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公羊纓(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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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7章 公羊纓(一)
    自以為有點姿色,便能憑著姿色與她比肩,甚至將她踩在腳下嗎?
    京中比她美的無數,比她媚的無數,比她溫柔的、會撒嬌的、有腦子的更是無數。她憑什麽以為她靠著一張臉,便能一步登天呢?
    “府上規矩,姨娘沒有養育孩子的資格,你的女兒日後便由府中的嬤嬤養育。”寧安笑著對蘇瑜道,“你放心,已經給她找好了教養嬤嬤了。”她輕輕抬手,胡姑姑領著張媽媽與另一個滿是風塵氣的婦人進來了。
    寧安道,“日後她們二人便是慧兒的教養嬤嬤了。”她麵向張媽媽,“你們可要好好教導慧兒,將一身本事盡數傳給她。”
    張媽媽臉色有些難看,堆著笑,臉上浮了一層粉。另一婦人倒是恭敬應下,“奴婢定不會讓王妃失望。”她拂過眼角,眼角夾著紋路,“奴婢定將這一身的本事,好好傳授給慧兒姑娘。”
    蘇瑜驚道,“怎麽能讓青樓楚館出來的人教養公主?”
    “公主?”寧安臉色一沉。
    胡姑姑上前,毫不猶豫甩了她一個耳光。“大膽,公主豈是你能說的。”
    寧安眸光一涼,“別一口一個公主,我的女兒們是公主,你的可不是。”
    蘇瑜震驚,張媽媽也看向她。阿朱道,“蘇姨娘,您想讓女兒做公主,也得有證據證明你所生這個是王爺的才行。”無人證,亦無物證,一問便是偷偷生下,一問便是藏起來養至現在。
    阿紫道,“旁人上趕著攀附認親,少說要把人證物證做全了,您倒好,帶著個孩子便來了。”
    寧安看著她一眼,語帶責備。“好了。”
    阿紫後退一步,麵上卻還是不忿。“蘇姨娘,您怕是不知道,皇上剛下了一道旨意,正妻所生子女,才能入祖籍,若正妻無子女,庶出子女報了衙門,衙門考察了學問品性,才能入籍。您就是生了女兒,日後生的再多,也同您一樣,是個賤籍。”
    世間少有女子願意為妾,可便是她們無可奈何,也不能越了正妻去。世間妾室仗著有子欺淩正妻,借著正妻不能生育便妄圖上位的事還少嗎?律法不維護正妻與嫡子的權利地位,難不成要去維護妾室與庶子女?
    “阿紫。”寧安厲聲。
    阿紫忙跪地求饒。寧安默然片刻,才道,“口無遮攔,這些日子去廚房伺候吧。”說是懲罰,卻無一絲懲罰之意,反倒隻是讓她去小廚房幫忙,相當於給她放了假。
    “謝王妃寬恕。”她起身轉身離開。
    寧安噙著笑看著蘇瑜,“你初入府之時,我曾差人問過你是否考慮清楚了,莫要日後生了悔意,是你言之鑿鑿說,絕不後悔。”她起身看天,“既然不後悔,這四四方方的小院,你便安心住著吧。”
    “對了。”她又道,“我差人燉了一盅湯給你滋補滋補。”
    之桃將湯盅捧上笑道,“還有一盅是給張媽媽的。”她將湯拿到張媽媽麵前,張媽媽不敢不接。之桃又笑道,“張媽媽也辛苦了,為了蘇姨娘絞盡腦汁,殫精竭慮,也該好好補補才是。”
    蘇瑜不敢喝,下意識拒絕。寧安笑道,“別怕,沒下毒。是張媽媽差姘頭養的那兩隻鸚鵡,怎麽,自己養大的鳥也不放心了?”
    張媽媽手一抖,險些摔了湯盅,之桃一手托住,笑道,“蘇姨娘,張媽媽,這可是王妃恩典,奴婢在這伺候你們喝下。”
    貓捉老鼠。
    這場遊戲,便是寧朗看著,都覺得殘忍。
    肅寧站在桌前寫字,聽他問起,隻是微微挑起眉。“不過一個小老鼠,還值得你專門從應州來?”
    “小遊戲?”寧朗挑眉,“你覺得這是小遊戲?”
