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痛訣別,生共死(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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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元372年,簡文帝第三子,年僅十一歲的司馬曜登基,為東晉的第九任皇帝,由太後攝政。
    長壽宮內,太後正與謝安商量為桓溫加九錫之事。謝太傅以修改詔書為由,已拖了許久,未詳盡之事需請太後示下。
    國事談罷,謝安道:“再過三日便是小年了,太後需注意身體。”
    太後笑道:“太傅也是一樣。皇上年幼,剛剛登基,太傅整日操勞,莫累壞了身體。”
    謝安道:“無妨。隻是今年的小年與往年不一樣,乃四年一次的至陰之時。臣記得安樂公主最是孝順,每年過年都會給太後親手縫製護膝,真是令老臣羨慕啊。”
    太後哈哈笑道:“太傅說笑了,謝家的子女個個爭氣,整個江左誰不羨慕。”
    太傅道:“太後謬讚。身為太傅,希望他們個個能成為朝廷棟梁,但作為長輩,有時隻是希望子侄們能夠平安,
    遇到節氣能全家坐下來一起吃個飯。”
    太後沉吟片刻,笑道:“也罷也罷,哀家還是心軟,小年夜你們將謝微燕接回去吧。”
    謝安忙起身拱手道:“多謝太後恩典,臣感激不盡。”
    太後道:“可是,這個丫頭也確實太不像話,竟然與敵國皇子生出一段感情來。”
    謝安道:“此事說來話長。臣這個做叔父的也有失察之責,才釀成今日之禍。不過請太後放心,臣會盡力挽回。”
    太後道:“好,哀家相信你。可太傅,若這個丫頭謝家無法管教,那隻能由哀家親自來替你管了。”
    謝案恭敬答道:“謝安無能,還讓太後為謝府家事操心。”
    小年夜這晚,家家戶戶都門窗緊閉,屋裏燒得暖烘烘的。
    謝府中也是紅燭一片。謝道韞和昱婷正高高興興地布置謝府的家宴。
    昱婷問道:“大姐姐,太後都答應放了燕姐姐,為何一定要等到子時啊。”
    謝道韞道:“子時宮內已經宵禁,燕兒出來就不會有人看見啊。”
    昱婷道:“哎,太後娘娘怎麽像變了一個人似的,以前那麽和藹的。”
    謝道韞笑道:“太後娘娘何時變過,你這個傻丫頭。我要留在謝府張羅,待會兒你去宮裏接燕兒吧,大哥正好今日也在宮中。你們接了燕兒再一起回來。”
    昱婷笑道:“是,大小姐。”
    謝道韞道:“對了,今日寒冷,你多帶一件披風,給燕兒準備著。”
    昱婷捂嘴笑道:“燕姐姐不怕冷,越冷越厲害。”
    謝道韞道:“這倒是,我給忘了。”
    謝微燕已入天牢數日。這兩日負責給謝微燕送飯的牢頭發現米食都未曾動過,從窗口偷偷看她,隻見她閉著眼睛,全身似乎籠著一層冰霧,牢頭一揉眼睛,隻見冰霧又消失了。
    小年夜這晚是四年難得一遇的至陰時,對於修習雪秘宗的人而言,這一日可提升功力數倍。
    謝微燕心道:“今天也是華神醫約好替我施針驅毒的日子,可惜,我和穆大哥一起陷在這裏。”忽聽得牢房外有兩人說話,似是在議論慕容衝。謝微燕側耳凝聽。
    “太後已經下令,過了今日就要將那個燕國皇子秘密處斬。”
    “是真是假?”
    “我表哥在太後宮裏當差,他是這麽說的。”
    “怎麽這麽急?”
    “聽說西燕那邊有大動作,太後為了殺殺燕國人的銳氣吧。”
    “那這個燕國皇子豈不是很冤?”
    “身為皇子,有什麽冤不冤的,我們這些人成天守在這不見天日的地方,那才叫冤。”
    謝微燕心下大駭。太後說過拖一陣子會放慕容衝出來,她為何又要突然殺他?不對,她既然可以把自己騙進這個生死牢中關押起來,殺一個燕國皇子又算什麽?明日便要動手,那該怎麽辦?真後悔沒有祁闊的話,自作聰明,害了穆衝。
    “你給我三天時間,我一定將枯月庵查個水落石出,給你一個交待。”
    “行了,我替你去!”
    “燕兒,我喜歡你。我想娶你,一直照顧你,你不要走,好嗎?”
