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薛念(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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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薛念(一)
夫為寄豭,殺之無罪。
防隔內外,禁止淫泆,男女絜誠。
碧涵來陪寧安,寧安不在,隻有三個孩子在花廳中看書。她走過去略掃了一眼,竟驚奇的發現,定國公主與皇太孫竟然在看秦時律法。
她又見桌麵上擺著一本書,書中落名有些熟悉,細細一想才記起,這是前朝嫡次明蕙公主曾編寫的書。
阿朱見她,笑著將她引入一旁的耳房,“王妃去書房了,關夫人稍等。”
書房之中,肅寧正與寧安說治國法製之事。“窮著,誰不想達?”為求發達,兢兢業業,辛辛苦苦,可除了少數讀書人可以考取功名,其他大部分人仍然生活在艱難困苦中。“達者,不願也不允窮人擁有達的機會。”機緣,從來不是緣,而是掌握在少部分手中的消息。“天下間有幾人願意將錦衣玉食分出去?”甚至有些達者,將窮視為一種恥辱,所以不遺餘力的壓榨窮苦之人,這便是愈窮愈窮,愈苦愈苦。“這樣,才能將這種發達,變成自家的東西,不會被旁人分去,才能福蔭子孫。”
江湖中,路人拔劍怒斥不公,草寇豎眉引火叫板。學習前人古書,咬文嚼字,斬魑魅伏魍魎,迎北上下江南,燈火通明,宮商角徵羽,噤若寒蟬,嗔癡財色貪,人世間,從來都是反複生還。
“今日,我拉一把窮苦之人,並非我大度,願意將我的權利金錢地位分一些出去,而是便是我今日分了些權勢金錢出去,它們也牢牢被我牽在手中。”他張開手掌,“我想收回,隨時可以收回。”可於窮苦之人而言,這便天恩所賜。“以往,我最是厭煩事神,先鬼而後禮,可若能用鬼、神、佛、卜控製人心,為何要勞心費力呢?”做鬼、裝神、造佛、卜卦可是比自治圖強,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要簡單的多。
他攬著寧安坐下,“我也管不了那麽多,至多保咱們兒女一輩,至於日後的孫兒們,便看他們自己的造化了。”天下本不該如此,不該一人掌天下;不該窮人辛勞一生卻活的淒苦,富人蒙受祖蔭可世代酒肉;不該士族互相拉攏,富族結納收買;天下土地,不該歸於個人,而應該歸於國,發於民;天下百姓,該獲得同等的念書機會,獲得同樣的考核資格……白錚錚說的沒錯,該人人平等。
應該如此,可他不願。
他要山河萬裏肆意笑;他要宏圖雙麵名利皆入;他要普天之下皆由我予奪生殺……他要他的妻子兒女享盡盛世繁昌,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肅寧將一本律法書放到寧安手中,“這本律法,乃是當年明蕙公主攜眾人所寫,可惜還未呈上,她便因謀逆進了大牢,這本書如今隻剩這本原始手稿。”他輕歎一聲,也不知是感慨還是覺得遺憾。“這本律法書中,加入了許多有利於女子的法律。”規定了庶出子與嫡出子,除了在承繼上有不同外,其餘皆因與嫡出子一樣。還列明了為妾者所應該享有的權利,明蕙公主認為,妾雖是妾,卻也應該同妻一樣,而非妻的權利大於一切,可以任意打罵買賣妾室。
寧安問,“明蕙公主是妾室?”
肅寧搖頭,“不是。”
“既然不是妾室,為何要列出這麽多有利於妾室的律法?”妻便是妻,妾室便不能越過,妾室便該低人一等。
肅寧抱著她笑,“你去看看她編寫的律法,然後可以同碧涵等人商量商量,看看怎麽修改律法,才能更好的維護你們這些正妻以及嫡出子女的權利。也看看怎麽修改,才能緊一緊納妾無數之風,窮苦人家妄圖以女為妾換取富貴之心。”
寧安看著他,“修改編寫律法之事,如此重大,你放心交給我?”