    肅寧抬頭看他,“比之應州一戰,這難道不是小遊戲嗎?”要怪,就怪那些不長眼的人,明知他的小妻子善妒,偏偏不信邪,非要撞個頭破血流。
    寧朗疲憊擰眉,“你便這麽縱著她?”
    肅寧道,“我若再不縱著她,還會有誰縱著她?”他放下筆,將字拿起端詳著,“她若同元杞冉一樣是非好壞不分,我倒是要頭疼了。”他的小妻子很善良,很溫柔,隻是總有人挑釁。被人挑釁了不反擊,這不叫善良,而是懦弱。“孩子似的,性子直,氣性大,我慢慢教便是了。”他很滿意這幅字,笑著放下,“還是元杞冉讓你來的?”
    寧朗看著他許久,終是長歎一聲。“此種遊戲,日後萬萬不能再玩。”
    肅寧笑道,“無人挑釁,無人覬覦她的東西,她又不是十惡不赦之人,費時費力費銀子,你那女兒摳的很,銀子都往裏攏,哪裏舍得。”
    關毅原還想著回京任職,聽了這翁婿兩涼薄至極的話後,便打消了重回京城的心思,若非碧涵還需要一封和離書,他甚至連京城都不願再踏進。
    日後攝政王為政,不隻是百姓之福,還是百姓之禍。
    他與祁源喝酒時,提了自己的擔憂,祁源道,“是福是禍,所看不是他,而是攝政王妃。”攝政王妃心情舒暢,他為帝便是百姓之福;攝政王妃心情不暢,他為帝便是百姓之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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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關毅看著他,祁源略帶嘲諷的冷哼一聲,“他終歸也隻是一個色令智昏之人。”而攝政王妃,死死拿捏住了他。
    關毅挑眉,抿了一口酒。“紂王、妲己。”
    “妲己?”祁源越發不屑了,“一個騷狐狸可沒攝政王妃這本事。”凡是有攝政王妃三分聰慧,也不至於死後背負種種惡名。他看向關毅,“攝政王夫妻,一厭惡女媧,二厭惡妲己,莫要在他們麵前說這四字。”
    漠北人喜拜女媧,攝政王則極其厭惡女媧。當年他在漠北之時,燒女媧畫像雕塑,殺拜女媧之人。那副凶狠的模樣,是從骨子裏透出的凶煞,似他與女媧,世世代代糾纏不休,隔著血海深仇,不死不休。
    西北女人重容貌,拜妲己。他在西北安插自己人,一點點蠶食原由薛氏一族控製的西北營時,將所有拜妲己的女子都打入了娼籍,讓她們為娼為妓。他說,妲己便是個低賤的娼妓,你們拜她,豈不是就想為娼為妓。
    “民間有個說法,神也好,佛也好,仙魅也罷,均要香火、信仰,若是沒有香火以及信仰,它們便會逐漸消散。攝政王如此厭惡女媧與妲己,又怎會任由她們得了香火。”無論真假。
    他給關毅加了酒,“隨著他日漸年長,越發會掩飾偽裝了,可偽裝的再好,也改不了本性。如今攝政王妃能約束住他,倒也是好事。”皇上登上皇位,忍辱負重,與四大家族斡旋,為的不就是將天下交到他手中。“世人虛偽,帝王也均是虛偽之人。口口不離君子,聲聲皆為黎民,心心不忘爭權,念念盡是奪利,舊朝滅新朝生,新朝依舊舊朝人。”若是自己坐不上那頂上之位,誰人坐都是一樣。與其讓旁人坐了去,還不如讓烏肅寧坐。至少,他不發瘋的時候,會是個好帝王。
    碧涵準備了熱水給關毅泡澡去酒氣,她坐在木桶旁為他擦澡,一邊擦一邊問,“今日蔡夫人請我吃茶,說應州出了個案子,受害者是個傻子,一問便說要玩貓捉老鼠的遊戲,一會兒又說她不玩了不玩了。什麽是貓捉老鼠遊戲?”
