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洲西線，禦江關上，夜色深沉，弦月當空。
    龐世元展開地勢圖，與衛子旭細細商議，半晌之後，才拿定主意。
    “既是要真的‘勤王’，那就必須竭盡全力，不能有絲毫保留，如今我們手上還能出戰的兵力，剩下一萬名的‘飛虎精騎’、五千名步弓手、八千名步卒衛，三千名重甲親衛，以及近萬人的輔兵大隊，我打算將行軍速度較慢的重甲親衛與五千輔兵大隊留下，其餘人都借給楊毅出戰皇都。”
    白晝雖然是一場惡戰，但除了三千“鐵甲兵”之外，死傷多數都是“輔兵大隊”，真正的精銳未曾傷筋動骨，這也是龐世元最後的底氣。
    “如此一來，‘禦江關’空虛……”
    “這不打緊，我會休書一封，讓二弟暫緩防務，馳援協防，如果楊毅成了，自不必說，如果楊毅未成，‘禦江關’便是我們抵抗烈陽軍的橋頭堡，自是不容有失。”
    “既然侯爺打定了主意，老夫也不多說什麽，隻是兩萬精銳若是沒有心腹之人交托，恐會在楊毅手中死傷殆盡。”
    這倒是個麻煩，龐世元微微皺眉，心中暗自思索，原本由他或是衛子旭出麵是最好的，但他們兩個人都不能去，在京洲局勢明朗之前，他們都不方便直接在皇都附近出現。
    若是敗了，自不必說，在十萬戎狄精銳的追殺之下，很難有活著逃回來的機會。
    若是勝了，則是更要小心，他們的出現，怕是容易引起官家反彈，將他們扣押在京，反而不美，如此便隻能派遣在官家看來無關緊要之人前去，但又要對冀洲有極強的歸屬感，一來方便楊毅指揮，二來官家不好發作下，才能順利的將“銀翼飛虎旗”軍帶回冀洲。
    “稟侯爺，馮淵、溫世祥、吳南希等人回來了！”
    龐世元回頭一瞧，正是被貶做親兵侍衛的呂常德，頓時眼前一亮。
    “常德，你暫且等一等，讓其他人去傳幾人過來。”
    呂常德有些惶恐不安，不知道這時候龐世元留下他是什麽用意，而且話語親密，越是上官和善之時，不是心情愉悅，就是要給自己下套，很顯然，吃了一場大敗仗，冀川侯的心情如何糟糕，可想而知，自然不會是第一種情況。
    “常德，我記得你是上一代‘呂門侯’的堂侄？是如何來得冀洲？”
    “是的，家父是前代呂門侯的族弟，因為朝廷規製，無法進入朝堂，便做了個隨軍典吏，大乾曆九十七年，禁軍換防，家父從禁軍編去了冀洲府軍編，時年三十二歲，又過兩年，便在參讚的牽線之下，與‘冀臨府·公山郡’的黃家表親結姻。”
    “哦？那這麽算起來，你應該是現在呂府當家人的堂兄了？聽聞呂家二子，名諱兆先，頗有武勇，也在泰和院中學藝，你見過沒？”
    “回侯爺，兆先是該叫我一聲族叔，隻不過我才略長他幾歲，宗族嫡係一般為了延續香火，都成婚較早，而且又有勳爵加身，這些凡俗輩分，在府內也不當回事。”
    呂常德拱了拱手，如實回應。
    “誒，呂兆先也與你一般，既無法繼承爵位，不如早點加入冀洲軍，高了本侯給不了，一任軍曹總還是有的，若是閑暇無事，你可以去坤龍山的泰和院走走。”
    龐世元也真算是求賢若渴了，就是這麽幾句閑聊的功夫，他便硬要拉一名人才入夥。
    “是的，侯爺，若無其他事……”
    呂常德鬆了一口氣，如果隻是“拉壯丁”，倒還算是輕鬆，他的族叔身份在呂兆先麵前，根本不夠看，但表麵功夫還是得做一做。
    冀川西嶺多是名山，十大名門中便有四座都在冀洲境內，這也使得冀洲武風極盛，許多武者都在軍中服役，使得冀洲軍的戰力，普遍也比其他府軍要強得多。
    “現說正事吧，本侯會暫提你為‘代·統軍都衛’，明日由你帶領兩萬冀洲精銳配合楊軍帥前往皇京城，解官家被困之厄。”
    “嗯？”
    呂常德一聽，感覺自己雙腿發軟，差點就跪倒在地，頓時臉色哭也哭不得，笑也笑不得，五官都擠做一團，十分難看。
    “你怎麽了？”
    “侯爺，我能拒絕嗎？”
    “可以，若是拒絕，便以逃兵罪論處，不必等到明天了，出了這個門，自個兒去找執法隊領死吧。”
