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白錚錚(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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琅姚原想回去,卻被長姐叫住了,讓她也跟著一起去看看。琅姚心底不願,她與皇上並不熟悉,不過是見過幾麵。
琅嬛笑調侃道,“我可是聽說了,皇上一個月陪你四五次,怎會不熟悉呢?”
琅姚心中窘迫,無法說,隻是道,“姐姐日後便知道了。”
史芊抬頭掃了她們一眼,對傅雪道,“你放心,皇後娘娘去了,你父親定是無事的。”寧安身上有股草木清新,可使人鎮定,也能安撫皇上暴怒的情緒。這種味道若有似無,隻有離她很近的人才能感覺到。
寧安到了禦書房,並沒有著急進去,而是在門口站了會兒,曬得額頭出汗,臉頰通紅,才讓小八進去通報。
沒一會兒,肅寧就出來,牽著她的手就往裏走。“外麵熱,怎麽不進來?”
寧安道,“聽你在罵人,沒敢進去。”她挽住他的手臂,淺淺的笑著。“我去旁邊等你?”
“偏殿沒放冰,又悶又熱的。”他拉著她一同坐下,讓扇風的宮女退後的兩步。“皇後身子不好,離遠些。”肅寧伸手摸她的臉,“都曬紅了,在外麵站多久了?”
“沒一會兒。”不過是皮膚細嫩,經不起曬。寧安有些羞澀,拿下他的手,掃向跪在地下的傅中書令。“怎麽發這麽大火?”
“還不是你爹氣我!”平日裏就算了,當著外人的麵,他是皇帝,是帝王,他還同以往一樣斥責他,他如何能不生氣。至於中書令,存粹是撞到了槍口上,什麽時候為兩廣總督說話不好,非要趁著他憤怒之時。
“我爹呢?”
肅寧眼中微微閃過一絲傲然,“被我罵走了。”
寧安將手放到他胸口,“晚上我同你一起回去罵他。”她雖不知起因經過,卻也能猜到多是雞毛蒜皮的小事。若是朝廷大事,爹也不可能同他爭執起來,還絲毫不給他麵子,甩袖而去。“爹都走了,你還讓傅大人跪在這做什麽?”
肅寧冷哼一聲,“他要跪,就讓他跪著,也好看清楚,誰才是他的主子。”兩廣總督失察,此罪可大可小。他想要買白灰麵修補堤壩,剛好缺銀子,便想借此抄了兩廣總督的家。誰知中書令竟一味為著兩廣總督說話。
“失察之罪要治,不過當務之急是修補堤壩。”要買白灰麵,也是因為連日大雨不斷,便是分塊修補,用爐火烤,也烤不幹。可白灰麵不一樣,同石灰砂漿、蜃灰、糯米漿以及牛皮膠,爐火烤半個時辰便能幹,外表光滑堅硬。“夏侯筱那裏有多少白灰麵,讓他趕緊先送過去,待百姓熬過雨季,再追究他的罪責也不晚。”
禾苗站在一旁,悄悄看著寧安。同外公爭吵,不過是做的樣子,目的便是讓娘拿出銀子,給他們買白灰麵。爹的意思是,能買多少便買多少,一部分留著給工匠們研究,一部分用在堤壩上,再留有一部分,用在建造皇陵了。
此皇陵非彼皇陵。他意圖將王府改成皇陵,日後好讓他與娘合葬,不受旁人打擾。
娘則認為,堤壩雖開裂危險,但用河沙堆擋,繩索固定,暫解燃眉之急時,借由低窪處淤積,打下地基,借由大牯牛踩實,以黃泥草修補。也是一塊塊一段段修補,遮蓋擋雨生火烤幹。不用花許多銀子是一方麵,另一方麵大多數百姓都會壘黃泥草屋,人人都能上手,人人都是壯勞力。更因,黃泥草屋便是被水充了,黃泥也能挖出來繼續用。可白灰麵烤幹之後,便再也不能用了。
