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大結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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撥開樹叢,莊行攀爬上前麵那塊青石。
他在森林中穿梭,陽光從樹葉之間的縫隙照射下來,細碎地落在地上。
隔著一段路,他瞧見了那個修繕過的木屋,屋頂上一個蒼老的身影站著。
莊行遠遠地招手,那是他的舊友,老山魈用長長的手臂勾著屋頂爬了下來。
莊行從懷中取出了那塊石頭,他按照約定將石頭帶回來,老山魈努力地睜開眼,它的動作緩慢的像個老人,看見石頭上刻著的人影,愣了好久。
“這是別人托付我帶給你的東西。”莊行將石頭放到老山魈的手裏。
它用兩隻手捧住那塊石頭,小心翼翼,好像那是雞蛋那樣掉在地上就會裂開的東西。
它慢慢地把石頭帶到了木屋內,推開了房門,坐在地上。
不知道它還記不記得石頭上的人是誰,大概還記得,因為莊行看到它一整天都沒出門,隻是一個人看那塊石頭看了很久。
...
半年後。
已至秋日,山下那原本荒廢的村子,又重新熱鬧了起來。
莊行牽著烏騅,與芸苓一同來到這個村落。
與別處不同,村子裏除了來來往往的人以外,還有妖族出沒。
幾隻狼妖叼著山中獵來的鹿與野豬,經由門口的差人勘驗後入村,它們將獵來的野獸拖到專門的賣肉坊,與持刀的屠宰商商量賣價。
人類願意用更高的價格來買入這些野味,它們能以此換到錢幣,去買更便宜的魚或者禽肉,可以餓的時候再去買肉,不用錢的時候,就把錢存起來,這樣能避免食物腐敗,吃的更加新鮮。
倘若它們獵到了妖獸,也有玄清觀的道人在此收購,如果需要它們幫忙尋找草藥,也可以將需要的藥草樣品交給它們看一看,嗅一嗅,狼群對野外的熟悉,讓它們與人成為極好的合作夥伴。
莊行來這裏,就是陪芸苓順道采購一些藥材。
隻需遵守規矩,這村落裏,妖怪與人都可出入,本是作為妖族來往宜都與自己族地的中轉站建立的村落,如今卻成了一處難得的交易之所,便是一些散妖散修,也會特地來此,尋找自己所需之物。
半年過去,竟然變得十分火熱。
牽著馬兒進村,沒過多久,莊行忽然聽到了身後傳來呼喚聲。
“道爺,道爺!”
莊行覺得這聲音有點耳熟,回頭一看,是個書生打扮的人,小跑著過來。
“你是?”莊行有點疑惑這人是誰。
“道爺,是我啊,”
那書生停下了腳步,原地一轉,那身布衣癟了下去,轉而從衣服中冒出一團青煙,鑽出一隻赤狐來。
莊行這才將它認了出來,連烏騅都啼鳴一聲,伸出蹄掌,與這赤狐碰了一拳。
正是那年去京麵聖的路上,同行了一段路的赤狐。
當年與它在西州境地分別,臨別前還給了它少許銀兩,讓它去外麵討生計,沒想到又在此重聚。
“你怎麽跑到這兒來了?”莊行好奇道。
“一年前,我從同族那裏打聽到說宜都那邊有專門的妖怪村,妖與人在那村中共處,不必隱瞞身份,如此無拘無束,心裏動了意,就跟著它們一起離開了茶館,往這邊趕來了。”
赤狐說:“後來才知道妖怪村那邊還得有妖族的資曆才能在那邊做工,經人介紹,才到了這邊的村子裏來,沒想到還能遇見道爺,真是喜事一樁啊!”
赤狐鑽進了衣服裏,又化作了那個白麵書生。
“我剛才就看見了兩位道爺的背影,還怕是認錯了人,走近了才看清。”
這赤狐喋喋不休,臉上盡是喜意,和多年前一樣,是個停不下嘴的話癆。
赤狐邀請二人去它現在做工的茶館坐坐,莊行與芸苓不趕時間,本就打算在這村中的旅館住宿一晚,也應了它的邀請。
茶館裏熱熱鬧鬧,有人坐一桌,有狐狸和貓坐一桌,也有人和犬坐一桌。
這場景讓常人來看,多半要嚇一大跳,但村中的人都習以為常。
莊行問:“你去了株洲,可沒有再行什麽偷盜之事吧?”
