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冰魄救孤女,哀別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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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入夜後,她換上一套黑衣,幾個縱躍,便出了謝府,一路來到桓府西北後門。
    這個門最為偏僻,守衛最少。謝微燕正待翻身入內,隻聽嘎吱一聲,後門突然打開。
    謝微燕忙回身躲避一旁,透過遮擋物的縫隙,隻見一個老人提著燈籠走了出來,緊接著四人抬了一頂轎子從裏麵出來。今夜風大,轎簾在風中肆意舞動,謝微燕見到一男一女在轎中,女的隱隱見到側麵,而男的正好有大半個臉對著她,一瞥之下,謝微燕不禁大吃一驚,這個男人正是日前在桓府一畫驚人、一曲繞梁的琴師兼畫師——劉生。
    本來轎旁無人點燈,即使轎簾掀開也絕計看不清轎中人的相貌,但謝微燕在雪國七年,雙眼可以在黑暗中視物,偏生就看見了。
    “怎麽會這麽巧?”謝微燕心下起疑。眼見轎子離開桓府,她決意跟蹤。
    一行人沿著山腳往南行去,起初還路過些農舍,到後來越走越偏,風也越來越大,那老人停下下來,示意放下轎子。轎子剛一落穩,有兩個轎夫立馬上前將轎中男女拉了下來,女的大叫起來,顯然轎夫動作粗暴。
    那老人說道:“動手吧,我們好趕緊回去。”看來之前這對男女被點了穴道,動彈不得。
    那女孩失聲大哭起來,劉生緊緊地抱著她,安慰道:“昱婷不怕,哥哥陪著你。”那兩個轎夫對視一眼,同時從懷裏掏出一把匕首,分別向這二人刺去。
    劉生緊閉雙目,坦然接受。忽一陣寒風襲來,每人都覺得刺骨異常,隻聽得框璫兩聲,兩把匕首落在了地上。
    老人罵道:“你們沒吃飯嗎?連把刀都握不住,還不趕緊撿起來”。
    兩個轎夫隻覺手腕刺痛,但怕老人動怒,立馬都哆嗦著把匕首撿起來,又向劉生二人刺去。
    “啊。”
    又聽得框璫聲,還夾雜著痛苦的尖叫,但卻不是劉生兄妹發出。原來那兩個轎夫右手腕上鮮血淋漓,在寒風在顫抖。
    其中一人環視了一下四周,大叫道:“有鬼,有鬼。”然後又警惕而懼怕地看著劉生兄妹,“這二人有古怪。快跑啊。”
    這一叫,其餘三個轎夫也都跟著跑了,隻剩那個老人著急喊道:“回來,你們幾個廢物。”
    劉生也好生奇怪,隻道是上天可憐他兄妹二人,派神人相助。突然,劉生兄妹又後退兩步,原來那個老人撿起了掉在地上的一把匕首,猛地向他刺來,雖年事已高,但身手靈活,想來武功不弱。
    劉生兄妹以為這次必死無疑,誰知道老人忽然站住,用左手捂住自己的右肩,指縫間流淌著鮮血,他感到被銀針之類的暗器刺中,隻差數寸,便刺得咽喉,立馬喪命。他摸到傷口處,發現並無暗器,但自己肩膀又分明感覺被尖銳之物的刺傷,傷口處奇寒無比。
    這位老仆頗有些功夫,也有些見識,卻不明就裏。他不敢再停留,喘了兩口粗氣,狠狠地瞪了劉生兄妹一眼,便轉身跑了。
    劉生兄妹驚魂未定,隔了半晌,兩人才確認沒事。劉生突然體力不支,雙腿一軟蹲了下去。女孩驚叫道:“哥哥,你怎麽了?”
    “他可能受了很重的傷。”一個清脆的女音響起。
    劉生兄妹聞言一愣,眼前多了一位黑衣少女,身形纖弱,蒙著臉,隻露出一雙清澈如水的眼睛。
    劉生到:“姑娘,是你救了我們兄妹二人?”
    劉昱婷卻盯著她道:“姐姐,是你,你是謝家的小姐。”
    黑衣少女頗感意外,緩緩拉下麵巾,正是謝微燕。
    “小姑娘,原來是你!你竟都能認出我。”
    劉生的妹妹正是白日在桓府中,從謝微燕那裏高興拿走一條烤羊腿的那個小姑娘。
    “那當然,姐姐你與眾不同,就算把臉都遮住我也能認出你。”
    謝微燕一路跟來,眼見轎夫要下毒手,便出手製止,但她不願傷人,也不願暴露身份,因此一直在暗中施以援手。見他們兄妹脫險,本決意悄悄離開,但發現劉生受了傷,便以蒙麵現身。沒想到劉昱婷一眼竟認出她來。
    “噢,原來你們認識。”劉生勉強說了這句話,卻感再也無力,癱軟在地下。
    謝微燕和劉昱婷立刻上前扶住他。謝微燕探他脈象,不禁心下戚然:發現他
    脈息已極其微弱,幾乎已油盡燈枯,想來一心護妹,才堅持至今。。
    劉生道:“謝小姐,我在桓府受了大刑,恐怕支撐不了。”
    劉昱婷哇地一聲哭了出來。
    劉生道:“婷婷別哭,今日有幸得到謝小姐相助,也是我們兄妹二人的福分。”謝微燕:“可我還是救不了你。你為什麽會這樣呢?”