    “燕兒,你跟我走吧。我不做燕國皇子,你也不再做謝家的女兒。我們找一個你喜歡的地方隱居起來。”
    。。。。。。
    從第一次見麵、遊龍幫鬥法、枯月庵追查、闖風雷地火陣、同赴東山、遊龍幫抵禦強敵,下滄神地宮,穆衝一路對自己關懷備至、情真意切,而自己卻總是冷言冷語、拒他於千裏之外。
    若不是他在皇宮替自己引開侍衛,也不會暴露身份被抓。
    自父母殞命後,從未有過一刻的開心,即使回到江左有叔父和兄姐的照拂,內心其實也是寂清孤冷,直到穆衝的出現,不知道為什麽,冰山一點一點融化,終有陽光透了進來。
    謝微燕兩行清淚順著麵頰滴落了下來,這是她回到江左後第二次流淚;第一次是為了父母,這次是為了慕容衝。
    父母已逝,不可逆轉;但慕容衝,一定不能死!
    快到亥時,謝朗帶著昱婷已在天牢前等候。段恒在小年這天,一早就得到密令,要於亥時秘密釋放謝微燕。
    段恒也樂於放了她。自從抓了謝微燕之後,太後便他終日守在天牢,也不找人和他換班。段恒與謝朗打了聲招呼,便進去欲將謝微燕帶出,一心盤算著出了天牢後如何找機會再見著安樂公主,伺機親近。
    段恒來到謝微燕房門口,抱拳說道:“謝小姐,太後娘娘有旨,特命屬下來放了您。”
    謝微燕緊閉雙眼,並未理他。段恒又道:“謝小姐,段某也是奉命行事,多有得罪,請謝小姐海涵。”
    謝微燕仍未答話。
    段恒好生沒趣,隻得道:“謝小姐,那段某這就為您打開機關。”正欲上前啟動機關,忽聽得響徹牢房的啪地一聲,謝微燕身上的鐵鏈和鐵錮已經全部震碎,
    段恒嚇了一跳,指著謝微燕道:“你你,太後娘娘已經下令放你,你們謝府人就在生死牢外,你可不要亂來。”
    謝微燕冷冷道:“慕容衝在哪裏,帶我去找他。”
    段恒支支吾吾道:“這個,他是由大哥看管,我也不知道他在哪裏。謝小姐,奉勸你一句,不要亂來,否則連累謝家。”
    謝微燕盯著他:“你是奉命行事,我不為難你。不過一人做事一人當,我做的事與謝府無關。請段大人也不要為難謝府,到時候為謝府做個見證。”
    說罷便大步走出牢房,段恒聽得心驚肉跳,料想謝微燕必定要去牢房尋慕容衝,立刻衝上來要抓住她,但謝微燕武功已陡然增加數倍,段恒如何是他對手。隻三個回合,便被一掌拍在地上,所幸謝微燕手下留情,並未受重傷。
    段恒連忙拉響了右後方一處通訊機關,並大聲叫道:“有人要劫獄,快攔住她。”
    牢房中其他侍衛見到謝微燕大搖大擺走出來,卻不見段恒,隻聽得他喊道有人劫獄。人人心中納悶,明明是段大人親自去釋放,他又喊什麽劫獄。竟無人上前阻攔謝微燕。
    但很快就有人發現不對勁,謝微燕並未向出口方向,而是轉向了天牢更深處,段恒跑了出來,氣急敗壞地吼道:“這個女人要劫那個燕國皇子,快攔住他。你們趕快去通知大哥。”
    侍衛們都衝了上來,謝微燕隻得應付,手持寒光雪魄劍向眾人揮去,這把短劍平時隻有七寸,且她藏於裙下,段恒自是不便去搜。
    謝微燕無意傷人,隻是用內力將侍衛震開。幾下功夫,便幾乎甩開了所有人,向慕容衝關押的牢房跑去,兩旁還有幾位侍衛都不敢動手,任由她跑去。謝微燕幾乎暢通無阻。
    梅雪白玉簪的奇香越來越近,謝微燕知道很快就要找到,心中卻更加惴惴不安,她害怕安樂並未將白玉簪交給慕容衝手上,也害怕慕容衝已經出事,短短幾步路,她卻覺得像走過半輩子那麽長。
    終於在一個轉角處停了下來,不遠處一個同樣鐵鏈纏身的人正微笑著望著她,還是那張熟悉的、英俊的臉。梅雪白玉簪果然交到了慕容衝手上。
    謝微燕淚水奪眶而出,上前用冰魂雪魄劍將慕容衝身上的幾處鐵鏈砍斷。
    慕容衝輕聲道:“你還是來了。”謝微燕道:“你知道我會來。”
    慕容衝道:“一個自稱安樂公主的女人說你也關進了天牢,將你的梅雪白玉簪子給我,我知道,當簪子到我手上的時候,你就找到我了。”