中書令出來時,傅雪便想要迎上去,剛走出兩步,便被身邊的侍女攔住了。“主子,這不合規矩。”
傅雪停下腳步,隻能遠遠的看著父親。傅中書令看到了她,也不敢停留,隻是微微頷首,遠遠示意自己無事。
幾人正要離開,想想從另一條長街上跑了出來,一邊喊著“爹”“娘”一邊跑,盡歡等人跟在後麵追著。聽到小女兒的聲音,肅寧與寧安趕緊走了出來。想想看到他,直接衝到了他的懷中。
“娘,你看你看,夫子又誇我了。”她晃著手中滿是紅圈的字帖。
肅寧笑著按住她的肩膀,不讓她往寧安身上撲。“給爹看看。”他拿過字帖,仔細看了又看,“嗯,寫的越來越好了。”他轉向寧安,“這幾日都是閻君教她寫字,倒是比旁人教的好。”性子能也靜下來些了。“過些年,閻君若能考個功名,咱們想想嫁給他也不算虧。”閻君是個藥人,他渾身既是毒也是藥,這種百年難得一見,煉製成功的藥人,他怎能任由他脫離自己的眼皮之下,脫離自己的掌控。借由聯姻控製住他是一方麵,另一方麵也是看中了他的一身血肉。日後他若是對想想不好,那邊將他煮了,也能燉出一鍋湯,給他的妻子女兒好好補補身子。
“閻君待想想倒是不錯,隻是身子看著不怎麽好,單薄的很,不像是個長壽的。”氣力也沒有想想大,上次想想瘋起來,一頭就把他撞池塘裏去了,也是想想跳下去將他撈起來的。說起這兩個女婿,寧安心中便堵的難受,一個老,一個弱,沒一個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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琅姚看著他們一家親密的模樣,忍不住想起了爹娘與妹妹。她對琅嬛道,“姐,我想娘了。”
琅嬛看著她,“你努力些,盡早有孕,便能見到娘了。”
琅姚將手放在小腹上,“若是一直沒有怎麽辦?”如長姐所言,每個月她承寵的日子最多,可三個月了,肚子始終沒有動靜。反倒是寧婕妤與孫寶林,一兩次便有了身孕。
琅姚安慰道,“孩子也是緣分,如今不過三四個月,急不得的。”
晚上,寧安早早安排好了他今晚“寵幸”誰。“你白日剛罵了她父親,晚上便去‘安慰安慰’她吧。”傅雪原是不用入宮選秀的,她早已許配他人。朝中誰人不知,傅氏幼女許配陸氏之子,待到陸氏子守孝結束,二人便完婚。也不知是傅中書令看不上陸氏子,還是也同旁人一樣生了做國丈的心思,才會匆匆單方麵解除婚約,送女入宮選秀。
她也曾想過,傅雪入宮選秀,是否是在父兄逼迫下迫不得已。兩年多以前,陸氏子陪同祖母出生進香,遭遇了賊寇,被打斷了腿,又耽誤救治,留下了殘疾。不知傅家是否嫌棄他腿瘸,斷了科舉路。她也曾差阿朱去問過她,若是她不想入宮,她便可以為她賜婚。有了皇後賜婚,便是她父兄再不願意,也要將她嫁給陸氏子。有了皇後賜婚,陸家人便是記恨傅家出爾反爾,也不會苛待她。
她拒絕了,她說,能入宮選秀是她的福氣。
既然她覺得這是福氣,她自不好斷了她的福氣。
傅雪侍寢的消息,幾乎是在第一時間傳遍了後宮。琅姚看著姐姐,“傅禦女也侍寢了。”
琅嬛坐在繡架前,頭都沒抬。“既然入宮了,侍寢便是早晚的事。”
琅姚坐到她旁邊,不解的問,“你不急嗎?”
