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寧州(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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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無論是不是為儀所做,為儀都脫不了幹係。自殺的廚娘以及侍女,均是通過她進的王府。廚娘死前留下一封信,控訴她對自己欺淩,故才生了報複之心。
    為儀跪在外殿哭哭啼啼,麵色蒼白,但她還是強撐著為自己辯解。“誰家主母冠著下人不是扣著賣身契,又拿捏著他們的孩子,家生子算什麽人,本就是奴才,再說了,我也隻是警告過她幾次,並非真的要將她的女兒賣去青樓……”
    寧青聽得她在外麵哭哭啼啼,愈發的煩怒。他大步走出,踢腳便踢上她的心口。他是練武之人,這一腳又帶著憤怒,沒有一點收力,為儀整個人飛了出去,撞到門欄後,吐了一口血,重重倒下。
    藍姑姑與阿朱輕輕掃了一眼她,走入室內,站在屏風後道,“王爺,已基本查清楚了。”她們檢查了寧安的衣服,衣袖以及領口處都有酒漬,還專門用青鬆香熏過,蓋住了味道。這些日子落雪,王妃采了不少青鬆做青鬆香,身上沾滿了青鬆的味道,所以她們並沒有注意。雖然不想承認,但如此熟悉王妃,定是身邊人。同時,藍姑姑也隱隱覺得,這件事或許會像長安公主被下藥、王妃手劄被換了有毒的紙一樣,不了了之。“雖不至於致命,卻像是衝著王妃的臉去的。”一個臉上有傷,毀了容貌的女人,便是正妻,也不能為後。
    寧安沒事,倒是肅寧灼傷了一雙手。寧安小心翼翼的給他擦藥,灼傷並不嚴重,衣服上雖然有烈酒,但因編織時編入了金絲銀線,阻隔了一些火勢。
    寧安問,“水月庵中的人?”
    藍姑姑道,“可能是現有的人,也可能是將要入宮的人。”世間誰人不知王爺與王妃感情深厚,為了自己的未來,先下手為強也不是不可能。王妃做不了皇後,皇太孫,兩位公主便由嫡出成了庶出。日後立了新後,王爺登基事忙,定然不能時時刻刻看著他們,便是出了點意外,旁人也說不出什麽來。
    好深的算計,好狠毒的心。
    這樣的人若是在水月庵,若是將要入宮,便是王妃,怕是都難以奈何。
    “在晉王府中動手,也可將一切都推到晉王的妻妾身上。”女人之間的惱恨,或許隻是因為一句話,一個眼神。加之廚娘以及侍女均死了,死無對證。
    寧安雖然沒事,卻也被嚇的不輕。包括他們的三個孩子,也都嚇到了。禾苗還好,想想被嚇的直哭,好不容易哄住了,被盡歡抱下去了。
    “你這晉王府,快漏成篩子了。”肅寧看向寧青,語氣雖淡漠,卻隱然含了一層殺意,“今日幸好你姐無事,若是她有點什麽,即便你是她親弟,我也斷不會輕饒了你。”
    他的一雙手上全是火燎起的泡,寧安心疼的直掉淚,“早知道我便不來了,讓青兒過去就是了,惹出了這麽多事。”
    肅寧想給她擦眼淚,可滿手藥膏,隻能用手臂環住她。“別哭,我沒事,隻是小傷。怎麽能怪你呢,有人想要害你,你來與不來,都會有。”
    寧安用衣袖擦了眼淚,他已經受傷了,不能再為她擔心了。
    藍姑姑又道,“王爺、王妃,此事真說起來也算是好事。藏在暗處之人,越發的按捺不住了。他的動作越是多,越是能露出馬腳。”隻是想到或許有相熟的身邊人做了這些,難免覺得心驚。她抬頭看向阿朱阿紫,溫嵐之桃,又想著星月、子江、盡歡等人,心底難免沉重。
    會是誰呢?