    謝微燕一下撲進慕容衝懷裏,忍不住哭了起來,道:“我以為此生再也見不到你了。”
    慕容衝又是感動又是驚喜,緊緊地抱住她。這是他見謝微燕第一次哭,而且是為了自己,柔聲道:“傻丫頭,別哭了,我還好好的。隻是你這麽貿然來救我,該如何向你叔父交代。”
    謝微燕道:“今晚我們就一起殺出去。大不了死在一起。不管怎樣,我不會連累謝家。”
    慕容衝笑道:“好。我們就一塊殺出去。”慕容衝緊握謝微燕的小手,從牢房往外走,甬道上的侍衛無人敢上前,紛紛後退。
    二人走出深牢,便見密密麻麻刀光劍影,夏侯泰也親自來了,段恒站在旁邊。一見二人從深牢出來,侍衛中不禁發出一陣騷動,但隨即安靜下來。
    夏侯泰道:“謝姑娘,太後娘娘已經下令放了你。你大哥此時正在牢外麵等你。你若此刻回頭還來得及,看在你年紀輕輕,老夫不和你計較,放你回家。若再頑抗,休怪老夫刀下不留情,生死牢外麵也已布下天羅地網,你們無論如何也逃不出去的。”
    謝微燕道:“多謝夏侯大人好意,但晚輩心意已決。今日之事,是我謝微燕一人所為,與我大哥無關,更與謝府無關。還請大人明察。”
    夏侯泰道:“你倒是有擔當。但天下悠悠之口,都會嘲笑謝太傅,連自己的侄女都管不了,又如何治理得好朝政。”
    慕容衝道:“夏侯大人,我二人真心相愛,隻想遠走高飛做對閑雲野鶴。永世不會回到健康城,也永世不插手大燕與江左之事。可否請大人網開一麵?”
    夏侯泰道:“在下是一介粗人,不懂這些情情愛愛。但若不是皇命在身,還真的想成全你們。可你自己想想,今日眾目睽睽之下,若是任由你們二人離去,朝廷的臉麵何在。你們還是別作無畏的掙紮,慕容衝,你還是趕緊自己回去,省得我動手,傷了謝小姐。”
    慕容衝笑道:“我慕容衝適才的確是癡人說夢,讓大人見笑了。我們二人今日緣盡於此,可否容我們再說兩句話。”
    夏侯泰道:“有什麽訣別的話,就快說吧。”
    慕容衝雙手扶住謝微燕肩膀,柔聲道:“燕兒,我愛你。但可惜今日恐不能護你周全。對不起。”
    謝微燕含淚道:“穆大哥,其實是我連累了你被囚於此。今日我絕不一個人走出去。”
    慕容衝:“傻丫頭,我跟你說過,有什麽比活著最重要呢。”忽手指運力,點在謝微燕風府穴上,頓時美目一閉,暈了過去,軟在慕容衝懷裏。
    夏侯泰等人見此變故,都大吃一驚段恒問道:“慕容公子,你這又是在幹什麽?”
    慕容衝道:“我不能眼睜睜看著燕兒陪著我受苦。夏侯大人,麻煩你讓我把燕兒交給她大哥,我好安心回到深牢去。”
    夏侯泰道:“你將謝姑娘交給我們就行了,你回去吧。”
    慕容衝冷笑道:“她是謝家的女兒,也是我的女人,如何能讓其他男人碰。那勞煩你們讓謝朗將軍下來。”
    夏侯泰道:“謝朗將軍是外將,按祖製非命不得進入生死牢。”
    穆衝道:“那請謝將軍在天牢門口接人。”
    段恒笑道:“你少廢話。你以為你是來做客的嗎?”
    穆衝道:“夏侯大人,我是您親自抓回來的。您還擔心我會逃得掉嗎?”
    一副將對夏侯泰耳語道:“夏侯大人,天牢裏第一次抓一個女的,還是謝安的侄女,的確匪夷所思,也是個麻煩事。還是盡快把謝姑娘送出去的好。這個慕容衝說得也有道理,就讓他把人親自送到謝朗手裏,我們還是不牽扯的好。更何況,他無論如何都逃不出去。”
    夏侯泰猶豫片刻,命令道:“你先去牢外通知謝朗,其餘人慢慢退出去。”
    天牢通道並就狹窄,侍衛大部分慢慢退了出去,來不及退的便留出一條道,慕容衝便抱著謝微燕一步步走了上去,不多久便看見了站在天牢大門的謝朗,怒目含威。
    慕容衝麵帶愧色,道:“對不起,我連累了燕兒,也連累了謝府。”說罷看了一眼謝微燕,便將她遞與謝朗。
    謝微燕忽然睜眼,一把拉起慕容衝,淩空躍起,跑出了天牢大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