    關毅閉著眼仰著頭,“貓捉老鼠便是找一房子,多是四進四出的荒宅,在尋百餘男子,多是乞丐流氓,然後引入一女子。女子為鼠,他們為貓。從亥時至第二日卯時,鼠可以隨意逃跑躲藏,可若被貓抓住了,便要任他們為所欲為。鼠不可自殺,貓不可玩死鼠。”這原是死侍營訓練死侍的方法之一,後被攝政王妃改了規則,用在了覬覦爭搶她東西的人身上。
    燕家女並非第一人,四年前,攝政王妃有孕,也曾以此法懲罰過一個意圖借著她有孕上位的妾室。
    碧涵驚恐道,“好殘忍。”
    關毅噙著一抹笑,冷哼一聲,“所以,千萬不要覬覦攝政王妃的任何東西,也不要妄圖與她爭一二。”不足十歲便能殺人,毫無破綻躲過刑部調查詢問,她又何嚐是個簡單的人呢?“方以類聚,物以群分。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一個被窩睡不出兩種人……青竹蛇兒口,黃蜂尾上針。兩般猶未毒,最毒婦人心。”
    洗過的鹽堿地種下了水稻,不過兩三個月便鬱鬱蔥蔥一片,生了稻米。要知道,在此之前,湖陰城縣並非沒嚐試種過水稻,可不是生不出來,便是葉黃不生米。
    寧安炫耀一般興匆匆拉著肅寧去看她的稻子,也不怕熱了。肅寧看到了大片翠綠,也驚訝不已。“不是說這裏的土種不出水稻嗎?”
    “我讓人從山上瀑布引水,將鹽堿地洗了好幾遍,然後又用井水澆灌浸透,浸透後將嘔好的肥與草木灰混合,混入土中,然後將山上挖來的土反複烘幹,又碾碎,鋪在最上層。”能在山上找到瀑布,還多虧了公羊纓。她雖實踐不多,但對地質確實有眼就,通過石頭,泥土的潮濕度以及動物糞便,便推測出了山中有泉,西北或許還有瀑布。“我在書中看過,若是土壤燒苗,定時混入了什麽,絕大多數都可以通過高溫加熱消除,但同時會帶走土壤的養分。”
    肅寧笑看著她,他最愛她這副得意的模樣。“我的王妃真厲害。”他伸手一指,“那片怎麽了?”一片倒伏。
    田壟不好走,肅寧讓寧安在旁邊等著,寧安不願意。牽著他的手,提起裙擺,踉踉蹌蹌走上了田壟。
    公羊纓這幾個月除了在山上勘探,便是在田中忙碌。除了這一畝水稻田,旁邊還種了一畝大麥、一畝青稞、一畝玉麥。
    公羊纓見到他們,迎了過來。寧安問她,“這一片怎麽了?”
    公羊纓搖頭,“不知道怎麽都倒了。”昨夜也沒有大風。
    寧安又問,“種子用的是同一批嗎?”
    公羊纓點頭,“問了老農,說可能是曬田不到位,插秧時插的過深。”她指向不遠處忙碌的人,“現在在檢查種植間隔。”種植間隔過小,形成田間鬱蔽,莖稈細弱;插秧太深,分蘖節位高,秧苗徒長,易倒伏。
    之桃道,“種地竟也有這麽多學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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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羊纓這些日子整日在外麵跑,黑了不少,笑也爽朗了許多。“我以前也覺得耕種容易,跟著一段時間,才發現,這其中的學問,可不比念書考科舉容易。”葉片發黃有許多種原因;蟲害也要分為許多種;同一時期曬出的田,施下的肥,總有那麽幾塊有問題;看似一樣的種子實則不一樣……
    公羊纓帶著他們走到倒伏的稻田處,寧安問她,“這些要怎麽辦?”她雖看了不少農耕的書,卻終歸是紙上談兵。
    公羊纓搖頭,“我也不知。”她隻知曉,倒伏會引起稻穀發芽,空癟粒增加,收割難度也會增加。
    看完水稻,又去看大麥與青稞。公羊纓最喜歡青稞,這種植物可以在惡劣的環境下堅強地生長。
    “這塊土地很差,已經讓先前的作物長了一季,養分早已被上季的作物用光。可是隻要種下,不論怎麽著,到了明年也能收。”公羊纓拉過寧安,帶著她走進齊腿深的青稞田之中,“你看它們,刀切似的整齊,異常壯觀,有幾株從整齊的隊伍中冒出來,飽滿的果穗倔強地想要觸摸天空。它們在貪婪生長,它們是其中的佼佼者。似我,也似你。”