“哪還敢啊。”赤狐說,“我聽道爺的話,去尋了一處偏僻茶館,當了說書先生,雖然平靜生活了幾年,但是小妖我修為低微,難以時時刻刻都維持住化形之術,無奈之下,又換了好幾個地方,但都難待的長久,還是四處躲躲藏藏。”
“來了這兒就不必躲藏了。”莊行說。
“是啊!我來這邊之前,哪裏敢想天下還有這般好地方。”赤狐連連點頭,“終於不用時刻提心吊膽,擔心把狐狸尾巴露出來了,聽說宜都那邊還要更熱鬧呢,等我攢夠了一年的工期,就能換牌子去那邊玩了!”
“你倒是一點沒變。”莊行心說這家夥還是那麽喜歡湊熱鬧。
“小安姑娘呢,她現在如何了?”狐狸又問。
那年路上,赤狐和小安說的話最多,它沒事幹就給小姑娘講故事,小姑娘也愛聽它講故事,兩人的關係其實很好。
“她在山上。”莊行說,“芸苓正著手給她重塑肉身。”
“重塑肉身?道爺真是神功蓋世,這等法子都有啊!”赤狐一臉驚訝。
芸苓說:“好些年才有了點眉目,近來也隻是試試看將小安的魂渡入藕中,看能不能以蓮種為她造一副可動之軀。”
“這麽說來,小安姑娘還是一切安好了?”赤狐問。
“挺好的。”莊行說,“如果順利,明年春天,她或許就從蓮花池裏長出來了。”
“那就好,那就好。”赤狐說,“到時候我一定去探望探望,道爺,我應該能去探望吧?”
莊行笑了:“你也看到了,此地的妖與人,不似別處,隻要你遵守規矩,自是不會有太多拘束的。”
“道爺說的是。”赤狐點頭,“這裏可太好了!”
又與這赤狐聊了幾句,這赤狐當真是個話罐子,不知不覺,就坐了很久。
還得去采購藥草,莊行還是先與它分別,與芸苓一起去逛街買藥。
夜裏才找了個旅館,點了夜燈,買了些酒水與下酒菜。
“道爺往後有什麽打算,就在山中修行麽?”
“倒也不是,等過幾年,我們大概要從東海出發,去海外遊曆。”
“海外!”赤狐一愣,“道爺,海是什麽樣子的?”
“你見過湖嗎?”莊行問。
“見過。”赤狐說。
“大海就是看不到盡頭的湖。”莊行說,“如果坐在船上,順著風往一個方向走,可能走上幾百個日夜,也隻能看到水,掀起的海浪有時候比茶樓還高,那就是大海。”
“大海好嚇人啊。”赤狐說,“那樣的地方,有什麽好遊曆的?”
“因為海上也不止有海呀。”莊行說,“我們踩著的土地,其實也在海上,海的對麵可能有另一片土地,可能有從來沒見過的人,有從來沒見過的樹,那裏的一切都是未知的,天地之間還有別的什麽,如果不真正抵達海的對岸,那就沒人會知道了。”
“天地是很大的,一個人窮極一生,都沒辦法走盡,但我想知道海的對麵有什麽,所以要去海外遊曆。”
赤狐仰望著莊行沉思,忽然問道:“道爺,我是不是也能去看一看大海呢?”
“你想去看嗎?”莊行問。
“以前不知道有大海,可是聽道爺說了大海,我就想去看了。”
“想去就去,沒有人會阻攔你。”莊行說。
“可是...我隻是個狐狸精呀。”赤狐說,“像我這麽弱小的狐狸精,真的可以去看那個沒有盡頭的大海嗎?”
“可不管你去不去,海都在那裏。”莊行說。
赤狐撓了撓頭,它在人世間摸爬滾打幾十年,曾在虎大聖的山頭唯唯諾諾地當過巡山小妖,也曾化作人形在人煙稀少的村子裏與人共處,它比別的妖怪聰明一些,也經曆的多一些。
它自認為自己活的很通透,可今天聽得的一番話,卻是讓它久違地感到了困惑,以及心中那種無法言說的,一種悸動。
後麵的談話,它都有些心不在焉。
吃完了酒,莊行拱手,也打算回房歇息去了。
明日,他與芸苓就要啟程回家,他們回去就要完婚了。
離別之前,赤狐忽然喊住了莊行。
“道爺。”
莊行回頭看它。
它問道:“道爺,我可不可以,也和你們一起去海外遊曆?”
“去海外遊曆,就代表你要離開你現在站著的土地,在那個望不到邊際的大湖上漂泊了。”莊行問,“你真的想去嗎?”
