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嶺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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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二十,肅寧便帶著妻兒離開了,宗大留下處理他家中這些破事,龐成浩以及他帶的軍也留下來了,明麵上是協助大駙馬,實則是監視。
龐成浩問他,“按王妃所言,押解回京?”
宗大無奈道,“若是押解回京,隻怕他們要想我舍不得他們死,亦或是心中有怨,故意而為。”兩口子都不是什麽好人,脾氣也不過是裝作溫寧和善,他們二人生養出的孩子又能有多少。禾禾雖然年歲小,尚且不明白婚嫁一事,更不知情愛,卻知曉,自己在被賜婚那日,便是她的東西了,她的東西,誰人也不能覬覦,想都不能想。霸道的很。
龐成浩先是一愣,隨後便是笑著搖頭,從牢頭手中拿過鑰匙,打開了牢房的門。
這幾日素秋都沒有受刑,她得以喘息。聽到動靜後,她抬頭看向門口處。她每天都要看許多次,她想著她何時能出去,想著大爺何時能知曉賽兒是他的兒子,何時能來救她出去。望眼欲穿。
“大,大爺。”看到宗大的一瞬間,素秋的眼淚便下來了。她的酸苦,她受的罪,彷佛一瞬間便消散了。“大爺。”她喊著,“大爺,您是來救我的嗎?大爺,大爺,賽兒,賽兒是你的孩子,他被人害死了,你定要為他報仇啊……”她用盡全身的力氣喊著,生怕他聽不到,生怕自己撐不下去,就這麽由著她的賽兒枉死。
宗大在她的牢籠前一步處停下腳步。他冷淡的看著她,素秋看著她的眼神,眼底滲出絲絲縷縷的寒意。她不自覺握緊了雙手,“大爺?”
宗大與肅寧相反,肅寧看著便凶狠,他則是無時無刻均是一副溫和相,極少顯露凶狠與銳利。如果說肅寧是一頭狼,他便是一隻狐狸。
宗大笑著投去兩道實劍般迫人的銳利視線,“我聽說你一直不肯認下謀害定國公主一事?”
素秋的神色一凝,一顆心一點點往下墜。“大爺?”她又喚了一聲,麵上顏色思變,分不清是驚是怒,也可能是倉促間,無意識掠過一抹痛色。
“賽兒一事我知道。”宗大直言道,“那三枚短針,是我射出的。”一枚打在了素節手上,迫使她鬆手;一枚打在了淑節手上,迫使她鬆手。最後一枚,打在了賽兒的脖頸。許多事,不能交由旁人來做,他親自做,才能顯得真心。
他何德何能,難道用與攝政王青梅竹馬便能換的權勢富貴嗎?他宗氏一族又何德何能,難道隻憑他們所支持一直都是攝政王,便能換得攝政王將嫡長女連同半壁江山與他們共享嗎?
唯有真心,方能長久。
這麽多年,若是這個道理都不明白,他如何能與肅寧、長鬆結交至今?這麽多年,若是他們連這個道理都不明白,又如何能獲得宗氏一族的支持。
禾禾是他的真心、他的誠意。
他定當給予同樣的真心與誠意。
素秋渾身都在顫抖,但口齒還算情緒。“你說什麽,不可能,不可能……”她連連搖頭。
“有什麽不可能的。”宗大嗤笑,“不讓你們生,你以為是未知的主母在壓製著你們嗎?不,是你們配不上生下我的孩子。我好心給你們送去避孕湯藥,不讓你們多受一茬罪,不讓你們承受失子之痛。你偏偏自作聰明,費盡心機換了湯藥,懷了孕,生了子。”她倒是會算時間,專門挑選他離開墨河之後產子,讓他即便是聽到什麽風聲,也一時無法處理。
素秋渾身抖的不能自製,她的臉灰白一片,“為,為何?他是你的親兒子啊,虎毒不食子,你怎麽能親手殺了你的親生兒子!”她椎心泣血的嘶吼,她的恐懼,她見到他那一瞬間的心酸與安心,在一刻變成了無數刺向她的利刃。她心痛的幾乎無法呼吸。
宗大冷冷道,“你說是,便是嗎?我為何要信你?是因你滿是心機、滿是算計,還是你許久之前就借著鏢局,意圖扒上一個有權有勢的男人?”本就是她算計而來的孩子,如今她表現的悲痛欲絕,是給誰看的。當真是可笑之極。
龐成浩低著頭站在一旁,他能與攝政王交好多年,雖非親兄弟卻如同親兄弟,何嚐沒有相似之處呢?攝政王目空一切,驕傲自大,他又何嚐不是如此。
素秋的悲鳴回蕩在牢獄中,她對著他怒罵,對他詛咒。宗大不為所動,隻是待她罵累了後,笑著問,“肉丸好吃嗎?”