    劉生道:“今日你在堂上指認那幅畫時,我便知已事已敗露。”
    謝微燕道:“那畫上的毒真是你下的?”
    劉生點點頭,道:“不錯。我每天都為桓溫畫幾匹馬,人每日聞少許,並無異
    常,但接觸多日,便會毒發。”
    謝微燕正色問道:“毒藥是滄神教給你的嗎?你與滄神教有什麽關係?”
    劉生搖搖頭道:“我不知道什麽滄神教。畫上的毒是我從蜀國找來的天下奇毒,名叫空潭瀉春。這毒隻有極淡的味道,也便如沐春風一般。”
    劉昱婷哭道:“哥哥,你為什麽要這麽做?你不是要隻要每日遠遠地看著她就行了嗎?”
    謝微燕不知劉昱婷說的她是誰,疑惑地看著劉生。
    隻聽劉生繼續講道:“我進桓府後,認真觀察桓溫每日出行習慣,發現他最近每日都要在書房待上一陣,但時間不會太久。所以我就竭盡所能,讓他把我的畫掛在他的書房。每天即使有其他人進入,但時間短也不會中毒,最後中毒的就隻有他。再等幾天便哎,天意啊,慕容瑋居然能在桓溫的書房等上大半天,他一直守在畫旁,一時吸入過量,才會在宴會突然發作。”
    謝微燕問道:“可太醫明明驗了說無毒,桓溫是如何發現的呢?”
    劉生冷笑兩聲:“無毒隻是說給外人聽的。你們前腳剛踏出桓府,他便命人把我抓起來嚴刑拷打。”
    “啊?”謝微燕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劉生道:“我死不足惜,隻是我自恃計劃天衣無縫,所以才沒有早些把昱婷送走,差點連累了她。”
    謝微燕道:“這畫上的毒,當真不是滄神教的?你真的不認識滄神教的人麽?”
    劉生苦笑道:“謝小姐,都這時候了,我何必騙你。”說完猛咳幾聲。
    謝微燕恍然若失。
    劉昱婷哭道:“哥哥你別說了。”
    劉生道:“不不,我不行了,你聽我說,我死之後,能不能麻煩謝小姐找人送我妹妹回蜀國。她跟著我這個哥哥,沒過上什麽好日子。”
    謝微燕緩了緩神,點頭道:“你放心,我一定找人送她回去。”
    劉昱婷早已泣不成聲。
    劉生幾滴熱淚落下,道:“謝謝你,謝小姐。”
    謝微燕卻受之有愧,道:“我也有責任,若不是我,此刻你應該。”卻不知道該什麽,難道桓溫應該被毒死嗎。
    劉生搖搖頭:“此事與你無關。是我自食惡果。”頓了頓,又道:“謝小姐,我知你武藝高強,若你方便,能不能把李嫣,李夫人也帶出來。”
    謝微燕更奇了,還未開口,劉生隨即搖頭道:“罷了,罷了,桓溫待她敬若天人,若不是我一意孤行,我此刻應該帶著昱婷回到蜀國了。這些年來,都是我自己一廂情願,真是可笑,可笑啊。”這句話說得顛三倒四,謝微燕聽的一頭霧水,
    劉生說罷哈哈大笑起來,笑得痛徹心扉。
    慘白的月光下,空曠的枯樹叢中有幾聲烏鴉叫,夾雜著劉生慘烈的笑聲和劉昱婷戚戚的哭聲。
    笑聲突然嘎然而止,劉生四肢僵硬,頭低垂了下來。劉昱婷見狀,大叫一聲,差點暈了過去。
    謝微燕幫著劉昱婷安葬了她哥哥,並找到一戶農家,給了些碎銀,囑托他找人送劉昱婷回蜀國。
    劉生兄妹之事處理後,謝微燕一個人又悄無聲息地回到謝府,隻覺心灰意冷。自天師山那場劫難後,這七年其實生活頗為平靜,今日再一次麵對生離死別,內心說不出的淒涼。
    此刻想到謝安告誡她的話,竟覺十分有理。若非她強出頭,劉生兄妹便可免去這場殺身之禍,以桓溫的能耐,未必也就會中毒身亡。覺得自己左右不是,越想越傷心。
    雪秘宗的要訣在於超於物外,絕情棄愛,不得有任何塵世牽絆。這兩日接二連三的事情發生,謝微燕不免心神激蕩,丹田之處竟有些隱隱作痛。她體內滄神火毒雖未完全驅除,但多年來沒有發作過,回到江左後每隔幾日去那山頂寒泉中運功修養,倒也不覺身體有何異樣。
    謝微燕心道:“我自作主張,害死了劉生,也害得他妹妹無依無靠,還說不定連累了叔父和哥哥們。朝廷中當真是人心險惡、詭秘複雜,難怪爹爹當年不願入朝為官,叔父隱居多年才重居廟堂。我回來已有數日,也應該回雪國了。我本來早已不屬於這裏,不如就此離開去與嵇少會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