這次它不再猶豫了,認真地點頭:“想去。”
莊行笑了:“那便來罷。”
“好!”赤狐的眼睛亮了起來。
它想明白了,狐生不過幾十年,自是要多經曆自己沒經曆過的事情,才能不枉在這世間來過一趟。
它想去看看那個望不到邊際的湖,想去自己從沒去過的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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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十五晚,中秋佳節。
這日莊行家中張燈結彩,宴請賓客。
院子裏麵,院子外麵,都擺了許多酒桌。
白瑜與楚勝從宜都趕來,他們的懷中抱著一個繈褓嬰孩,那是他們的孩子,已有一歲大。
吳家也來了不少人,吳大哥,吳二哥,以及到了金釵之年的小茉莉。
有許多熟人,也有村裏的親朋好友。
莊行脫下了道袍,換上了新郎官的大紅衣。
如果在山上舉行道婚,通常不會辦的如此喜慶,會更加莊重一些,要在堂前由師長宣禮結誓。
在山下,就更加熱鬧,其樂融融。
吉時已到,莊行看向那邊才出閨房的新娘。
換了新衣的婦人,攙扶著蓋頭蓋的新娘跨過火盆,這意味著燒去晦氣,入了新家。
婦人領著新娘來到係繡球,貼喜聯的堂下。
莊行的父母與芸苓的叔嬸,都坐在了主位。
芸苓的嬸嬸流下欣慰的淚水,莊行的爹娘,則是一臉笑容。
莊行的手背出汗,他站的筆直,不敢亂動。
司儀高唱;“一拜天地!”
莊行與右手側的新娘,一同麵向天地案行深揖禮。
這一拜意味著順應天命,姻緣天成。
司儀再唱:“二拜高堂!”
二人轉身跪拜父母,
這一拜是報答養育之恩,延續家族血脈。
司儀最後唱道:“夫妻對拜!”
二人相對而立,互行揖禮。
此為夫妻平等互敬,承諾同心。
至此,禮成。
小妹莊茗迫不及待地上前來,她手裏端著一個竹盆,盆禮裝著錢幣,穀豆和花瓣。
她一邊笑,一邊向自己的哥哥姐姐拋拋撒銅錢,穀豆和花瓣,此寓意驅邪納吉。
有婦人送上了酒杯,新郎與蓋著紅蓋頭的新娘雙臂相交,共飲交杯酒。
禮儀過後,祝禾起身,將兩位新人送入洞房。
紅燭在新房內燃燒,新娘坐在了床榻上,雙手交疊,放在身前,好似一朵任人采摘的鮮花。
莊行咽了口唾沫,上前去,小心地揭開了蓋頭。
新娘的眼睛如春水般楚楚動人,美的像畫中走出的可人兒。
她咬住了下唇,臉頰微紅,低頭看向了自己的腳尖。
“相公...”她輕柔地喊道。
莊行心髒猛地一跳,他上前,牽住了那柔軟的小手。
蠟燭被吹滅了,黑暗中,傳來輕聲的嬌喝。
春宵一夜值千金,千金難買春宵夜。
這一晚,注定難眠。
...
...
玄清觀,七錄齋。
清虛子與眾位長老挑燈,夜觀那本新書。
書上寫了一種全新的內息之法,與那《龍息訣》有異曲同工之妙,卻又簡便許多。
雖然簡便了不少,但並不失其中精妙,依然是種不可多得的內功之法,甚至可以說是清虛子見過的,最好的內功之法。
除此之外,這書中還記載了一種《暖身訣》,可提煉真炁,使修士更能明白自己的長處。
清虛子與長老們研讀過後,連連讚歎。
“有此內功,我道門當強盛也。”
除此之外,還有那本《水路林澤經》,整個宜都周邊的妖獸,共一百二十六種,都被記載其中。
有許多以前道人們沒了解通透的妖,都被解剖的頭頭是道。
其習性,分布,懼怕何物,喜好何物,都寫的十分詳細。
“諸位以為,此功,可抵得莊行欲請辭道門之過麽?”清虛子問道。
長老們麵麵相覷,至此,卻也是挑不出什麽毛病了。
這內息之法可使宗門強盛,那科普之書,可助弟子降妖,百姓平安。
除此之外,整個洲郡的妖族,基本上都與人相交,妖與人已有了互惠互利的關係,一切都在短短數年內,變得截然不同了。
“另外,這是我徒兒芸苓所育的靈種。”元嚴最後還取了一盒靈種出來,“此種無需以專門的法門驅動,可似符籙一般,催動真炁就可發揮功效,隻需栽種在靈田內,便可以結出種子來了,有諸多妙用,若提前注入真炁,常人都可催動。”
長老們都懂得這代表什麽,這意味宗門內多了一種手段。
那二人當真是天下難尋的奇才,隻是玄清觀太小,留不住他們。
