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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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黃得功的親衛眉頭緊鎖,一臉憂慮,仿佛山雨欲來前的沉悶天空,他低聲說道:“總兵大人,那些敵人的探子偵察得可仔細了,他們走得雖慢,但步伐有序,距離拿捏得恰到好處,如同棋盤上的棋子,步步為營。想要一口氣將這十一個探子全部殲滅,難啊!”
    黃得功聞言,嘴角勾起一抹不屑,往地上狠狠啐了一口草屑,轉頭掃視著身邊的兩位得力手下,眼神中閃爍著不容置疑的決絕。
    他身旁站立的兩位勇士,一位身材魁梧,英姿勃發,眉宇間卻透著一股子書卷氣,這便是黃得功手下的副將翁之琪。翁之琪出身於官宦書香門第,祖上曾是廣西的顯赫大官,他本人雖科舉之路不順,卻轉而投身武途,憑借過人的武藝與智謀,一舉奪得武狀元之名。此次隨黃得功進京救急,更是從參將晉升為副將,仕途一片光明。此刻,他正蹲在一塊布滿青苔的石頭上,麵前鋪著一張泛黃的宣紙,手中握著一支磨得發亮的毛筆,在石頭上細細鉤勒,似乎要將這山川地形盡數收入筆端。
    另一位勇士則站在翁之琪身旁,他衣衫簡樸,皮膚被烈日曬得黝黑,胳膊粗壯如樹幹,渾身上下散發著一股不容小覷的力量感,顯然是個力能扛鼎的壯士。
    黃得功目光轉向那位布衣壯士,聲音沉穩地問道:“兄弟,你還有啥東西沒帶上嗎?此行凶險,務必準備周全。”
    壯士聞言,凝神思索片刻,搖了搖頭,答道:“應該都齊了,大人放心。”
    黃得功滿意地點點頭,從懷中掏出二兩銀子,沉甸甸地遞給他:“這銀子你拿著,但記住,一個月內別讓我再在這兒看見你,明白嗎?此去隱姓埋名,待風聲過後,再圖謀後計。”
    壯士望著那二兩銀子,眼中閃過一絲渴望,卻也不敢輕易接過,猶豫道:“這……不太合適吧!”
    黃得功瞪大了眼睛,威嚴之色溢於言表,嚇得壯士連忙接過銀子,騎上一旁的小毛驢,一溜煙地跑了。
    待壯士的身影消失在遠處,黃得功轉頭問翁之琪:“地形圖畫好了嗎?此戰關乎大局,不容有失。”
    翁之琪抬頭望向兩側陡峭的山崖,嘴角勾起一抹自信的笑容,揮動手中的筆,笑道:“都記下來了,總兵大人請過目。”
    黃得功並未細看,隻是輕輕點了點頭,隨即翻身上馬,動作利落而果決:“走!”
    三百親兵緊隨其後,紛紛上馬,兵器出鞘,寒光閃閃,氣勢如虹。然而,黃得功望著這陣勢,卻愣住了,眉頭緊皺:“你們這是要幹嘛?”
    親兵們也一臉茫然:“不是要去偷襲那些探子嗎?咱們三百對十一,穩贏啊!”
    “偷襲有何用?快撤!”黃得功一聲令下,一馬當先,如離弦之箭般飛奔而去,留下一串急促的馬蹄聲在空氣中回蕩。
    黃得功,人稱黃闖子,用兵之道,唯“猛”字而已。他本是遼民出身,性格剛烈如火,遇事不避,勇往直前。今日麵對區區十幾個敵人探子,竟選擇撤退,此舉實在令人費解。
    親兵們雖滿心疑惑,卻也迅速跟上,不敢有絲毫怠慢。
    翁之琪仍在地上埋頭畫圖,對黃得功的突然舉動感到困惑不解,便向身旁的親兵問道:“總兵大人今天怎麽這麽反常?莫非是心中有何妙計?”
