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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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時,苗苗的婚事也被提上了議程。
寧安看著一眾大臣上來的折子,胸口如火燒。“此乃皇上家事,他們未免管的也太寬了。”
肅寧放下折子,歎息一聲,“家國一體,帝王無私事。”前幾日是請求他冊封苗苗為太子的折子,這幾日倒是不追著讓他封太子了,開始讓他給苗苗定親了。
寧安不由分說硬聲道,“可他們這是為自己謀私!”她的兒子還不到十二歲,他們便迫不及待的想要往他身邊塞人了嗎?越想越是氣,拿著桌上的茶盞,揮手便扔了出去。
寧安很少發脾氣,便是鬧性子,也是鼓著臉,不言不語的看著他。如同碧涵所言,她是個極其寡淡的人。
肅寧站起,將她擁入懷中,“怎麽了?”他們要給苗苗選妃,也不是一日兩日的了,之前都不生氣,今日怎麽如此生氣。他將手放在她的小腹上,“可是癸水要來了?”算算時間,還有小半個月了。
寧安搖頭,最近她也不知怎麽了,特別容易生氣。早晨還因為想想不肯好好吃飯,將她罵了一頓。她撐著頭,隻覺得心煩氣亂。
肅寧擰眉,“小七,去請太後。”
錢元華來時,寧安剛因茶水燙了,又發了一通火,氣悶之下,帶起了氣喘,正難受不已。她抬頭看著錢元華,眼角泛紅,雙目含淚,“對不起,我也不知道怎麽了。”
肅寧抱著她,“沒事,我知道你不是有心的。”他親吻她的額頭。
錢元華聽後,眉頭微蹙,給她號了脈。阿朱端著治哮症的湯藥來了。肅寧接過藥,輕抿了一口試溫度,而後送到寧安唇邊,“先把藥喝了,喝了藥便舒服了。”
“等一下。”錢元華出聲,“把藥給我看看。”
肅寧將藥遞去,錢元華聞了聞,又讓阿朱將藥渣拿來細細檢查。
肅寧急問,“藥有問題?”她喝的藥,都是娘親自配好的,由阿朱或者阿紫親自熬。
錢元華從藥渣裏挑出一支細細的白花花瓣,看了許久。“這是什麽?”
阿朱湊過去看了又看,又放在鼻下聞了聞。“好像是白花。”
“白花?”她問,“這是白紫荊花。”活血行氣、清熱解毒、消腫止痛,紫荊果可治療咳嗽。寧安情緒波動大會引發氣喘,她便以紫荊果入藥。可若紫荊果與紫荊花同時入藥,便會讓人情緒暴躁,控製不住自己。她為防落花時節,紫荊花不小心吹入她的藥中,半年前便差人砍了宮中所有紫荊花樹。她撚著這支花瓣,“白紫荊花,藥效更甚。”
阿朱忙道,“兩個月前,孫寶林說喜歡紫荊花,專門讓人移了一棵在她的院子中。”那株紫荊花樹極高,這幾日有時吹東南風,秫香館就在東南處,若是掌握了風向,又知曉她們每日熬藥的時間,借由東風起勢,讓一兩瓣花瓣落入湯藥中,也不是沒有可能。
阿紫怒道,“奴婢找她去。”
“等,等一下。”寧安叫住她,“與她無關。”孫寶林是禦史大夫送來的,說是他家中女兒,實則是不知從何處買來,養了幾年的姑娘。膽小怯懦不說,字都不認識幾個,這些年,學的一直都是些魅惑人的功夫。她沒有這個本事,懂得藥性,又弄來一株如此大的紫荊花,便是又本事弄來紫荊花,又如何知道她情緒波動大會引發氣喘,神不知鬼不覺的害了她。便是她,也不過是旁人的提線木偶,殺了又能如何。
肅寧眼中堆起陰鬱的焰火,“這才幾個月,便害到朕的皇後身上了。”
寧安握著他的手,艱難道,“宮中不比府中,人多手雜。在王府中時,尚且防不勝防,更何況在宮中呢?”
