看著春風和煦的清平峰,下界前那股焦灼不安莫名地平息了下去。
    也不知道師父現在身在何處。
    ——
    十方群島。
    江顧站在山洞前,看著師父留下來的字條,陷入了沉默。
    這應該是那個壞師父留下的。
    “上麵寫了什麽?”江向雲問。
    “解鈴還須係鈴人。”江顧看了陸離雨一眼,“看來他還有救。”
    陸離雨忍不住湊上去看了一眼,就看見紙上什麽都沒寫,隻是畫了個奇醜無比的鈴鐺。
    “你這師父靠譜嗎?”陸離雨實在難以從那隻醜鈴鐺上看出什麽端倪來。
    “他的氣息已經徹底消失了,你們以後也不必再來尋他。”江顧感應著師父留下的些許殘念,師父恐怕已經離開了此界。
    江向雲的臉色有些難看,蹙眉道:“解鈴還須係鈴人,他當年魂飛魄散是因為望月神殿的神力之故,如今世間所有神殿都已消散,該去何處再尋神力?”
    陸離雨看起來反倒比他輕鬆,混不在意道:“這有何難,望月之禍歸根結底是因為蕭澹,說不定是要我們去把這個老東西殺了。”
    江向雲:“……”
    雖然聽起來有些胡鬧,但仔細一想又在情理之中。
    “師父的意思是要我幫你們解決此事。”江顧收起了那張紙條,“既然如此,我便隨你們去一趟平澤。”
    江向雲現在已經知道眼前的江顧並無之前的記憶,隻有十六歲,但舉手投足間都給他一種熟悉感,聞言道:“如此便多謝七——江道友了。”
    “無妨。”江顧道,“我有些記憶尚未想起,或許你我此前的確相識。”
    江向雲笑道:“我虛長你幾歲,若你不嫌棄,可以喚我聲大哥。”
    江顧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往前走了。
    陸離雨湊上來小聲道:“看這樣子肯定是江顧沒錯了,他隻有在用到你的時候才會喊你大哥。”
    江向雲看著少年冷漠的背影,笑眯眯道:“真可愛啊。”
    “……腦子有病。”陸離雨實在理解不了他這詭異的評價。
    但無論如何,江顧最終還是從最南端踏上了前往平澤大陸的飛舟,就像他尚未想起的許多年前,他也是混進別人的飛舟裏,去到了一個嶄新的世界。
    隻是這次有人來接,也有人在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