    “誰知道呢,可能昨天喝酒喝多了,腦子進水了吧!”一個親兵開玩笑道,試圖緩解緊張的氣氛。
    “都閉嘴!”黃得功的聲音遠遠傳來,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讓眾人瞬間噤聲。
    黃得功他們肩負著守衛密雲、平穀的重任,任務艱巨。按照上級的命令,既不能將敵人擋在長城之外,也不能輕易退到縣城之中,讓敵人長驅直入。他們必須在密雲以西、平穀以北的地方,與敵人展開一場殊死搏鬥。野戰,是他們無法避免的命運。而敵人擅長野戰,稍有不慎,便可能一敗塗地。更何況,敵人的具體人數仍然是個未知數。
    他們騎馬疾馳,很快便穿出了峽穀。這峽穀是通往平穀的必經之路,兩側山崖陡峭,中間僅有一條狹窄的小路,勉強能讓人和牲口通過,車馬則難以行進。
    再往南行十五裏,眼前豁然開朗,一片小平原映入眼簾。再往前四十裏,便是平穀縣城了。縣城被群山環繞,中間卻有一塊難得的平地,因此得名平穀。
    抵達平原後,黃得功並未停留,而是直接奔向平穀城。進城後,他立即召見了翁之琪:“翁之琪,你知道我今天帶你進山看地形是為了什麽嗎?”
    翁之琪搖了搖頭,一臉茫然:“末將愚鈍,請總兵大人明示。”
    “這次敵人入關,主戰場並不在密雲。”黃得功語出驚人,讓翁之琪不禁瞪大了眼睛。
    翁之琪定了定神,小心翼翼地問道:“總兵大人何出此言?”
    “宣府那邊傳來消息,說敵人有六萬大軍從獨石口進犯,龍門衛未戰先降,現在正圍攻宣府。山海關那邊也有敵人佯攻。所以我猜測,從牆子嶺進來的敵人不會太多,可能隻有一兩萬,最多不過兩三萬。”
    “密雲城易守難攻,若無大變故,兩軍將在此僵持。但敵人若想打破僵局,定會另尋他路,平穀北邊的山路便是他們可能的選擇之一。”
    翁之琪聞言,恍然大悟,連連點頭表示讚同。
    黃得功看著翁之琪那文縐縐的樣子,心中有些不耐,拍著他的肩膀說道:“翁老弟啊,你既然已經投筆從戎了,就別整天咬文嚼字的了行不?咱們現在可是要真刀真槍地幹一場了!”
    “是!是!末將遵命!”翁之琪拱手應道,眼中閃爍著堅定的光芒。
    黃得功嫌棄地抽回手,使勁甩了甩,翁之琪則在一旁偷偷笑出了聲。
    黃得功想了想,又吩咐道:“我給你留下三千兵馬,如果敵人從北山道南下的話,你就給我攔住他們。還要準備好火藥,招募些山民來幫忙,務必守住這道防線。”
    “末將領命!”翁之琪眨眨眼,笑容中帶著一絲自信。
    安排好一切後,黃得功便帶著三百親兵飛奔而去,直奔密雲城。八十裏路,對於他們來說,不過是片刻之功。
    剛到密雲城外,便遇到了傳令兵。傳令兵一見到黃得功,便鬆了口氣,策馬跑到他麵前,拱手報告:“總兵大人,敵人的行蹤已經暴露了。他們在密雲東北十五裏外的潮河西岸紮營了。”
    “誰帶的兵?有多少人?”黃得功急切地問道。
    “多爾袞親自帶隊,總兵力大約兩萬。其中正白旗的旗幟最多,大概有六七千人,其次是漢蒙八旗,加起來一萬多人。”
    多爾袞……正白旗……兩萬人!
    這三個消息如同三顆重錘,狠狠地砸在黃得功的心上,讓他五味雜陳,不知道該鬆口氣還是該緊張起來。他本以為多爾袞會去攻打宣府,沒想到卻在這裏遇上了。
    雖然他們有四萬人,對兩萬人看似有優勢,但實際上並不輕鬆。尤其是對手還是多爾袞這樣的老將,稍微疏忽就可能一敗塗地。
    贏了,黃得功就能名揚四海;輸了……不,他黃得功輸不起,大明更輸不起!
    黃得功抬頭看看天色,天色已晚,月亮還沒升起來,一抹殘陽如血,映照著大地。他沉吟片刻,隨即下令:“回城,立刻召集將領開會!”