    李洪等了一個白日,終於等到了人,卻不是攝政王要見他,而是差了人將他的女兒帶了過來,讓他帶回家好好管教。
    李洪百般猜測,卻問不出口,隻能低頭應下。
    阿紫叫住了要離開的他,“李大人,我們將會跟您一同歸家。”她掃了一眼站在身邊的伍德。
    李大人不解,阿紫笑道,“敖夫人用您家族中一道聖旨一枚免死金牌換取晉王妃安然無恙。”她皮笑肉不笑,“聖旨、免死金牌不是尋常東西,自然要由咱們親自同您去取。”
    李洪腳下一個踉蹌,看著敖夫人滿目懊惱,恨鐵不成鋼。“你糊塗啊,聖旨以及免死金牌是家族中的東西,豈是你能動的?”便是他,也僅僅隻是代為保管。
    阿紫見他這般模樣,眉頭一挑,“李大人,難不成您不準備給嗎?”她的視線掃向敖夫人,“這可是您的女兒親口說的,用聖旨以及免死金牌換得她的好女兒一條命。”無論廚娘的絕筆信是真假,廚娘是她的人找進來的,侍女也是,她便要擔著刺殺的罪名。
    李大人對著阿紫作揖,“這位姑姑,此事有誤會,勞煩您通報攝政王,老臣親自同他解釋。”他心中清明,雖是前朝的東西,但拿出來害怕皇上與攝政王不認嗎?這一道空白聖旨以及一枚免死金牌,便是他們李氏一族的保家符。隻要這兩樣東西在一日,李氏家族便能在一日,可若沒了,皇上與攝政王定會以各種理由向著他們發難。
    敖夫人不懂這些,她這些日子憋了不少的氣,恨不能找個人,找間屋子狠狠發泄一下。她直言道,“不過一道聖旨,一枚金牌,他們要便給他們,咱們不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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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敖海帶著一抹嘲諷看著她,她口中屈屈一道、一枚,卻可以保一個家族昌盛百年。若非李氏一族有這道聖旨,這枚金牌,他早就休了妻,讓她償姐姐一命了。
    阿紫又對敖海道,“敖大人,王爺有請。”
    敖海頷首,跟著侍女離開。
    此事在阿朱與伍德拿回聖旨以及免死金牌後不了了之。李氏家族如何他們沒有過問,敖海休妻一事,他們也全當不知。年三十遭了意外,初一休養了一日,初二初三自家人在一起聊聊天,吃吃飯,初五肅寧不願讓妻子兒女因此事落了過年的好心情,應了唐知州的宴席邀請。
    阿朱與溫嵐用麵以及胭脂在寧安臉上做出傷口,之桃拿來薄紗,給她遮住臉。裝扮好,換上衣服,寧安走出房中。
    肅寧的手其實沒事,他還受過更重的燒傷,也隻是灑了一層藥粉,隻是寧安擔心,他才會由著她給自己塗了一層層藥膏,又包裹了起來。
    寧安看到一身侍衛服飾的星一微愣,星一是暗衛,極少出現在人前。
    肅寧伸手,寧安挽住他。他偏頭看了眼她的臉,“做的挺真。”這樣的傷口,若是真的,定會留疤。
    初五這日乍寒、下雪,寧安這幾日睡得不安穩,夜半常常驚醒,也曾於夢中驚恐悲哭不已,哭聲淒婉,睡不好,吃不好,心中又是自責,又是後悔,不過幾日便消瘦了下去。
    “天寒,你去換件外衣。”
    寧安下意識便以為衣服又出了問題,麵上一白。肅寧忙道,“別怕,衣裳無事。”吃了一次虧,自然會防備,哪能同樣的陷阱,一次次的踩中。
    寧安點頭,轉回內殿。
    肅寧見她進去了,才壓低聲音對藍姑姑道,“她也怕火,不過是怕我擔心,待她小心翼翼,才強忍著不說。”平日的燭火倒是不怕的,可凡是火焰衝天,驚恐之狀不比見到蛇好到哪去。“人心難測,一個人心底驚恐又如何能輕易克服。”不過是清醒著壓製著,清醒的忍著。以為的克服,隻會一次次加深加劇。他的小姑娘看似長大了,不似幼時一般嬌氣,一點點小事就痛哭不已,遇到害怕的事物更要嚎啕大哭,要哄上好久,實則是一次次壓抑,一次次忍耐,壓製住所有的快樂,也壓製住所有的驚恐。他用了十年才讓她開心起來,不再習慣壓抑自己的快樂,不知還要用多久才能讓她不再忍著驚怕。他們缺失的時光,總歸是缺失了。失掉的東西,便是有心補,也無法完好如初。
    藍姑姑點頭。肅寧見寧安出來了,立刻笑道,“這件披風好,又厚,看著也精神。”
    寧安理了理胸前扣結笑道,“這是你少年時的披風。”娘給他做的,之前禾苗出生,按著京中的規矩,新生的孩子第一個月要穿父親或是兄長的舊衣,他們在無妄宮整理他的舊衣時找出的。他穿著早已短了,不過因為手工用料極好,又是娘親手所做,舍不得拆了。又逢下雪天冷,便拿出來給她了,這一穿,便是好多年。
    之桃幫著寧安整理扣結,這種多年前的披風,扣結繁瑣,高領口無帽,自上而下均是按鎖,需要一一對應扣緊,不然便會鼓出一塊,看著淩亂。鎖扣一一對上後,還有三幅繩扣,也要一一扣好。
    “這是龍袍嗎?”之桃問道。金龍十二章紋,是象征最高權位的。她跪在地下,為寧安整理衣擺。這些十二章紋,都有明確的位置,是皇帝才能夠享用的紋樣。
    寧安看向肅寧,肅寧道,“不是。”同樣花紋的衣服、披風他有無數,從小穿到大。
    藍姑姑道,“或許正是因為龍袍,王妃才屢次被人暗害。”這話,她早就想說了。自從王妃從小院中出來,王爺便一直偏向著她,幾乎毫無掩飾。“王妃幼時,王爺也多次將自己的披風讓給王妃。每每這般,王妃便總會出些意外。”皇上的心思好歹還藏著些,曾當著眾人的麵不痛不癢的斥責皇後不懂規矩,將龍袍紋樣給王爺穿,後又會說,到底是唯一的嫡出子,穿了便穿了。可王爺自幼便囂張,多次直言他的妻子穿不得龍袍,還有誰有資格穿。“夏侯一門這些年的權勢越發大了,若是再讓王妃成了皇後,還會有旁人家女兒的位置嗎?”