琅嬛笑道,“我急什麽?”急又有何用。無用的。與其剛得了位份便爭來爭去,顯得心思不純正,不如先休息一段時間,既好好熟悉宮中的一切,也能悄悄調養著身體。
琅姚到底藏不住心思,“姐姐愛慕皇上,如今——”
琅嬛打斷她的話,“便是愛慕,才想要長久,而非一時的恩寵。”
傍晚,肅寧陪寧安回了一趟夏侯府。寧驍自請去了雲滇,帶著他的一雙兒女,四五年內不會回來了。白錚錚自幾年前被他禁足後,一直在後院中吃齋念佛。寧嘉也回來了,連同苗二嫂以及苗二嫂的兄長。夏侯一門這次上交了不少兵權,除了一個國丈領了一個諫言官的職位,餘下的未動。寧暉依然負責禁軍,寧嘉在戶部領了一個閑職。看似夏侯一門的權勢被消弱了不少,可遠在寧州的寧青官職卻是越做越高,權力也越發大了。前幾日,還又得了一個監察職,代皇帝行使檢察權,所到之處,如皇帝親臨。
寧安歸家,一是要同寧朗說說白灰麵之事,二是見一見白錚錚,三則是寧暉收養了幾個孤兒,她想見一見。
公羊纓去墨河了,音希原是養在宮中,一個月前苗二嫂去宮中看她,見了音希喜歡的不得了,幹脆接到了身邊照顧。寧安每日裏事多,自己三個孩子有時都顧不過來,更不要說她。衣食確實都是最好的,伺候的人也無數,可孩子總歸還是需要與爹娘在一起,若是沒爹娘,也該有可以代替爹娘角色的人。這麽想著,寧安便也沒阻攔,任由她將音希帶回來了。
她同苗二嫂說,“我同皇上商量過了,封音希為郡主。”封號擬了兩個。一個名容婷。容,悅、歡喜;婷,和色也。還有一個名朝顏。朝,初,始,也有早晨之意;顏,色彩。“二嫂,你瞧著哪個好?”
苗二嫂幾乎沒想便道,“容婷好。”朝顏與牽牛花同名。牽牛花清晨盛開,傍晚凋謝,雖花色清麗脫俗,但花期太短,做封號,總覺得不太吉利。
寧安笑道,“那便定下容婷了。”她也較為傾向容婷二字。“過些日子,尚宮局會派人來教導音希禮儀,以及教導她冊封郡主的禮儀,還請二嫂幫著叮嚀些。”宮中的各種禮儀繁雜,音希又尚且年幼,不知能不能學得會。
“我明白的,你放心。”夏侯一門這些年手握兵權,本就勢大,雖皇上登基後順勢交了一大半兵權,明麵上又不曾晉升。寧驍去雲滇甚至有降職之意,但誰都清楚,不過是明降暗升,堵朝臣的嘴而已。如今又要給青兒的女兒封郡主,隻怕朝堂之上反對的人不在少數。這種時候,越是不能讓人抓著錯誤。
看完音希,寧安便準備去看白錚錚了。苗二嫂回來也快三年了,自白錚錚被禁足,府中的一應都是她在管,她也曾勸白錚錚,隻是那姑娘也執拗的很,不覺得自己有錯。
苗二嫂輕歎一聲,“她總說她隻是幫了幫幼時幫過她的姐姐,可她也不想想,她的那位姐姐,在她被禁足,又險些被休後,第一時間同她劃分了關係。”她幼時的日子定是不好過,不然不至於一點幫助,一點恩情,她記至今日。“這幾個月來的倒是勤快。”打著看白錚錚的名頭,來了好幾次。她忍不住,還是問了一直想問的問題。“寧驍這是怎麽回事?”厭棄了妻子不說,連孩子都帶走了,讓他們母子三人生生分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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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起寧驍,寧安也是頭疼。寧驍那些事,皇上不告訴她,她還是從長鬆那裏聽來的。
苗二嫂又問,“京中傳聞,他少年時在邊境,曾有一個相愛的女子,愛而不得,才會耽誤多年,又才會娶了與那個女子有幾分相似的白錚錚?”