    密雲城下,氣氛凝重得仿佛能滴出水來。天邊堆積著厚重的雲層,仿佛預示著即將到來的風暴。黃得功將軍站在城門前,目光如炬,掃視著眼前的一眾將領,眉頭緊鎖,沉默不語,心中卻如同翻湧的江海,盤算著應對這突如其來的危機的對策。
    “總兵大人,您瞧瞧,那建奴才區區兩萬兵馬,咱們可是有三萬七千精兵在手,何須懼怕?明兒一早,我就領著萬騎衝鋒陷陣,保證讓他們丟盔卸甲,狼狽逃竄!”副將納蘭繼本一臉傲氣,信心滿滿地說道,仿佛勝利已經握在手中。
    這話一出,副將邱鉞忍不住嗤笑一聲,嘴角勾起一抹嘲諷:“哼,納蘭副將這是打算以一當二,比吳三桂的關寧鐵騎還勇猛嗎?真是讓人佩服得五體投地啊!”他的語氣中帶著幾分不屑,幾分戲謔。
    納蘭繼本聽了,臉色微沉,像是被觸及了逆鱗,解釋道:“我的意思是,先以萬騎作為先鋒,後麵的大軍再跟上支援,形成前後夾擊之勢。”
    “步兵對上騎兵,哪來的勝算?你看那城北,一馬平川,幾十裏地,對建奴來說,簡直是天賜良機。贏了追不上,輸了跑不掉。”參將黃飛輕輕歎了口氣,眼神中流露出幾分憂慮,說出了自己的擔憂。他望向遠方,那片廣袤無垠的平原,仿佛已經預見到了即將到來的慘烈戰鬥。
    雖然黃飛說的是實情,但在場眾人卻紛紛投來不屑的目光,認為他這是長他人誌氣,滅自己威風。在這大敵當前的時刻,這種喪氣話實在不合時宜,如同寒風中的冰霜,讓人心頭一緊。
    “總兵大人,黃飛這是在說胡話呢!”將領們紛紛指責黃飛,聲音中帶著幾分不滿,幾分焦躁。然而,仔細一瞧,這責備之中,卻也藏著幾分保護之意,仿佛是在用自己的方式,為黃飛遮擋著可能到來的風雨。
    黃得功用兵,向來以勇猛著稱,最聽不得這種喪氣話。然而,出乎意料的是,黃得功並沒有大發雷霆,而是輕輕撫摸著桌上的酒壺,那酒壺古樸沉重,仿佛承載著他多年的戰功與歲月。他緩緩說道:“黃飛的話,倒也有幾分見地。對付流寇可以橫衝直撞,但建奴可不一樣,他們狡猾如狐,勇猛如虎。”
    此言一出,眾人都驚訝地看著黃飛,隻見他臉上露出一絲得意之色,那是被理解的欣慰,也是對自己見解的自信。他繼續說道:“所以我認為,咱們不能主動出擊,應該在城外布好陣勢,堅守營壘,以待時機。”
    “建奴若來犯,咱們就死死守住。再加上城樓上的炮火支援,他們休想踏入中原半步!”黃飛的話語中帶著堅定,仿佛已經看到了勝利的曙光。
    黃得功看著黃飛那得意的樣子,歎了口氣,眼神中既有欣慰也有憂慮:“你啊,還是太嫩了!戰場上的變數,豈是你能輕易揣測的?”
    “嗯?”黃飛一愣,不解地看著黃得功,心中充滿了疑惑。
    “建奴不知道咱們有四萬大軍,他們肯定會先來個詐降之計,誘我們出城,再一舉殲滅。”黃得功解釋道,他的聲音低沉而有力,仿佛每一個字都蘊含著千斤的重量。
    ……
    與此同時,密雲城北,多爾袞坐在中軍大帳中,與範文程及眾將領把酒言歡。帳內燭火搖曳,映照出每個人臉上的神色,或凝重,或興奮,或期待。鑲黃旗的遏必隆、鑲白旗的阿濟格、漢八旗正白旗的旗主石廷柱等人都圍坐一圈,氣氛熱烈而緊張。
    按理說,阿濟格應該跟著多鐸去宣府,但多爾袞怕他惹事生非,便把他帶在身邊,想分他點功勞,也好讓他收斂些性子。阿濟格坐在多爾袞身旁,眼神中閃爍著躍躍欲試的光芒,仿佛已經迫不及待想要衝上戰場。
    “範先生,明天攻城,您可有什麽好主意?”多爾袞舉杯向範文程敬酒,語氣中帶著幾分敬意和期待。
    範文程微微一笑,那笑容溫文爾雅,卻透著幾分深邃:“此次入關,咱們得穩紮穩打,睿親王可別忘了這一點啊。急功近利,隻會讓我們陷入困境。”
    “這……”多爾袞欲言又止,心中雖有急躁,但也知道範文程所言非虛。
    正白旗的七千將士都眼巴巴地看著他呢,哪能空手而歸?密雲城就在眼前,城中的繁華與富饒仿佛已經觸手可及,他們都想痛痛快快地掠奪一番。
    “我知道您心急,但還請稍安勿躁!”範文程飲盡杯中酒,環視四周說道:“咱們入關的任務有兩個:一是牽製明軍主力;二是騷擾城池,打亂他們的部署,尋找機會攻打居庸關。”