錢元華忙按住寧安,“你別說話了,我先給你施針。”
寧安躺下,肅寧坐在一旁,一直握著她的手。阿朱要將藥倒了,肅寧叫住了她,“拿來。”
阿朱正要問這害人的藥還留著做什麽,便見他端過湯藥,一口便喝了。“同樣的藥,日後,每日上一碗來。”他的聲音沒有一絲溫度,“謀害帝王的罪責,朕看誰能擔得起。”
皇上是在一個早朝吐血的,強硬的與他爭辯的沈從之,嚇的白了一張臉,已經好得差不多的腿發軟,若不是一旁的寧嘉扶了一把,險些站不住。
寧朗兩步跨上台階,與小七一起扶起他,手按在他腕上,隻覺得他的心跳的極快,屏氣間,似乎能聽到似鼓的心跳聲。隻是可致人暴躁的紫荊花,怎會這樣?
肅寧原想站起,卻踉蹌跪地,麵上露出痛楚之色。“我沒事——”話音未落,又是一口血噴出,直直噴了寧朗一身一臉。
小七高聲驚呼,“太醫,傳太醫——”他不顧堂下驚慌的臣子們,又喊道,“去請閻大夫。”
寧安直接從屏風後走出,“肅寧!”自從他開始喝含有紫荊花的藥後,她便時時刻刻陪著他,就是怕他控製不住自己的情緒,她被害過,知道那種感覺有多難受,多失控。她跪在他身邊,捧著他的臉,“你怎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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肅寧抓住她的手,五髒六腑刀割一樣疼,卻還不忘安撫她。“沒事,別怕——”說著,又嘔出了一口血。
“快,放平。”胡耿也跑了出來,他進宮好幾日了,看到寧安,過來同寧安說了幾句話,便遇到了他們主子,天子吐血了。他同寧朗一樣,捏著他的手腕,“氣血翻湧,指尖發黑,這是中毒了。”他從衣袖中拿出一根長針,對著他手腕上的穴道便紮了下去。“皇上放心,在下先為你放血釋毒。”
針是中空,比尋常針灸的長針粗了不少。肅寧疼的叫都叫不出來,痛的一掙,渾身發麻,眼前也模糊了。
胡耿將長針緩緩壓入,烏濃鮮血沿空管汩溢而出。痛覺急蘧膨脹,他張著嘴,卻像是被人掐住了喉嚨,什麽聲音都發不出。紫黑色的青筋從脖頸爬上臉,他疼的肩胸卷起,幾個人按不住他抽搐痙攣,鋼牙死死咬住一串悶鈍痛嚎,宛若傷獸。
中毒!?
有人弑君!
中毒也好,生病也罷,之後整整半個月,皇上都沒露過麵,每日的早朝,都是皇上的一雙兒女主持。後宮之中也是人心惶惶,李詩多次前往秫香館請求看望,均被阻攔在門外。
肅寧靠在軟榻上,嘴角揚起,目露精光。“放出紫荊花的消息。”
寧安坐在一旁,舀起一勺湯,送到他唇邊。禾苗再聰明,到底年幼,朝堂之上少不得有大臣為難他們。這幾日,寧安除了照顧他,便是帶著小女兒,陪著一雙兒女上早朝。坐於簾幕屏風之後,暗暗給他們指點,也讓小女兒見見世麵。
寧安喂他吃完湯,便要離開。她心中還有氣,不想搭理他。
肅寧拉住她,帶著絲討好,“還生氣?”
寧安甩袖,“有什麽可氣的,不過是差點做了寡婦而已。”她氣的不是他試毒,而是他試毒不告訴她。
肅寧見她冷著一張臉,心知這次的事她絕不會輕易掀過去,苦笑道,“我錯了。”這種時候,乖乖認錯為上策。雖然他不覺得自己有錯。
寧安眸光垂斂,不去看他。“以吾之血,易汝之血。”這種道聽途說來的事情,隻憑一兩句不知何人何時記下的文字,他怎麽敢的!