    她很感謝寧安,將她從讓她窒息的生活中解救出來。在此之前,她一天又一天的數著日子過,她一度不知道這一天又一天算什麽。嫁給寧青她沒得選,她知道不選他,也有其他人,她的婚姻大事與自己的意願從無關係。與其嫁給一個陌生人,不如嫁給他。婚後,雖然有了孩子,寧青也給了她足夠的權利與尊重,甚至偏袒她,可她明白,這不是她想要的。她厭惡一切,這種厭惡,甚至延伸到孩子們身上。她知道她不應該這樣,可她控製不了自己。
    直到,寧安給她寫了信,向她詢問山川地質。直到,寧安問她,要不要離開,跟著她、幫她。
    寧安深吸一口氣,感受植物的滋味。她笑道,“跟著我日子可沒那麽好過。”她需要走遍天南地北,需要每隔三年回京向她匯報各地山川河流的情況,她還要求她編寫地質書籍,撰寫遊記。她會遇到很多人,同樣,也會遇到很多危險。
    公羊纓轉向寧安,“你知道嗎,在楓兒鬧出那種事之前,我一直覺得我的人生便應該是這樣的。”嫁人,相夫教子,就這麽一輩子。“是你跟我說,公羊一族的人不該如此蠢笨。你還說,你的祖母便是如此,壓抑了本性,遵循了禮法製度規則,聰明如何,伶俐如何?還不是淒慘離世。你說,公羊一門的女子,不該想著依附任何人,不該將目光放在一畝三分地之上,而是該放眼天下。你還說,我覺得公羊一門女子的價值,不該被女子二字禁錮。”她想去看看天下,看看山川河流,看看不同的風土人情。
    寧安笑的溫和,“我便不似你。”她看向肅寧與幾個孩子,“我就守好我這一畝三分地便心滿意足了。”她沒大誌向,也沒什麽大誌趣,求的隻是平寧安遠。
    公羊纓看著她的眼中滿是欽慕,“斷有斷非有,是故知涅盤非有亦非無。”
    《觀涅盤品》中,龍樹菩薩認為隻有無自性空才能建立一切法,所以提出無論一切法“空”與“不空”,隻有在畢竟空中才能成立涅盤。涅盤尚且沒有可成立真實自性的“有”,更何況因有還無的“無”;因緣和合名為“有”,因緣離散名為“無”。
    《觀成壞品》說雙遮有無,不著一切。空寂中不但要遮破“有”及遮破“無”,也需遮破“亦有亦無”。“有”是生、住、異,“無”是滅,所以有無皆是有為法。涅盤的深意不是無,也不是滅,是終無一法可以名之。
    她的隻求何嚐不是要求。她的無,何嚐不是她的勃勃野心。
    寧安目光清澈,引過一株青稞放在鼻下輕嗅。“我不信神佛。”
    公羊纓笑道,“王妃不信,可王妃卻會看。”她眉頭微挑,掃向帶著幾個孩子視察試驗田地、慰問農人的肅寧,“斷有斷非有,非有亦非無。”王爺對他的妻子堅信不疑。堅信不疑她的妻子隻求平寧安遠;堅信她的妻子心淨如水,堅信她的妻子膽怯嬌弱。
    寧安笑著,“孩子我可以幫你接入京中。”
    公羊纓微微搖頭,“不用了,寧青對他們挺好的。”
    看過了青稞,又去看大麥與玉麥。寧安問,“敖蔚如何了?”
    “挺好,不過家族拖累,總歸是麻煩。”她那個姐姐,蠢笨至極,見敖蔚可以親自養育長子,嫉妒之心藏都藏不住,多次暗中使壞。她不知敖蔚為何定要親自養育孩子,但她明白,有一個善妒的敖為儀在,孩子放在自己身邊養育,不如交由麟啼院嬤嬤們統一教養。
    “大概是想要孩子同自己貼心吧。”
    公羊纓笑問,“同自己貼心能如何?日後還不是要自立門戶,過自己的日子。”兒女們大了,成了父親、母親,便不再是兒女了。
    寧安隨口道,“那便是為了爵位承襲吧。”
    公羊纓道,“爵位承襲還不是王妃的一句話。”出口才覺不妥,又道,“爵位承襲之事,一要報皇上批準,二定是會提前知會詢問王妃意見的。”
    寧安道,“青兒的爵位他想給誰便給誰,我管不著,也懶得管。” 眉頭微蹙,“同樣是女兒,不知怎會有父母厚此薄彼。”轉念又一想,這種偏心並不少見。盡歡爹娘不也是如此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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