    “但前提是‘穩’字當頭!穩中求勝才是上策。密雲城裏的虛實咱們還不清楚,明天各部先不要急著攻城。等我派出去的親兵回來再說如何?”範文程的話語中帶著幾分沉穩與睿智,仿佛已經洞察了一切。
    眾人疑惑地看著多爾袞,多爾袞自己也是一頭霧水。他不知道範文程葫蘆裏賣的什麽藥,但出於對範文程的信任,他還是決定聽從他的建議。
    範文程向多爾袞借了二十名親兵,說有要事要辦。多爾袞沒問緣由就答應了,他對範文程的信任已經超越了言語。
    “十四弟啊,你的親兵啥時候能回來?”阿濟格問道,他的聲音中帶著幾分焦急與期待。阿濟格是努爾哈赤的第十二個兒子,多爾袞則是第十四個兒子,兩人雖非同胞,但卻以兄弟相稱,感情深厚。
    “不知道啊,得問範先生。”多爾袞答道,他的眼神中閃爍著對範文程的信賴與敬佩。
    話音未落,一名親兵匆匆入帳:“稟睿親王,我等已遵範先生之命歸來複命。”說完又向範文程和其他將領行禮,態度恭敬而嚴肅。
    “說吧,你們去哪兒了?”多爾袞好奇地問道,他的心中充滿了疑惑與期待。
    “嘿嘿!”親兵先笑了兩聲才說道:“範先生命我們到密雲附近抓幾個老百姓來問問情況。但密雲附近的村子太少了,好不容易找到幾個村子吧老百姓又都跑了。幸好範先生讓我們上山去碰碰運氣,結果還真抓到了三個人。”
    “哦?”多爾袞立刻明白了範文程的用意:“他們說了什麽?”他的聲音中帶著幾分急切與緊張。
    “這三人是山裏的獵人,前幾天剛帶著獵物到密雲城去賣。他們說城裏明軍有好幾萬,領軍的將軍叫黃得功!”親兵的話語中帶著幾分興奮與激動,仿佛已經為即將到來的勝利而歡呼。
    多爾袞聽後驚出一身冷汗,慶幸有範文程在,否則憑他的性子明天肯定就強攻了。兩軍交戰最怕的就是對敵情一無所知,而範文程的謹慎與智慧無疑為他們避免了一場可能的災難。
    多爾袞再次舉杯敬範文程:“範先生真是我的智囊啊!我敬你一杯!”他的聲音中帶著幾分敬意與感激。
    “睿親王過獎了,範某愧不敢當!”範文程笑著飲盡杯中酒,他的笑容中帶著幾分謙遜與淡然,仿佛已經超脫了世俗的榮辱與得失。
    既然已經知道了明軍的部署,多爾袞的心也安定了下來。他相信,在範文程的幫助下,他們一定能夠取得這場戰役的勝利。
    酒過三巡,多爾袞站起身來,大聲說道:“黃得功不足為懼!他能從張獻忠、李自成的手下活下來,純屬僥幸!咱們大清的鐵騎所向無敵!”他的聲音慷慨激昂,仿佛已經看到了勝利的曙光。
    “明天誰願意出戰?”多爾袞的目光掃過眾人,帶著幾分期待與挑釁。
    “我!”遏必隆還沒等阿濟格開口,就已經挺身而出。他的聲音響亮而堅定,仿佛已經迫不及待想要衝上戰場,證明自己的勇猛與忠誠。
    “好樣的!”多爾袞高興地走到遏必隆麵前,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那力度仿佛傳遞著他對遏必隆的信任與期待,也仿佛在為他加油鼓勁。
    ……
    第二天清晨,密雲城北。天空湛藍如洗,陽光灑在大地上,仿佛給這片土地披上了一層金色的戰袍。遏必隆率領千騎大張旗鼓地逼近密雲城,來到火炮射程之外停下馬來,觀察城內的動靜。
    果然如他們所料,城上靜悄悄的,城門也敞開著。遏必隆環顧四周,發現一棵大樹,便坐在上麵休息。他的眼神中帶著幾分悠閑與自信,仿佛已經看到了勝利的曙光。
    其他人也紛紛效仿,坐在樹蔭下乘涼。他們或談笑風生,或閉目養神,仿佛並不把即將到來的戰鬥放在心上。然而,那緊握的韁繩和閃爍的眼神卻透露出他們內心的緊張與期待。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城中既沒有人出來,也沒有人進去。一切都顯得那麽平靜,仿佛暴風雨前的寧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