肅寧攬住她的腰,寧安正要甩開他,他忙道,“你別動,我現在沒力氣。”
寧安不動了,任由他將自己帶到榻上坐下,從後麵圈住自己。“我承認我貪婪不知足,我也不會用為了你們好來搪塞你,可隻有這樣,我才能與你長長久久。”
閻君是藥人,自幼被灌了無數藥、無數毒,年少時除了身體弱些,尚且看不出什麽。可這幾年日漸長大,身體裏的毒素日漸發出,他的血,他的淚,他的汗,都是帶著毒的。這樣的他,怎麽能和想想在一起?這樣的他,又如何能讓他們安心?
閻君是自出身那日,便被當作東西、事務,被瘋子一樣的養父用來試藥。
所有人都說他的小妻子越來越美,越活越年輕。可這根本不正常。查了好幾年,才最終確定她喝下的每一副藥,每一副藥裏的蛇毒、蛇皮,均一一滲入她的身體,她的皮膚,她的骨頭。也許要不了多久,她就會同閻君一樣。
到那時,他將再不能抱她,不能親她,不能同她親熱;到那時,她便隻能做一個真正的神女,身如琉璃,內外明澈,淨無瑕穢,坐在高台上,供眾人瞻仰。
他不要!
他更怕,日後某一日,旁人發現了他妻子的異樣,拿他的妻子做藥人,讓她疼,讓她痛,讓她哭,卻不讓她死。
唯有用他自己證明,才能堵住悠悠眾口。
以吾之血,易汝之血。
他換了閻君的血,閻君血肉裏的毒性會減弱,可以繼續做想想的駙馬,他也能似閻君一樣百毒不侵。這樣,他就能繼續抱著他的小妻子,親著她的小妻子,與他的小妻子做盡夫妻之事。
當年他殺鬼醫時,曾從他弟子的衣襟裏發現兩張殘存的牛皮本,上麵所記,便是以血易血之事。他覺得娘會有興趣,便沒有燒毀,帶了回來。如今想想,一切均是天意。
借著有人用紫荊花害寧安之事,他按著殘本記載,開始一日少量攝入大量藥材,同時尋來百種毒蛇,按毒性區分,一點點攝入蛇毒。待到快壓製不住毒性之時,與閻君換血。
寧安怒道,“你知不知道短時間攝入大量藥材與蛇毒有多危險,即便是沒有中毒而亡,五髒也會受損,你——”
肅寧偏頭,直接堵住她的唇。“我知道,可我想賭一把。”為了自己的貪心,也為了她。“我都安排好了,若是我出事了,就帶著你一起走。”生或死,上天或入地,他都會帶著她,絕不會讓她做了寡婦。
寧安不知該氣還是該笑,她怒極反笑,“我是不是還得謝謝你。”死了都不忘她。“換血一事,曆朝曆代並非沒有記載,九死一生,你怎麽敢輕易嚐試!”娘也是,這麽大的事不阻攔便算了,還任由著他胡鬧。
“試了才知道。”他握著寧安的肩讓她轉身,張開雙臂,“你看著我,我沒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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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安還是有氣,不肯給他好臉色,推了他一把,“內髒在皮肉之下,有沒有事豈是你說了算。”他的肺本就傷過,嶺海歸來之後,心髒也偶爾會不舒服,加之這麽多年練武、上戰場,受過無數的傷……
她話還沒說完,便被按倒在了軟榻上,“是不是我說的算,你試試不就知道了。”
與皇上的藥中被人加了過量的紫荊花,致使藥性相克,中毒吐血的消息一同傳出去的,是東廠的人拿了孫寶林,又搜宮一事。同時,皇上為皇後試藥一事也傳了出去。
他們說,紫荊花原是加在皇後娘娘每日喝的藥中,隻是皇後娘娘嬌氣,嫌藥苦澀,每每都要讓皇上先喝一口,自己才願意喝。
他們還說,皇後娘娘貌美,是透支了性命換來的。皇後娘娘並非天神眷顧,而是修邪。不然,為何她的宮殿中,無佛無菩薩,亦無各種經書。
這些話,不知從何處冒出,頗有愈演愈烈之勢力。
肅寧的擔憂,從來都不是空穴來風。他自幼在後宮中長大,他見過了太多太多的陰鷙,他也見過太多太多的空穴來風、無中生有、眾口鑠金、積毀銷骨。
李詩與琅姚、琅嬛到秫香館時,正是午後。想想跪在榻上,正在與閻君下棋。她赤著腳,渾圓的腳背上沾著一兩根翠綠的草,白皙的像是從未曬過太陽,腳板沾滿青苔汙泥,卻不知為何,給人分外潔淨之感。
盡歡端來溫水,放在矮凳上。“公主,該洗腳了。”
“等一下,等我下完這一局。”
盡歡也不催促,夏日炎熱,長安公主又怕熱喜水,總是趁著皇後娘娘不注意,去池塘邊玩水。皇後娘娘倒也不拘著她,隻是要求她們看好了她,莫要讓她落水摔著。
“我下不過你。”閻君放下棋子,笑道,“我認輸。”
盡歡看了一眼棋盤,論棋藝,閻君比不過公主。隻是公主因年幼貪玩,神凝意不固,多有破綻,容易讓人趁虛而入。
想想才不管他是真輸還是假輸,她隻要贏,贏了她就開心。她坐好,將腳伸入木桶中,讓盡歡給她洗腳。
之桃走入,“公主、盡歡姑姑,賢妃、李寶林、唐采女求見。”話音剛落,三人便在阿紫的帶領下,走了進來。
“公主。”三人屈膝行禮。
想想問她們,“你們來看我娘?”