素秋怔住,龐成浩也不知他所問何意。
“你若是真疼愛孩子,怎麽會連用親生兒子的肉都吃不出來呢?”那幾日,她可是屢屢誇讚肉丸好吃,肉湯鮮美。他笑的森然,“可惜小小幼兒,又隻剩一個頭骨了,便是吃也吃不了幾頓,要是多養幾年,夠你吃上一個月了。”
宗大轉身離開,“素秋,謀害定國大長公主,罪不可恕,處,尖凳之刑。”
素秋以及被她買通的宗氏一族奴仆們行刑那日,樂娘子也去看了。她既驚歎於宗大的心狠手辣,翻臉不認人,也驚詫延綿幾百年的宗氏一族,不知何時,內裏竟生了如此多的蛀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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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秋不過是個魚餌,沒有她,也會有另一個滿心算計,心存野心的女人成為宗大的妾室,得了他的“喜愛”,繼而拿到掌家之權。任由她動用賬上的銀錢,下去買通奴仆,上去討好宗族親戚。縱容著她的野心越來越大,而後,借由她之手,抓出不夠忠心之人,找出不夠誠心之人,也借此敲打、警告別有用心的族人。
賽兒此人,他真的一無所知嗎?
“男人狠起來,你們女人可比不過。”
樂娘子回首,見胡耿站在她身後,“胡爺。”她笑問,“您怎麽沒跟著王爺回去?”
胡耿衝著刑台努努嘴,“這不是咱們王爺信不過他,留我下來監視。”
樂娘子笑容漸深,“隻怕還有其他事吧。”攝政王妃借著查恭懿大長公主往事,已經將手伸入鏢行行當了。“怎麽,一個周家歸順還不夠嗎?”驛傳行,買進天下消息,賣盡天下消息。他們鏢行,就是憑著蠻力冒著危險賺些銀子,哪裏值得堂堂攝政王妃,日後的皇後娘娘如此關注。
“驛傳有驛傳的渠道,鏢行有鏢行的渠道。”
樂娘子道,“做人,不能太貪心。”
胡耿捋了捋胡子,“咱們色令智昏的主子說,他的小妻子這不是貪心,隻是沒有安全感。”他甚至將赤煉堂給了她,允許她越過他管理赤煉堂,並要求赤煉堂眾人聽她的話,對她忠心。權勢可以壓人,卻不能讓人心服。不管別人如何想,不管攝政王對王妃有多麽縱容,赤煉堂的多數人心中是大為不服的。隻是他想,以攝政王妃的心機與手段,怕是要不了多久,便能收服赤煉堂的眾人。她看似溫柔似水,實則強橫,神擋敢殺神、佛擋敢殺佛。同樣,她亦懂得忍耐二字。
他唇邊噙著一抹淡淡的笑,王湘湘為何會被殺,與她同箱中的女子是何人?雖尚且不知,但無一不指向攝政王妃與蕭蘭溪幼時的恩怨。蕭蘭溪之死,真的隻是意外嗎?蕭蘭溪小小年紀便背了無數惡名,真的是她天性如此嗎?亦或是,她在不知不覺中,受了旁人的引導,在旁人有意的控製下,成了一個嫉妒心重、惡毒的人。茶和店又是否參與進了王湘湘之死中呢?
“水亭軒這些日子倒是本分。”
胡耿看了她一眼,“並非本分,而是攝政王妃在其中安插了些人。”男人有男人的方式,女人有女人的方式,看似後院多了幾個奴婢,多了幾個漿洗的仆婦,卻能將一個門派鬧的天翻地覆,讓門派門主整日被圍困在這些女人間的瑣事中苦惱氣憤。隻需要一兩個月,便能讓探子站穩腳跟,亦能趁著混亂,打探到、找出對她有用的東西。說罷,他轉身離開。
回京的路上,繞了好些路,玩了一個多月,這才趕在三月前回了京城。寧安這一路玩的暢快,也累狠了,回來後睡了一日一夜,第三日才同肅寧一起入宮拜見皇上皇後。
寧安直接去了無妄宮看錢元華。“娘。”兩年多沒見了,錢元華依舊如曾經一樣。她笑道,“娘看著越發年輕了呢。”此話倒不是奉承。錢元華幾年前便開始以蛇毒為基礎眼就駐顏霜了,頗有成效。
雖兩年未見,但書信不曾斷過,倒也不顯得疏遠。錢元華拿她當女兒,自然不在意那些禮節,將她招到身邊,“司飾房剛做的紅寶石頭麵,你瞧瞧怎麽樣?”
“紅寶石珍貴,隻是一味鑲嵌在冠子、發釵上,顯得笨重。”她拿起半扇龍鳳冠,冠子沉重,若非祭祀、大典,戴著怕是能累酸了脖子。“宮中的手藝確實不錯,隻是心思比不過民間一些手藝人。”所作出的釵飾,滿是巧思。
她抬手,阿朱捧著一個托盤走了過來。托盤之上,是一套點綴鑲嵌珍珠的頭麵。那些珍珠碩大、圓潤,是宮中都難見的極品。“娘,我這次帶回一個釵娘,手藝特別的好,這便我讓她為您做的。”算起來,王爺算不上一個好兒子,真論起孝道,也沒多孝順。幼時總是氣爹娘,給爹娘惹麻煩;大了些後,又與爹娘疏遠了;如今有了自己的孩子,心思更是分不出多少在爹娘身上了。
錢元華拿出一支發釵細細看著,“這些珍珠,看著像是供奉祖先的。”她笑看著寧安,“你們去嶺海了?”
