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琴畫隱殺心,道天機(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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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桓溫道:“噢?二小姐。”似乎若有所思,隨即說道:“哈哈,也好,那就聽聽謝家二小姐有何高見。”
    謝安微笑道:“燕兒在詩賦上並不甚用功,恐掃了大司馬的雅興。”
    桓溫爽朗一笑,道:“無妨,謝二小姐無論說什麽,老夫都恕他無罪。來人,把這幅圖移到二小姐那邊,讓她仔細看看。”
    席上眾人的目光,隨著卷軸的移動,全都聚焦到了謝微燕身上。
    謝微燕正自顧自地享用侍女送來的精致點心,忽然聽到自己的名字,微微一驚;又聽到似乎要自己作賦,登時頭皮發麻。
    謝安道:“燕兒,不用緊張,想到什麽就說什麽。你年紀尚小,在座的都是朝廷大臣和眷屬,誰又會笑話於你。”
    謝微燕硬著頭皮道:“是,叔父。”
    謝微燕神情專注地盯著這些活靈活現的駿馬,忽然站起身來,向畫軸走去。
    有不少人還充滿期待地望著她,畢竟謝道韞素有才女之名,她的妹妹應該也不會差到哪裏去。
    謝安和支道林知道她近日讀書頗為用功,雖不太可能一鳴驚人,但應付幾句還是不在話下。
    庾小姐等人都道謝微燕不會作詩,也料定她不會作什麽文章,相顧會心一笑,隻等著看她的好戲。
    桓溫見她時而神色凝重,若有所思;又時而猶疑不定,略帶驚訝;便開口道:“賢侄女,不用驚慌,隨便說說即可。”
    謝微燕轉向桓溫,脆聲道:“大司馬,畫自然是極品,隻不過。”
    眾人凝神靜聽。
    隻聽她一字一頓地說道:“這畫上有毒。”
    滿座嘩然。
    劉生的琴聲戛然而止。
    庾小姐等人掩嘴呡笑,連謝安都皺起了眉頭。
    桓溫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複問道:“你說什麽?”
    “哎喲!”
    突然聽見有人驚叫起來,重新吸引了眾人的目光。
    隻見堂前一人麵色鐵青,摔倒在地,痛苦扭曲,正是前燕太子慕容瑋。
    滿座皆驚!
    桓明喝道:“這是中了毒,有刺客,來人啊,立即封府,任何人不得進出。”又轉身向桓溫躬身道:“父親,您還是先進內堂。”
    桓溫點點頭,隻覺索然無味,說了幾句話,請諸客稍安勿燥,便攜李夫人入了內堂,將裏外層層圍住。前燕太子早已被人抬進裏屋,謝安等幾位要臣隨桓溫跟了進去。
    女眷都花容失色,隻有謝微燕冷靜地凝視著前燕太子倒下的地方。
    不一會兒匆匆趕來了幾個小官,對前燕太子所碰之物器和食物一一查驗,為首的那名向護衛長稟告並無異樣。
    謝微燕的目光最後複又鎖定在了那副百駿圖上,她用手在圖上輕輕滑過,感覺身體一陣異樣。此刻確鑿無疑!畫紙四周和墨跡都塗有劇毒。
    謝微燕體內火毒和寒氣混為一體,早已百毒不侵,但對毒物氣息也格外敏銳。她還覺察出畫紙四周的毒與天師山上的蠍毒十分相似。
    “到底是何人在畫上下毒?與天師山那些霄小有什麽關係?”“那些人要搶奪乾坤鼎,究竟是不是滄神教派來的?”‘
    一連串的問題在謝微燕腦中一閃而逝。
    這時有護衛上前向她走來,恭敬道:“小姐,請回座“。
    謝微燕似乎沒聽見,凝神片刻,徑直向內堂走去。
    護衛不知她會如此大膽,竟不敢阻攔。
    一個總管模樣的人上前:”謝小姐,將軍吩咐任何人不能隨意走動,請小姐回席”。
    謝微燕轉過頭來冷冷地看著他,那人一碰到冰冷的眼神,不禁打了個哆嗦,立馬低下頭。
    謝微燕道:“我說過,這畫上有劇毒,我要見我叔父”。
    謝微燕的確在片刻之前當中說過畫上有毒,但一來眾人並未將她的話太過當真,二來前燕太子距離畫卷頗遠,因此誰也未曾將二者聯係起來。
    那護衛也不相信一個閨閣女子的話,低頭恭敬道:“請小姐回座,中毒一事自有專人論斷。”
    謝微燕道:“這巨毒遇風即散,大堂空氣流轉,毒已經散得差不多了,再等一會兒,恐怕一點蛛絲馬跡都沒有了。要查下毒之人,更是絕無可能。”
    這侍衛頭領將信將疑地打量著謝微燕,心道:”今日大堂發生這種事情,自己實難辭其咎,不如將她帶去見將軍試試,即使她胡說八道,將軍也隻會遷怒於她的叔父謝安。”想到此處,連忙作了個手勢,說道:“謝小姐請。”並命人取下那幅百駿圖隨行。
    桓溫、謝安和幾名大臣正在內堂商議,太醫說他中毒較深,驅毒要頗費些時候。
    慕容瑋倘若被人堂而皇之毒死在他的壽宴上,不免要起波瀾。桓溫命人審問了他身邊的人,都想不起有何不妥。隻得將他們暫押。
    這時侍衛進來稟報,說謝家二小姐有要事相告。
    桓溫看了謝安一眼,想到方才謝微燕所說的話,便道:“請她進來。”
    謝微燕入堂後,微微行禮道:“參加大司馬和諸位大人”。
    桓溫此時方才仔細打量,見她並無閨閣女兒嬌羞之態,不卑不亢,果然是名門之女,問道:“謝小姐適才說百駿圖上有毒,可是真的?”