“那就此表決吧。”
清虛子取出提前寫好的契書,眾位長老一一上前,按下指印。
他們認同了莊行與芸苓為門派做出的功勞,但也並非將二人驅逐出山門除名,隻是放他們自由身。
簡單點說,長老們隻不過簽署了一張假條,不過這假條的期限,和那些回去探親的假不一樣,探親的期限通常是半月到一月,而這假條上沒有日期,意思是,道門永遠是他們的歸屬之地。
清虛子將那契書收好,放入木盒之中。
長老們散去,他獨自留下來,借著月色,讀道經,閱新書。
也就是在這時,又有一隻鳥兒從玉盤般的月亮下飛過,落在了窗戶旁。
是那大雁精,它左顧右盼,靜悄悄地跳入了房內。
“朔風道友,你怎麽回來了?”清虛子問道。
“信送到了,我就回來了唄。”大雁精說。
它銜下一根羽毛,故技重施地變出了一封信來。
“給你的信,你自己看吧。”
清虛子拆開信封,一字一句地閱讀,布滿皺紋的臉上露出了笑容。
“那寶船,居然回來了啊。”
那是他的徒弟宋玉寫回來的第二封信。
信上寫:“船已至東海,即日啟程回觀,望師父海涵。”
信中還寫道,他們從海的對麵尋得了一些新的作物,帶了一些異獸回來。
其實早些年就該回來的,但是海上比想的還要危險許多,雖然是傾國之力打造的寶船船隊,但還是在航行的途中,出了許多意外,船也是修修補補,曆經了很多挫折,才返航回到了故土。
可惜的是,他們並沒有在海的對岸尋到長生不死的仙藥。
至於這期間到底經曆了什麽,也隻能等宋玉回來再聽他講了。
也算是個好消息。
...
九月,莊行與芸苓回觀。
二人已有了夫妻之實,才新婚的男女,最是如膠似漆,步步都不分離。
回到了觀中,清虛子便將那一頁契書,交與二人。
二人拜過後,鄭重地收下。
接下來的日子,芸苓不再住在那藥田之中,而是搬到了莊行的小屋,與他一同居住,或者說同床共枕。
莊行院子裏多了一個蓮花池,池子裏,長出了蓮藕來,寄宿著小安靈魂的槐木,如今被蓮花池裏最大的一朵蓮花吞入了花骨朵中。
芸苓很多的時間都耗在那蓮花池裏,莊行也在書房中,寫寫畫畫,有時請那位朔風前輩幫他送信到宜都去。
日子過的飛快,當年年末,寶船返航的消息,傳遍了九州。
次年的三月,那位宋玉前輩回到了觀中。
五十年過去,他還沒有變成一個老頭,看起來正值壯年。
莊行經常去找這位師兄請教海上的事宜,繪畫了海圖。
海圖上有很多沒有點亮的地方,但也有了一條可以通航抵達另一片大陸的航路,這其中凶險,都有師兄給他說道過。
次年的六月,院子中的那朵蓮花池開出了花來。
那碩大的粉色蓮花綻開,一個白白嫩嫩的孩童,躺在花盤中央。
“小安,小安...”芸苓喚道。
孩童睜開了眼,看著自己的手,看著眼前的頭發挽起來的姐姐,喜極而泣。
她換上了新衣,衝到了父親的懷裏,與父親相擁
...
七月,莊行與芸苓收拾行囊,打算下山前往宜都的造船廠。
“你們真要去?”
莊行看著把他圍起來的貓熊。
“大王去哪裏,我們就去哪裏!”
貓熊吵吵嚷嚷,一口一個大王,吵的人頭疼,
“停停停,那就一起走!”莊行伸出手,“莫要再喊了!”
“好耶!”貓熊們高興在地上打滾。
唯有一隻貓熊沒有說要跟著莊行一起走,那就是守目。
莊行知道這是為什麽,守目有二丫要陪著呢。
它如今也成家了,沒想到貓熊和狸花貓真的能成一對,那狸花貓吃了貓妖族得來的丹,後來就開了靈智,居然真的和一隻紅貓熊日日相守。
“守目,這家裏日後就交給你打理了。”莊行說,“有魏叔在,你也不會挨餓,記得不要荒廢了修行。”
“知道了大王。”守目點頭。
其它貓熊們都勸著大哥一起走,但大哥說成了家就要負起責任來。
五隻貓熊長這麽大都沒分開過,這一下子丟了大哥,頓時很舍不得,哇哇就哭了起來。
但人生就是這樣,總會有分別。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很少能有人陪你走完全程,即便是親兄弟,親生父母,也會離別。
一起走過的那段路是快樂的,是讓人懷念的,那便也足夠了。
屋子裏差不多安頓完了,最後還剩下一個人。
莊行問道:“燕姐姐,明日我們就下山了,你是要留在這山上,還是和我們一起走?”
