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蘇瑜(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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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寧安牽著想想走到書房時,肅寧正對伺候的人訓話。緩和的語調中滲出絲絲陰鬱,她聽著都覺得寒顫。她提著裙擺走進去,走到她身邊,握上他的小臂,“怎麽了?”她問。
    肅寧握住她的手,淺笑搖頭,“無事。”他揮手屏退伺候的人。
    寧安與他同坐,想想爬到她的腿上乖乖坐好。肅寧將她抱過來,小姑娘渾身是肉,挺重。
    寧安伸手輕撫他的眉頭,“本就生的凶,一生氣更嚇人了。”他不想說,她便不問了。“肅寧,我想吃野芝麻麵了。”
    肅寧笑看著她,“好,待會兒做給你吃,再拿些蘿卜幹用葷油炒雞蛋。”
    想想道,“我也要吃。”
    肅寧輕掐了一下她肉嘟嘟的臉蛋,“晚上爹包餛飩給你吃。”
    寧安靠著他,他問,“在外跑了一上午,累了嗎?”
    “不累。”出門是馬車,在田裏好幾個人伺候著她,她不過多走了幾步。
    “今日還喘嗎?”
    “不喘了。”
    肅寧聽她回答的如此幹脆,便知她是隨口糊弄,也不點破,隻是心中暗歎一聲,想起百般害他妻子、兒女的人,滿腔激憤。又怕她跟著一起憂心,隻能藏了又藏。
    公道人心?
    公道從不在人心。
    人與人之間的關係太複雜,難分是非。
    你定要還清恩情,不讓自己良心有虧,就不怕與親生的孩子們結仇結怨嗎?你為人處事一貫幹脆利落,為何年老偏偏昏庸了起來?小安與青兒是我親生的孩子,我不向著我的血脈骨血,難不成要向著外人不成?
    “你說肅寧狠毒,小安也跟著毒辣起來,可想要成就霸業,一統江山,小小殺戮在所難免。”寧朗看著元杞冉,“你當年為了盡快在軍營站住腳,不也是以百人為餌,才能破了西涼先鋒軍嗎?”他麵帶嘲諷,“你別同我說,你如今才懂得後悔愧疚。”正義不過是種同情,世間哪有什麽對與錯,有得隻是勝者王,敗者寇。“生不逢時,比死了做鬼更慘。肅寧為帝,便是踏著萬屍血海又如何?他讓世間人生的逢時,可享太平盛世,誰還會記得應州一戰,誰又還會記得他一路走來血肉漂杵,肉骨成泥?”人都是善忘了,無論做了什麽事,很快就會隨風而逝。
    “你說小安毒辣,青兒一心隻向著姐姐,不管是非,罔顧法紀。可若我們為人父母的,在他們年幼之時,如同肅寧、小安對待禾苗、想想一般,給了他們足夠的安心,他們又怎會狠起來好歹不分?”寧朗惱怒,“我雖不是一個好父親,卻也比你強,至少我不會向著旁人的孩子而覺得自己的孩子有錯。”他的孩子,有錯又如何?若是無人逼迫,若是無人挑釁攻擊,他們何必學的尖利,變得狠毒。
    阿朱有些擔心的看了寧安一眼,寧安靜靜轉身,“我去看看青兒。”視線落到阿朱手中的托盤上,她又道,“待會兒再送進去吧。”
    天日漸熱了。寧安最討厭夏日,煩悶異常,用了冰又覺得不舒服。阿朱應了一聲,知道她近來煩躁不僅僅是因為天氣漸熱。
    到了青兒暫住的院子,意外的看到了同她說要去衙門辦事的人正在同青兒說話。滿臉壓抑的怒意,額上青筋粗烈暴起,語底是森森的殺意。
    寧安勾唇一笑,“看來來的不是時候。”她輕搖著扇子,轉身離開。
    寧青抬頭,剛好看到院門處飄去的一抹鬆花裙角。他對肅寧道,“我姐剛才來了。”
    肅寧微愣,隨即輕歎一聲。“這些日子她心中不暢快。”一為燕家姐妹之事,二為他們有事相瞞。“我去看看她。”
    寧安百般不舒服,坐著難受,躺著也難受,想想原本要往她身邊湊,見她神色不好,乖乖的跑去找哥哥姐姐玩了,她才不要上趕著觸黴頭,成了娘撒氣的由頭。
    寧安半靠在長塌上,見她小腿跑的飛快,忍不住輕斥一聲,“小人精!”