    衛子旭當即冷哼一聲，他也明白過來，龐世元這是要讓呂常德出麵領兵“勤王”。
    說起來，這還真算是個不錯的選擇，呂家雖然也是世襲門閥，但在皇京勳貴中並不顯赫，當代“呂門侯·呂常旺”也是以裴慶馬首是瞻，並沒有太多的主見，在官家心裏不會引起任何反彈。
    想必若是真的“勤王”成功，有裴家作保，呂常德能帶回這兩萬精銳的幾率非常大，至於“勤王護駕”之功，那都是個添頭，隻是日後用來跟官家討價還價的籌碼。
    “……卑職領命。”
    呂常德歎了口氣，隻能硬著頭皮接下這差事。
    說起來這兩天還真是大起大落，他原本連個“掌軍”都算不上，作為勳貴旁係，靠著在軍中累積資曆，才混到了個“統部使”的職務，還是那種沒有向上報備的，隻有相應的職權，不能享受相應的待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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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沒想到一夜之間，就被衛子旭削成了白身，若不是龐世元網開一麵，將他留在身邊任用，他怕是連個九品小吏的身份都保不住了。
    心灰意冷之下，正打算回了冀洲，便辭去軍務，用這些年積攢的一些身家，好好討上一房妻子，就在家鄉做點小生意，了餘此生算了，沒想到又被“委以重任”，直接拔升為“代··統軍都衛”，手下統禦兩萬餘冀洲精銳，雖然說是“代”的，隻負責這一場戰事，也可以說是平生的高光時刻了。
    但呂常德實際非常清楚，自己就是個傀儡，兩位冀洲主事人不好出麵借兵給楊毅，便用自己當成了擋箭牌，反正到了楊毅麾下，隻管聽從楊毅吩咐便是。
    能不能解困皇都，呂常德心中沒有個明確的概念，此時隻希望楊毅別太心狠，讓自己去跟烈陽軍作戰當個炮灰。
    就在叮囑呂常德之時，馮淵等三人便走進來，還抬著已經昏迷的“赤苒客”一起。
    龐世元皺了皺眉，看了一眼“赤苒客”，這個從前在他麵前拽拽的蠻族武者，此時麵目全非，不但被楊毅毀去了容貌，甚至斬去了雙腕，若不是平時留在身邊頗為信任，想必馮淵根本不會帶他回來。
    “他如何了？”
    “回稟侯爺，命是保住了，但是……人廢了。”
    “能回來就好，先帶下去休養吧。”
    龐世元揮了揮手，沒有絲毫心疼，“赤苒客”和“黃發鬼”本就是他隨手收羅來的人，除了擔任護衛之外，並沒有多大的作用，反而是被“赤苒客”斬殺的“譚傑”，更加令他心痛。
    “世祥，你的傷勢如何？”
    “已經服下師門秘藥，這麽一夜功夫，已經好了七八成，多謝侯爺關心。”
    “既然沒有大礙，那麽明日的行動便和呂都衛一起去吧。”
    “敢問侯爺，要去哪裏？”馮淵懵了，他們翻山越嶺，好不容易趕回“禦江關”，屁股都還沒坐熱，居然又有了差事，他倒是沒有什麽怨言，隻是有些茫然。
    “本侯已經答應楊毅，要借兵勤王，你們明日便暫歸楊軍帥帳下聽用。”
    龐世元端起桌上的一杯茶，輕輕晃了晃，放在唇邊輕輕一抿，實際上已經用餘光在三人身上轉了轉，他對這幾名勳貴旁係不甚在意，隻不過他們的武藝都不錯，留在軍中是個人才。
    吳南希沒有什麽太大的反應，溫世祥的臉上的抗拒之色非常強烈，倒是馮淵有點意外，臉上居然帶有一絲欣喜。
    “不可……”
    溫世祥當即要發作，卻被馮淵一把捂住了口，代替三人說了聲“領命”，隨即拉著溫世祥一起退下去。
    三人陸續走上了關城，在無人瞧見的僻靜處，溫世祥重重的一拳砸在城頭的堅石上問道：“你為什麽攔著我？楊毅與我有殺親之仇，我怎可能聽他吩咐！那我以後還要不要做人了？玉芳族叔泉下有知，該如何咒罵我？”