燕槐安看著莊行的臉,她什麽都沒說,隻是第二天清晨,拿起了劍,在門口等著。
便也不需要說什麽了,晨光下,三人一同下山去,不問前路在何方。
...
另一方天地之中。
也有一個人帶著一隻紅貓熊,在四處行走。
他站在高山雲霧之巔,盡觀天地之光。
他的心中再無任何芥蒂,念頭通達,修為也水漲船高,他的長進似乎沒有盡頭。
從小到大,自他呱呱墜地,再到握劍修行,已過去了六十餘年,所有的記憶都曆曆在目。
如今,他不需要那麵畫壁,也可參悟大道了。
那畫壁中的夢,其實是大道中的一部分。
萬事萬物都在宇宙天道之中,花開花滅,塵起塵落,發生過的事情,就存在於道中。
所以才能以一種旁觀者的視角,將過去發生過的事情截取出來,因為那是天道中的記錄。
此刻他站在天地靈氣匯聚的地方,便也看到了過去自己看不到的東西。
原來,一個念頭,就會讓一個人的人生有如此大的差別。
怪不得那個人會來到此地,因為那個人身上有他缺少的東西。
他認識到了自己的缺失,也補足了自己的缺失。
他的這一生,已完整了。
他長出一口氣,將那塵封許久的劍拔出,在山巔舞劍。
天上本是晴空萬裏,可此刻卻烏雲匯聚,雷鳴轟轟,震耳欲聾。
狂風大作,天雷滾滾。
他將顫抖的貓熊抱入懷中,當九天之上的天雷朝他劈下,似要將天空撕裂時,他對著那道天雷揮出了一劍。
一劍後,烏雲消散。
一劍後,天地清明。
一劍後,世間安寧。
一切平靜後,他將劍收入鞘中,抱著貓熊往山下走去。
從此往後的千百年,有時都有人見得一個人,抱著一隻貓熊,身背一柄長劍。
有人說他在田邊勞作,有人說他在江邊垂釣,還有說他提劍斬妖。
見過他的人很少,但他的名,卻長久地流傳下來。
他的塑像被供奉在廟中,塑像下刻著名號。
人稱“降魔聖君”,是為得道真仙,超脫三界六道。
...
夕陽下,一個孩童在麥田般追逐蝴蝶,不慎落入了河流之中,吞進渾濁的河水,嗆的不能呼吸,無論怎麽掙紮,他都無法在湍急的河水中立起身子。
這時,有一隻手拉住了他,接著是種拉扯感,回過神的時候,他已被人拉到了岸上。
他咳嗽了好幾下,抬頭看,是一個戴著鬥笠,身旁跟著一隻紅貓熊的男人將他拉了起來。
“你的家在哪裏?”
孩童指了一個方向。
“我送你回家。”
男人將他拉起來,很奇怪,孩童發現自己身上的水消失了,他的頭發變幹了,腿也不抖了。
“大哥哥,你是神仙嗎?”孩童問。
男人並不回答,隻是領著他,向著巨大的紅日慢慢往前。
“我聽娘親說,那邊的山上有道長在修仙,我也想去修仙。”
“修仙不一定比種田好。”男人終於開口了。
“可我不想種田。”孩童說。
男人不語,摸了摸他的額頭。
還沒反應過來,孩童發覺自己居然站在了自家門口。
娘親在灶房熱飯,爹爹扛著撿來的柴木回家。
“快去端碗,吃飯了!”娘親招呼他。
孩童左顧右盼,哪裏還有男人的影子。
他愣了好一會兒,直到娘親拿著竹條來趕他,他才慌忙往屋裏跑,去盛飯端菜。
一家人其樂融融,卻不見草屋的背後,一個人哼起了安眠的調子,在田野邊漫步。
曾幾何時,也有一個人哼著這個調子,哄他入睡。
他回頭看了一眼那屋子裏的火光,搖搖頭,接著往前。
蟲鳴聲中,紅貓熊追逐著前麵的螢火蟲。
那身影漸漸消融,隻剩下了黑夜中的點點繁星,在璀璨的銀河中閃爍。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