    謝微燕看了叔父一眼,見他並無鼓勵、也無責怪之意,便回頭向桓溫答道:“大司馬,這幅畫上的確有巨毒,隻是已散去大半。餘下隻需讓太醫刮下細細查驗,定知小女所言非虛。”
    “啊?”在場幾人不約而同發出輕輕地驚歎聲。
    桓溫刀眉一豎:“小姐久居閨閣,為何能對此毒體察入微?”
    謝微燕道:“小女十歲時被奸人所傷,家父托人醫治,小女便隨救命恩人在外,漂泊多年才回家。也隨恩人學了些識毒的本事。”
    謝安也道:“不錯,燕兒自小被奸人所傷,身中巨毒,幸得已高人眷顧,才得以驅毒。想來對毒性略知一二。不過這終究需要太醫認定,若燕兒判斷有誤,還望大司馬和諸位大人海涵。”
    桓溫似有所悟,沉吟片刻,傳命下去:“去請張太醫來此,依謝小姐所言查驗畫上毒藥。”
    不多久,一個瘦小的老者入內,便是張太醫。他匆匆向諸位行禮後便開始當場驗證。內堂裏隻聽見張太醫使用工具和衣袖摩擦的聲音,旁人連大氣也不出。
    謝微燕雖對毒性敏銳,但畢竟不通藥理,不明白他將刮下的毒性在一個盛滿紅色汁液的碗裏,又放入些許白色粉末究竟是在幹什麽。
    謝安雖謀略過人,但不通藥理。
    半晌,張太醫拭了下額上的汗水,對桓溫躬身道:“啟稟大司馬,畫上墨跡上是有毒。”
    “啊?”在場諸人立馬略有騷動。
    太醫頓了頓,又說道:“但這毒不過是作畫時加入的石青之類,是為畫跡更為持久,我朝畫師作畫時多慣常使用此物。它毒性極弱,隻要不入口服食,對人絕無傷害。”
    謝微燕奇怪地看著他,說道:“若是石青,我豈會不知?”又轉頭對桓溫道:“大司馬,近些時日叔父每日讓燕兒練習書法繪畫,燕兒自會對石青熟知,這墨跡上的毒絕不是石青。”
    張太醫年歲已高,見她語氣對自己頗為不敬,在桓溫和謝安麵前不好發作,卻也語氣嚴厲:“謝小姐,請恕老兒孤陋寡聞,若這些毒不是石青,又是何物?產自何處?”
    謝微燕道:“此毒不需口服,人若吸入一定分量,則毒性會侵入心脈,痙攣而死。至於此毒叫什麽,產自何處,小女不得而知。”
    張太醫冷笑兩聲:“小姐也不知是何物,隻是適才前燕太子當中暈倒,有痙攣之相,你便猜測此毒是侵入心脈,是嗎?”
    謝微燕還待開口,謝安道:“燕兒,張太醫醫術超群,德高望重,不得再對張太醫無禮。”
    謝微燕對叔父向來尊重,雖心下鬱悶,也不再吭聲。
    謝安轉而對桓溫道:“侄女年幼無知,冒犯之處,還望大司馬海涵。”
    桓溫哈哈大笑:“賢侄女也是一片好心,本將豈會怪罪。”又轉頭對張太醫道:“張太醫,辛苦你了。”
    這時一丫鬟前來稟報:“啟稟大司馬,兩位太醫讓我前來稟告,歸閑候已無性命之憂。隻是需在此再觀察兩日。”眾人鬆了一口氣。
    桓溫道:“既是如此,今日辛苦大家,就請大家先行回府歇息吧。”
    叔侄二人乘坐馬車回府。謝安一路閉目養神,並不詢問,也不責怪。謝微燕正尋思今日之事,忽聽謝安開口道:“燕兒,朝廷之事,詭秘複雜,你涉事不深,還是置身事外的好。桓府能人異士不計其數,他們自會查出線索。”
    “叔父,請您相信我,那幅畫上的毒絕不是普通的石青。”
    謝安輕輕搖頭道,“燕兒,那幅畫上是否有毒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們絕不能插手。”
    “為什麽?”
    “叔父說過了,你不要涉足朝廷之事。”
    “叔父,燕兒是不是給您闖禍了?”
    “那倒沒有。叔父隻是希望你謹慎行事。”
    謝微燕點點頭,不再說話。她之所以當眾說出中毒一事,還有一個重要的原因,是她隱約覺得這毒與滄神教有關聯,希望借桓溫之手能徹查此事。但此時她卻不便告訴叔父謝安。
    雖然謝安並未苛責於她,謝微燕還是覺得心裏老不是滋味。
    獨自回房後,謝微燕盤膝而坐,凝神靜思。似乎手指又劃過卷軸,回憶那毒性入體的感覺,“畫卷空白處和墨跡都有劇毒,尤其是畫卷上的毒,與天師山的蠍毒如出一轍,確鑿無疑!”
    而且細細想來,似乎墨跡和卷軸空白的毒有所差別,是兩種不同的毒。究竟下毒之人是何人?與桓府、滄神教有何關係?
    謝微燕決定夜闖桓府,一探究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