肅寧毫不猶豫點頭,“曆史律法,古籍典故,曆代變法改革,還有像什麽《九議》《美芹十論》等書,你看的比我更深。”
寧安拿著明蕙公主編寫或參與編寫的一些書回了花廳,兩個孩子因為寄豭吵了起來。一個說寄豭是贅婿,一個則說寄豭是指出賣身體的男人。
寧安叫停他們的爭執,“你們下午一人寫一篇文章,誰寫的最有道理誰就是對的。”
禾禾鼓起了臉,苗苗也鼓起了臉。
藍姑姑笑著走入,王妃同王爺鬧小性子的時候也是這樣,兩頰紅彤彤,一張臉肉眼可見的鼓起來。
她走到寧安麵前,“王妃,關夫人來了。”
寧安放下書,“請她過來,正好有事同她商量。”藍姑姑剛要離開,寧安又叫住了她,“對了,你幫我去將珍娘以及蔡夫人請來。”
藍姑姑差人去請珍娘時,珍娘正在同福客棧宴請薛念。薛念沒什麽朋友,認識的,能說上話的,又剛好在湖陰城縣的人隻有她一個。她在同福客棧安頓好之後才寫了帖子遞給珍娘。
包廂中,珍娘與她對坐。“你怎麽來的?”
薛念笑道,“跟著錢家的商隊來的,有皇後娘娘打了招呼,倒也沒受什麽罪。”同來的還有皇後娘娘的侄女,嫁入鹽商家族的文君。他們趕著送一批貨物去應州,便沒停留,將她放下便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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珍娘原想問問她怎麽來了,可轉念一想,若非遇到了無法解決的大事,一個柔弱的女子,又如何會孤身一人走到今日。
薛念心中感念她的貼心,“這麽多年了,你還是這麽貼心。”真算下來,兩人並不熟悉,不過是幼時見過、聊過,年長嫁人後,又同在宴席之上見過。
珍娘想了想問,“京中的事了了?”
薛念點了點頭,複又搖了搖頭。“和離書已經過了官衙,我已是自由身。”至於其他,其實不重要,本就無人尋她。她從京中出來,一路上繞去了好幾個城池,曆時近三月。一路走來,她說不出心中滋味,既期待著什麽,又心酸胃澀,快到湖陰城縣時,一顆心才堪堪定下,心中那點奢望,最終消磨殆盡。
珍娘看著她,薛念曾被喻為京中第一美人。她出身名門,氣質溫婉,教養良好,自幼練舞,身形纖細,一靜一動,步步驚鴻。當年的她,淡掃蛾眉衣妝素淨,直如芙蓉出水,不染纖塵。今日的她,尖瘦的臉龐有些青白,頭發黃燥,神情倒是溫厚,笑由眼底而發。
“老了,比不過年輕時了。”她自五六歲開始,為跳舞,為保持身體輕盈,便沒吃過飽飯。後來倒是能吃飽飯了,腸胃又因常年的饑餓壞了,多吃一點便腹脹胃疼。“倒也無妨,多吃些米湯養養便是。”
珍娘笑道,“我們都老了。”
“我這一路來,倒是聽文君說起了攝政王妃。”薛念語含調侃,“說是她這些年越發鮮活了,三十多歲還活得像個小姑娘。”
“她來的時日雖短,卻為城縣百姓做了不少事。”珍娘點頭,“城縣有一部分土地是鹽堿地,難以耕種,她便教人洗田法,又派了人專門指導他們何種地該種何種糧食。隻是身子一直不太好。”城縣的人原也是不信,是她自己的田地中,長出了比其他地方更粗壯的玉麥,百姓們才信。她讓人在衙門口擺桌,除了分享種植方法外,還一一記下他們的疑惑,每月初二、初十統一解答。這些法子,她從未私藏,集結成冊,也送去了應州。聽聞軍營剛入春時種下的玉麥已經快成熟了,漲勢極好。還有大麥、高粱、青稞、芋頭等能長久存放的糧食,今年的漲勢均很好。糧是民之本,百姓如今都非常感念她,直言她菩薩心腸。她來湖陰城縣不過短短半年,便收服了湖陰城縣、應州大半百姓的心。
薛念道,“京中這些年一直都有傳,攝政王妃嬌貴,一月飲食藥材上萬兩。”
珍娘笑道,“王爺願意嬌養著她,銀子也是他自己的銀子,一月用的再多,也與咱們無關。”估計又是府中哪位妾室心中不忿,念念不平,或是世家大族何人想要借此汙蔑,才會有這等流言。