    肅寧進來,掃了一眼掛在門口的鸚鵡,走到長塌旁一把將寧安抱起,“前些日子你說要登高,亭子建好了,我帶你去看看。”
    寧安驚呼,握拳捶了他兩下,便也任由著他將自己抱走了。她身上乏的厲害,頭也昏昏沉沉的。
    阿朱搖了搖頭,吩咐人遠遠的跟著,別去打擾了王爺、王妃。然後便拿起一旁的瓜子,用銀夾子夾給鸚鵡。她逗了會兒鸚鵡,對著在院子中灑水降溫的之桃道,“這可是王妃近來的新寵。”
    之桃將井中新打出的水一勺勺潑灑至地上,抬起頭笑著回了句,“王妃喜歡的東西不少,可均是三分鍾熱度。在錢塘時那隻黑奧不就是,剛撿來的時候喜歡的不得了,不過兩三月便不喜歡了。”
    “也是。”阿朱歪了歪頭,點了點鸚鵡頭,“你啊,趁著王妃還有興趣,多說些喜慶話,王妃高興了,說不定能多留你幾日。”
    之桃走到屋簷下,擰了一塊布巾走入擦桌子椅子。喘症最忌諱灰塵,自從王妃得了這病後,桌椅每日至少擦兩遍。“阿朱姐姐,偏院那位,王妃便允她入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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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都鬧上門來了,還能如何?”阿朱將玉樓春搬起,換了一個位置。“王妃喜歡的是玉重樓。”玉重樓,白牡丹之最,清新雅致,淡雅芬芳,花型碩大。
    之桃有些憤憤不平,“誰知孩子是不是王爺的,她這麽多年又是否與旁人有首尾,也不知道幹不幹淨。”她滿嘴鄙夷。
    阿朱輕歎一聲,“十多年了,王爺也記不清了。倒是說了,若是自己的孩子,定不能流落在外,收下便收下了,隨便找個嬤嬤養著,待到十三四歲嫁出去便是了,不過是一口飯的事。就是她有些麻煩……”她擰眉。
    之桃看向她,“怎麽了?”
    阿朱道,“咱們王爺你又不是不知道,一貫碰不得髒東西,也不知她這些年有沒有和別人男人好過。”她語含不屑與涼薄,“一個隨隨便便便能委身咱們王爺的人,誰知道會不會爬上別的男人的床。”
    之桃道,“誰知那孩子是不是她的,說不定人家還是清白之身呢?”
    阿朱冷哼一聲,“若她是清白之身,便是欺騙王爺,借由百姓悠悠眾口汙蔑王爺,是欺君的死罪。”
    之桃也跟著擰眉,“咱們王爺最恨旁人欺騙,她那孩子若真是假的,隻怕一條命不夠賠。”
    “賠?”阿朱眉頭一條,揚高聲音,“欺君之人,死不足惜,上一個借由孩子欺瞞王爺的女人,被送去了軍營做軍妓。”
    沉默了一會兒,之桃問,“這也不確定,那也不行。”
    阿朱也擰了一個帕子,跟她一起擦。“王爺昨日同王妃說了,待她學完規矩,找兩個嬤嬤給她驗身。”
    之桃還年輕,麵上有些懵懂。“驗身何必找兩個,怕她買通驗身嬤嬤嗎?”
    阿朱撲哧笑出聲,“一個驗病,一個驗是否生產過。”她對著之桃緩緩搖頭,“嬤嬤都是宮中來的人,犯不著為了一個尋常女子,得罪了王爺。”便是由著她買通,她又能拿出多少銀子呢?
    之桃咧嘴笑了,“若是驗出她為清白之身可就有趣了。”
    “不至於,她若沒生過孩子,如何能用孩子找上門,她該清楚,若無孩子,她便是在門口跪死了,也入不了府。”阿朱附和,“不過……若真查出清白之身,倒也不錯,不僅咱們能看個熱鬧,軍營還能多個軍妓。”兩人對蘇瑜,毫不掩飾的鄙夷。
    兩人對視一眼,視線落在吃瓜子的鸚鵡身上,滿臉笑意。
    之桃又道,“阿朱姐姐,我著實好奇,生沒生過孩子還能驗出來?”