嶺海,指兩廣地區,因其地北倚五嶺,南臨南海而名之。嶺海雖瘴癘、蠻荒、僻陋,卻多出善養珠之人。他們在拾到海貝,用一種極其細薄的刀片撬開貝的殼,確認生珠後,便將海貝送入深海中,待到幾年後,再去尋來。為了保證珍珠的品質,他們不會給將貝放入網兜中,隻會圈定大概的區域。每每下水采珠,除了需要水性極好,危險性還極高。
“十幾年前,寧兒便起了建水師的念頭,當時國庫空虛,皇上又沒法明著支持他,他就與你父親、霍粵的父親等人,在嶺海養珠人的海域,私自組建了一支水師。”這支水師暗中訓練了三年,不說百戰不殆,卻也是驍勇善戰,船上的水軍,均是精銳,最大的不到四十,最小的十七八歲。“有一次,他們訓練歸來的途中,遭到了伏擊,船沉了,一船八十六人,無一人生還。”伏擊他們之人,至今不知。“他去打撈沉船了?”若無人肉滋養,這些珠子如何能養的這麽碩大、圓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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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安點頭,“一為八十六人遺體,二為收服嶺海養珠人。”嶺海養珠人本就不滿朝廷要求他們上貢珍珠,自那艘船沉後,船上八十六人的父母、妻子、兒女便更加記恨朝廷了,不過是人微,無法反抗。“既然有人鑿沉了船,殺了滿船的人,船上便定會留下痕跡。當年,他們義無反顧的追隨王爺,王爺也該將他們尋回,送他們回家。”他不殺伯仁,伯仁卻因他而死。
“他昨日來看我時,眼底還是紅的,人也瘦了一大圈。”自己的兒子,平日裏無論怎麽氣她,也不過是麵上的,她如何能不擔心、不心疼。以他的性子,定是親曆親為。海底危險,便是善為水嬉者,潛入深海,內髒也會受不了,更何況他們還要睜開眼睛去尋找沉船的痕跡,去尋找骸骨。
“自是危險的,不過王爺掛了熟皮囊,倒是要好多了。”她說的輕描淡寫,其中的風險絕口不提。
錢元華知曉她是報喜不報憂,便換了一個話題,“熟皮囊?”
寧安笑道,“想想淘氣,通過水囊想到了既然水囊能裝水,便能裝氣。因兄姐管教她,不服氣,灌了好幾個水囊的氣,躲到了池底,讓我們心急。”王爺急得差點命人抽幹池塘水,後來還是水囊中沒氣了,她憋不住,自己遊出來的。王爺快氣瘋了,提著她,不顧她的求饒哭嚎,當著所有人的麵,狠狠打了一頓,而後又罰她跪了一整夜。去嶺海之前,王爺便差人做了不少熟皮囊,到了嶺海後,又著急了采珠人,將熟皮囊改良。後他們分小隊,接力下海,風雨不停尋了半個月,終於找到了船的殘骸。他們離開時,已經打撈起七八具骸骨了。
錢元華轉動著珠釵,“嶺海歸順了。”
寧安點頭。王爺每一次下海,她都擔心害怕,偏偏他又是帶著孩子們一起下海,更讓她時時驚怕不安。每次他上來,因窒息大口喘息的樣子,因海底氣壓過大,口鼻眼耳流血她都心疼的說不出話來,隻能看著他哭。水性極好的禾禾,在深海都呆不了多久,更何況是他。每次都是最後一個才上來,她無數次想跟他說,嶺海不歸順便算了,大不了日後舉兵就是。可見他呼吸不順,眼睛疼的睡不著的樣子,終還是什麽都沒說。
錢元華去過嶺海,怎會不知海底洶湧危險。她放下珠釵,忍下心底心疼,嗬笑一聲問,“便是這樣便收服了?他還說了什麽,能讓嶺海那些采珠人將做為供奉物的珍珠送給你們?”
“王爺說,我要留給我的兒女一個太平盛世。”
他說,我來,是內疚,也是利之一字。
他說,若無妻兒,我要這天下做什麽。我要了,便是要給他們最好的生活,我既然要了,便要給孩子們留下一個太平盛世。
他說,我的錯我彌補,我將他們找到,撈出來,你們日後老老實實、本本分分過日子,我給你們太平,讓你們的孩子有平等的讀書的機會,給你們平等的律法,我讓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你們幫幫我,幫我一起給我們的孩子們留下一個太平盛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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