薛念笑著點頭,“也是。”她喝了口茶,頓了頓才又狀似無意道,“當年,幸好夏侯寧安沒嫁給我弟弟。便是她嫁來了,我弟弟怕是也養不起她。”
珍娘不知她怎麽會提到薛彥皓,她拿起杯子喝茶,垂眸不語。
薛念又道,“我弟弟到死都想著她。”她頓了頓,“她可卻從未正視過彥皓一眼。”無論是幼時還是現在。或許,她連薛彥皓是誰都不知道。
藍姑姑來叫人時,童掌櫃剛將一些新做的小菜給珍娘。“前些日子王妃差人來買,這些小菜也不值錢,我便說做些給她,你幫我給她。”
珍娘道,“你自己送過去就是了,就是原先的陳氏繡坊的宅子。”
童掌櫃搖頭,“我怕旁人說我借機攀附。”她就是一間小小客棧小小的老板娘,她隻想好好經營她的客棧,守好屬於她的一半客棧。
藍姑姑來了,見到童掌櫃,便道,“不如童掌櫃也一同去吧。”她認識薛念,皇後的來信中也說了薛念的事,不過王妃那幾日渾身不舒服,想必也沒在意。“薛娘子也一起吧。”和離了,便不在是誰的夫人了。
離開時,藍姑姑低聲問了童掌櫃一句,“配著劍的師兄妹四人還住在這?”
童掌櫃微愣,隨後明白她問的是何人。她道,“早走了,在羊倌胡同租了間院子。整日早出晚歸的,也不知是做什麽工的。”那個小師妹,有小一個月不曾見到她了。
“哦?”
童掌櫃道,“前些日子王爺不是打了一群拐子嗎,順道還抓了一批流寇,一審問,審問出他們曾奸汙過一個姑娘,便是當日那個黃裳姑娘。後來也不知怎麽這事就傳出去了,一人一口唾沫星子都能淹死她。”起先她還能看到那姑娘同街市上的人爭執,後來,便沒見過她出門了。“要我說,她那個幾個師兄師姐也不是個東西。姑娘家遭了這種事,為了名聲考慮總該瞞著,可他們卻壓著她去衙門辨認。”嘴上口口聲聲說著不在意,她瞧著那三人見她受了辱,倒是開心的不得了。
藍姑姑又問,“沒有其他人來找他們嗎?”
童掌櫃雖然不知她為何問這些,但還是老老實實道,“流寇被抓後,倒是有幾個江湖打扮的人來了。”她做生意久了,見的人多了,一雙眼睛賊的很,什麽人幾乎是一眼便能看出。那些江湖人士,雖然做了偽裝,卻也逃不過她的眼睛。“他們配著同樣的劍,像是同門。”她又道,“這幾個月,江湖人士倒是多了不少。”她雖好奇他們這個小縣城如何能引來這麽多人,卻也沒有多想。
進了掛著王府牌匾的宅子,童掌櫃忍不住道,“若是陳氏繡坊的女兒,沒有眼瞎看錯人,好好的宅子也不至於賣出去。”不過,幸好她還留下一子,也幸好,這一子將繡坊傳承了下去。“咱們女人這一輩子,最怕看錯人。”她們的苦難,許多並非源自出身、自身,而是嫁錯人。
薛念好奇道,“陳氏繡坊?我來的路上倒是聽錢氏商行的人說起過,聽說手藝精湛,一副雙麵三異繡價值千金,有價無市。”
“陳氏繡坊繡的最好的並非三異繡,而是三藍繡。”珍娘道,“前些日子陳仲商敬獻了一身三藍繡華服。”月白為底,石青地、三藍繡相和,高貴雅致、清新自然。她轉向藍姑姑,“王妃還說想學三藍繡,讓我給她引薦呢?”陳氏公子性子孤僻,嘴上也是不饒人,不討人喜歡。久而久之,他便很少出門了。
藍姑姑道,“王妃這些日子忙,怕是沒時間學了。”她的事不少,便是現在有定國公主為她分擔,也是整日忙到晚,少有空閑。
做皇子妻,掌後院諸事,本就不容易。更何況王爺所要的妻子,從來不是隻能掌後院諸事。於是,她要學的東西便更多了;於是,她要接觸的權勢便更大了。無權無勢之人,為了獲得權勢絞盡腦汁,有權有勢之人,為了永保權勢何嚐不是絞盡腦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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