    “我若是不攔著你，你還要與侯爺頂撞嗎？要知道，我們這一身本事，也是借了侯爺的光，才從師門處學來的，侯爺有要用我們的時候，你便因為一些私仇忘了知遇之恩？”
    馮淵稍顯年長，又是武藝最強，當即訓斥起溫世祥來，吳南希隻能在一旁勸阻。
    “族叔，族叔……你就知道你的玉芳族叔，是，沒有你族叔，我們想必在軍中混得沒有那麽舒服，但戰場無情，進了這生死界，便是賭上了性命，你族叔是為侯爺而死，連侯爺都不在意了，你瞎鼓搗個什麽勁兒？難道為了這件事，你還要跟侯爺反目成仇？”
    一番訓斥，溫世祥倒是沉默下來。
    “的確，世祥，馮大哥說得有道理，戰場上鬥將，本來就是簽得生死狀，誰死無怨，何況你玉芳族叔的死，並不能全算在楊毅身上，老實說，若是沒有‘赤苒客’，興許你族叔還有全身而退的機會。”
    吳南希才是幾人中最冷靜的那個。
    “別想那麽多了，沒有過不去的仇恨，隻有眼前的利益，我們都是不服輸的人，家族不肯用我們，我們就得靠自己活出一番樣子！這次跟隨楊毅去勤王，是我們幾個最好的機會，隻要在官家麵前露了臉，就算不能繼承爵位，也能讓官家破了限定出身的規製，所以，我們一定要全力以赴！”
    眼見溫世祥在自己的規勸之下，緩和了情緒，馮淵這才鬆了一口氣。
    次日，清晨。
    就在關城外休整一夜的“火鳳軍”早早的便開始整軍，然後騎上戰馬，排列隊形，在三大掌軍的帶領下，形成一個三角陣，隨著楊毅緩緩逼近“禦江關”。
    當第一縷陽光破開雲霧照在關城之上時，緊閉的關城大門在“吱呀呀”的聲響中被打開，一隊隊整齊兵裝的冀洲軍魚貫而出，領頭的便是全副武裝的龐世元。
    緊張的氣氛頓時鬆懈下來，張陽等人的臉上全都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他們本以為會是一場惡戰，沒想到當真讓楊毅一番話，令得冀洲軍主動開門“投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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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戰而屈人之兵！軍帥真是好厲害……”
    林嫻不由欽佩至極，眼中皆是閃著傾慕之色。
    “侯爺，你比我想象的要起得早，昨夜一定沒睡好吧？怎麽不見‘陵山伯’一起出來？”
    楊毅本就有七八成的把握，所以顯得不驕不躁，隻是見龐世元兩個黑眼圈掛在臉上，便知道他們一晚上都在研究借兵之事。
    “嗬，不打不相識，早就聽聞‘北疆殺神·楊毅’的名號，如今親眼所見，才知那些都是謠言，楊軍帥本人可不是什麽嗜血殺人的狂魔。”
    “至於‘陵山伯’，嘿！他怕你讓他賭咒吃……算了，一句玩笑話，事不宜遲，軍帥這便起兵吧，我派‘統軍都衛·呂常德’率領兩萬精銳歸於你的帳下聽用，此次勤王戰事，皆由你全權做主！”
    “哈哈哈！冀川侯果然爽快，我見天下英雄，唯有侯爺與古烈滿都拉，可稱其二。”
    聽聞楊毅之語，龐世元眉頭一跳，心中有種危險的感覺連忙否認道：“楊軍帥可別亂說，本侯算不得什麽天下英雄……兩萬冀洲兒郎交予軍帥之手，本侯在禦江關上翹首以盼，望軍帥順利驅逐戎狄，解我大乾王朝危厄，也望軍帥言而有信。”
    龐世元拱了拱手，沒有再多說話，隻是將“呂常德”引薦給楊毅認識，楊毅自然是一眼就認出來了，那便是在“土德娘娘廟”前，與自己有過一麵之緣的先鋒官。
    派這樣的人於自己，“冀川侯·龐世元”果然是有梟雄之姿，拿得起也放得下。
    “出發，目標杏山兵營！”
    楊毅拔馬而走，一揮手，數萬大軍奔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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