    阿朱點頭,“我也是聽宮中的老嬤嬤說過,說是生過孩子的女子,胯骨與未生過孩子的女子不一樣。”
    之桃又問,“可我瞧著咱們王妃那身段,跟未生產過的姑娘似的。”
    阿朱笑道,“咱們王妃那是生後沒多久,就做了正骨。”她一麵說,一麵差人將廳中的牡丹都換成玉重樓,“門口留兩盆趙粉,不然一眼看來白慘慘的。”
    阿朱放下抹布,又檢查了一遍。“她一個孤女,靠著軍營幫助才能活下去,她拿什麽正骨。”有正骨本事的人,天下不足百人。“還有便是檢查那處。”她壓低了聲音,在之桃耳邊輕聲道,“拿出也是不一樣的,有經驗的老嬤嬤撐開一看,便明了了。”
    好狠的手段。
    碧涵看著關毅,擰了帕子給他擦臉。他的眼睛已經能模糊看到東西了,隻是不可操之過急,還得針藥相輔相成,待到能看清了才可用眼。“她明知鸚鵡有異,卻仍然養在身邊。她故意在鸚鵡麵前說出一些話,麵上安撫蘇瑜,彰顯大度,暗地中卻無數次暗示她她能入府全憑孩子,若她未生過,便是欺君之罪,要被送去軍營為軍妓。”若是她真生過,她也可以拿著她這麽多年如何養大一個孩子,定是攀附了其他男人,出賣了身體說事。“蘇瑜借著重口讓攝政王百口莫辯,暗中引導百姓是王妃善妒才不給她入門,這兩口子一貫睚眥必報、心狠手辣,如何能放過她?”終歸是富貴迷人眼,她隻看到了眼前的富貴,看不到富貴之下的森森白骨。“欸,你說她如何發現鸚鵡有問題的?”
    關毅道,“她不是發現鸚鵡有問題,而是不信元杞冉。”學舌的東西,又是旁人訓出來的,如何能信?“蘇瑜一直在軍營本本分分,為何突然鬧了這一出,身後定有人。”又是這麽巧,蘇瑜鬧上門,元杞冉將鸚鵡從應州帶了過來?
    碧涵倒了一杯茶給他,“你說蘇家的人不走一直纏著朝朝是為了什麽?”這些日子他們進不了王府,便不停差人送東西進去。什麽糖果、糕點、發釵的。不知道內情的人還以為朝朝不知好歹。
    “大概是查到了蘇明雪以前那些事,才會又發現蘇朝的好來。”蘇家的事,處處透著蹊蹺。“蘇明雪以為宇文一門是大族,最好臉麵,卻不知越是好臉麵的人報複起來越是不留情麵。”宇文氏族這一任族長他多少了解些,雖說古板頑固,卻並非是個忍氣吞聲之人。並且他是個拿著禮儀道德,規矩體統當飯吃的人,被蘇家、蘇明雪擺了這麽一道,讓他娶了一個如此髒汙的女人,甚至險些讓一個不知何處來的孩子承繼了家業,他如何能咽的下這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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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碧涵想了想道,“她雖身體不潔,但不代表她心不潔。”她是女人,知道女子之苦,又想到蘇明雪自幼便無人管教,難免受人欺淩,她便是不願又如何能反抗呢?
    關毅向著她的方向轉頭,“或許她無辜,但從她瞞下一切陷害蘇朝,嫁入宇文一門那一刻起,她便不無辜了。”一個男人或許能接受再嫁女,受了傷害失了清白的女人,卻接受不了用身體交換物品、財富、權勢的女人,她有再多的苦衷,也改變不了她為娼為妓的事實。別說什麽無可奈何,迫不得已,出賣了身體,便是出賣了身體。“你可以同情她們,也要接受旁人不接受她們。”不能,也不必將自己的想法強加給別人。
    “便如蘇瑜之事,你或許會覺得攝政王夫妻二人出手狠毒,可若是你呢?”人口似碑。她明知攝政王是下一任帝王,她也明知攝政王這些年在各處用自己的銀子開各種善堂,修築堤壩,便是為了口碑二字。她偏偏用這一點逼迫他。再說夏侯寧安,受了多年欺淩,忍了多年,性子早就變得多疑扭曲,她或許不會覬覦旁人的東西,不會生了侵占之心,可一旦成了她的,便不允許任何人覬覦。自己的東西,緊緊握在自己手中才能安心。若是有人覬覦,便殺了覬覦之人。“世間女子人人想要一生一世一雙人,可真正能做到的又有幾人?”女人因為世俗,因為各種原因,不得不妥協,裝作大度,為夫納妾。而男人呢?多是善變之人,更是不可信。情之所鍾,一心一意的男人有,確是鳳毛麟角,甚是稀少。
    碧涵聽了後笑問,“你是在誇己還是在罵己?”
    關毅搖頭,跟著她笑,“誇也好,罵也好,至少當下,我對你是一心一意。”永遠太久遠,他無法承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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