    肅寧道,“那我便應該如同父皇一樣,虛與委蛇,做出厭惡妻子的模樣嗎?”眼看著薛氏越發囂張,屢次騎到他娘的頭上;眼看著他娘中毒,明知下毒之人是誰,卻無能為力;眼看著他十二三歲便在戰場廝殺九死一生,卻隻能安慰自己這是曆練;眼看著他與他的小妻子被欺淩嘲笑成何樣,卻隻能自我安慰……這些,哪一樣不是傷害。這樣的是帝王,不是丈夫;這樣的是父皇,而非爹。他要做丈夫,要做爹,而非做帝王、父皇。
    他牽起寧安的手,“那不是愛,是傷害。”若是他連妻子都不能明著愛,連妻子都護不住,這天下他要來也沒意思了。不如趁早攪渾了,冷眼看旁人爭一個頭破血流。
    寶髻偏宜,蓮臉嫩,體紅香,眉黛不須張敞畫。唐若賢的長女唐琅嬛身披明霞錦,踏歌而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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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霞錦,一種絲織品,從水香麻中精煉而來,能散發一種奇異的香味,奇香無比,一旦附著在人身上,曆旬累月經久不掉。這種錦緞光彩輝映、五彩斑斕。這種錦緞,是貢品。
    “春景嬌春台,新露泣新梅。春葉參差吐,新花重疊開。花影飛鶯去,歌聲度鳥來。倩看飄颻雪,何如舞袖回。”輕吟後,唐琅嬛一個轉身落腳,蝴蝶自她發間飛起。
    “蝴蝶!”寧安驚訝,“這麽冷的天,竟然還能有蝴蝶。”
    唐夫人笑道,“小女喜歡蝴蝶,天初涼時尋了蝴蝶,建了暖房,一直精心養著。”
    唐琅嬛回眸一笑,腳下動作更輕快。她的一雙腳上,帶著鈴鐺,每每一動,鈴聲清脆。
    “逶迤度香閣,顧步出蘭閨。欲繞鴛鴦殿,先過桃李蹊。風帶舒還卷,簪花舉複低。欲問今宵樂,但聽歌聲齊。”
    寧安端起茶盞,輕抿了一口茶。肅寧含著淡淡的笑,悄悄握住了寧安放在桌下的手。寧安記掛著他的手,怕他用力掙開了手傷的水泡,留了疤痕,反手握住他的手。
    肅寧的笑容深了些,看似看著歌舞,心思卻早已飄了。
    這兩首小詩均是謝偃所寫,一首寫春日勃勃生機,一首則是化用張華《情詩》中“佳人處遐遠,蘭室無容光”。說的是姑娘們為去踏歌,相繼從香閣中走出,出門時不忘左右回頭看一看、望一望周邊是否有人注視著她,嬌羞心態表露無疑。
    寧安道,“京中女子多是學些輕柔之舞,倒是少見會踏歌舞的。”踏歌舞,手舞之,足蹈之,表現狂歡景象。翩翩起舞,舞姿時而狂放,時而舒緩,姑娘身上的衣帶亦隨著舞蹈旋律時而舒展、時而收卷,頭上的簪花也隨之忽高忽低。
    唐夫人笑道,“看來攝政王妃也是善舞之人。”
    寧安笑著搖頭,肅寧道,“她嬌氣的很,自幼便覺得跳舞太累,不願意學。”
    唐夫人以手帕捂唇而笑。肅寧又道,“不學便不學了,她是做本王妻子的,又不是當戲子的,無須跳舞討得旁人歡心。”
    唐夫人麵色未變,緩聲道,“我原也是舍不得女兒學舞的,太辛苦。隻是她自己說‘學舞一練身形,二來日後女兒成親了嫁人了,也想著在丈夫麵前展露自己最美的一麵’。”
    她轉向寧安笑問,“王妃覺得小女這一舞如何?”
    寧安誠實道,“跳的極好。”既跳出了少女嬌羞膽怯,也跳出了愉悅快樂。她說完後便轉向肅寧,“王爺覺得呢?”
    肅寧點頭,“不錯。”他笑看著寧安,“不過本王最愛還是一曲劍舞。月下白衣、百花簪綴,一行一動間,百花自發間灑落,既有女子柔媚,又力量強勁,頗有陽剛之氣,最是好看。”
    他最愛的一舞,便是他的小妻子所跳。
    那一舞,是她準備了許多年,在他生辰之日送上的。
    那一舞,原是右手執劍,卻因右臂受傷無法提重改用左手,其間艱辛自不必說。
    那一舞,與其說是舞,不如說是一場祭祀,一場祈福。祈求風調雨順、五穀豐登;祈求國泰民安、沒有疾病、遠離戰爭;祈求天下太平、萬民繁榮。
    ……也以妻子之身,祈求夫妻恩愛和順,丈夫平安康健,孩子健康順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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