琅姚笑道,“是,臣妾們同皇後娘娘說好了,午間過來商量中秋節慶典之事。”
想想道,“還有一個多月,這麽早便要商量了?”
三人落座,琅嬛道,“公主不知,我們想著在宮中辦一個猜燈謎比賽,燈謎寫在燈籠或是放在河燈中,便想著提前想一些有趣的燈謎。”她四下看了看,“皇後娘娘可是還在午睡?”
想想兩隻腳在水中搓著玩,“娘和爹給我生弟弟妹妹去了。”
琅嬛微愣,隨後問,“皇上的身體如何了?”這半個月,她們誰都沒見過皇上,朝中隱隱還有皇上病危的說法。她突然問起皇上,也是見長安公主年幼,生了探話之意。
想想雖然小,卻不笨。她看著琅嬛,“不太好。”她頓了頓,又道,“爹說娘快將他榨幹了。”爹對她說過很多次,你娘為了生個弟弟妹妹陪你玩,快把我榨幹了。
“公主!”盡歡忙阻止,還是慢了一步。
想想是聽到什麽說什麽,也不知什麽意思。琅嬛等人確是麵紅耳赤,忙低下了頭。
許久之後,為了緩解氣氛,琅姚才裝作沒有聽到她剛才的話,笑道,“孫寶林與寧婕妤也有孕了,公主再過幾個月便有弟弟或妹妹了。”
琅嬛忙拉了一下琅姚,寧氏姐妹的兩個女兒,不就是因為她們在公主麵前說什麽姐姐妹妹,才會被送走嗎。
琅姚一瞬間反應過來,瞬間生了一頭汗,可話已出口,無法收回。隻能惴惴低下頭,不敢去看公主。
想想擰起眉,皺起臉。盡歡給她擦幹腳,又給她穿上鞋襪。侍女端著木桶退出,她正要說些什麽,想想突然嘴一扁,嚎啕大哭。
“怎麽了?”肅寧試著將寧安抱開,她卻緊摟不放。
女子的高潮來得慢退得更慢,他並不心急,靜靜抱著,聽她急促的心跳慢慢平複,才又問,“怎麽了?”
寧安騎在他身上,雙手撐在他赤裸的胸膛上,握拳的小手慢慢鬆開,“想想哭了,我要去看看。”
肅寧不讓她走,“你好了,我還沒好。”他抬起身,將臉埋入她的胸口,“你不能隻顧自己爽了,不顧我。”
寧安麵頰滾燙,捶他一下,撐肩仰起,“你聽,女兒哭了。”
……
她嚇一跳,趕緊板起俏臉,“啪!”狠搧了他手臂一記,故作鎮定道,“你女兒哭了,你便不怕她被人欺負了嗎?”
“你女兒精的很,又有那麽多人看著,怎會被欺負了?她不欺負別人便是好事了。”雙手微鬆,自腰後一路往脅腋上行,十指如綿似觸非觸,靈巧得像在彈奏棉花。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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