“差不多。”
苗二嫂又問,“他把孩子帶走是何意?”
“那——女子不能生育。”寧安如何說得出口,根本沒有什麽女子,而是一個自幼女扮男裝的男子。
寧驍十幾歲便跟著老將軍上戰場了,在應州駐紮時,他結識了湖陰城縣陳氏繡坊的庶出“二姑娘”。兩人如何相熟相知相愛暫且不提,隻是後來得知二姑娘並非二姑娘,二是二少爺。不過是當年他生母被貶妻為妾,為了保住他,才讓他自幼便男扮女裝。後來,寧驍憤怒對方欺騙自己,一怒之下便回京接受了與宋家的聯姻。也不知他當年是念念不忘還是記恨,專門差人去湖陰城縣給陳家二少爺送喜帖。後從派去的人口中得知,陳氏繡坊被燒毀了,而他名義上的父親,早就帶著家人跑了,隻留下他一人。當時,他便後悔了,想要去湖陰城縣,卻畏懼老將軍,不敢說出退婚的話。這才順勢而為,設下陷阱,奪了宋家的嫁妝不說,還逼的他們跑了。
她知曉寧驍與陳氏繡坊的二少爺不清不楚,還是一次無意中見到兩人爭執。陳氏那個比紙還薄的二少爺,一邊吐著血一邊痛心疾首懇求他,“夏侯寧驍,你一麵說對我念念不忘,一麵不忘與旁的女人有了孩子;一麵說思我念我,一麵成了親生了子。你如今還要讓我幫你養孩子,百般羞辱我,我求求你,放過我好不好。”
她覺得兩人關係不簡單,問皇上他也不說。後來他們便去了應州,再後來瘟疫結束後,寧驍來了一趟,不知怎麽同陳家二少爺又好了。他們離開應州的時候,陳家二少爺也跟著他去雲滇了。
這些事,還是皇上登基後,有一次同長鬆、宗大一起喝酒,她趁著他們酒意上頭,問出來的。
這些,寧安自是不能同她說。隻是道,“那姑娘,對山影、嶺月挺好。”山影雖然大了些,但這麽多年沒養在母親,對母親的感情也淡了。嶺月去應州時更是小,沒多久就忘了白錚錚,爹也忘了,對著陳家二少爺喊爹。
苗二嫂聽完歎了一聲,“不怪孩子。孩子不跟在母親身邊長大,如何能記著,日後又如何會與母親有感情。”她的手不自覺放到了小腹上。她曾經也有一個孩子,懷孕八月時,沒注意摔了一跤,小產了,從此再沒有過身孕。
白錚錚的院子,昏黃暗淡。寧安問,“為何這麽暗?”
苗二嫂道,“我給她備了油燈、蠟燭,她不用。”她一日是夏侯一門的夫人,她的一應吃穿用度,便是按著標準來的。“她每日裏,多是在佛堂。”
佛尊含笑,白錚錚安然盤坐於青絨布蒲團上,拈起一串佛珠,對著拈花慈悲的佛像,念出佛語三千。
青燈古佛寂然每一日。
“原先身邊還有伺候的人,這一年多,連伺候的人也不要。”隻是每隔兩三日,要一些當時的花,用來供佛。苗二嫂看著寧安,“要不同寧驍說說,讓他們和離了算。”
寧安曾想給她一個新身份,讓她重新開始,卻被白錚錚拒絕了。或許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執拗什麽,隻是一味想要一個答案。
白錚錚聽到了聲音,卻並沒有起身。阿朱麵帶不快,正要上前,寧安卻攔住了她。隻是心中多少也有些不快。她一貫是個玲瓏的人,為何會變成如此?
莫說是她,便是甘霖寺的老禿驢見了她,也要下跪行禮。
苗二嫂見寧安的神色,便知她的不悅。寧安沒有架子,親呼她一聲舅媽,不代表他們無須按著規矩行禮。莫說是他們,便是她親爹,見了她,都得行禮。
人情是人情,規矩是規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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