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9章 葫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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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是軍中紀律,就算我們犯錯,也要由黃堅來懲處,可是我們故意闖到城中去搶了幾個富戶,再由地鏡司的提舉們‘人贓並獲’,這才繞過了‘衛軍’的管製,直接被關在了地鏡司的大牢裏。”
“因為並無大錯,又未殺傷人命,鎮撫衙門便判了三個月監禁的刑罰,算是讓我們躲過一時,但刑期一滿,還是會將我們移送給‘衛軍’的,我們兄弟便在牢裏聚在一處商量著怎麽走接下來的路,倒是出現一個新的轉機。”
“鎮撫衙門的陶都衛出麵保了我們出來,讓我護送一艘漕船去泉州,屆時便讓我們功過相抵,本來我們兄弟都是不願意去的,可是聽說護送的人中有個‘手眼通天’的楊毅大人,便動了心思。”
“我們兄弟也沒有別的想法,隻求楊毅大人能夠幫忙將我們兄弟調離‘黑鱗魔鯊旗’下,無論是到哪個去處,好歹能夠保一條性命。”
楊毅將三百兩銀子全數充值,抬頭一瞧那小校的模樣,三十餘歲模樣,倒是一個精壯的漢子,而且看他的下盤功夫,站在晃晃蕩蕩的甲板上,卻是四平八穩,便知道他是慣常在水上生活的,不由得心中一動。
“你叫什麽名字?”楊毅詢問。
“本名‘程野’,熟悉的人都叫我‘葫蘆瓢’。”
程野摘下頭巾,一摸自己的光頭,尷尬的笑了一下。
楊毅頓時笑了,能夠叫這個綽號的,除了他沒有頭發之外,還說明了他的水性極好。
“我們與你又沒有什麽交情,這種得罪人的事情輕易也不會去做,你給的那些‘茶水錢’,也隻配我們向上給你一個人遞個話罷了,能不能成都是兩說,何況你還有一票兄弟,十六個人呢?”
“我現在給你兩條路旋,這第一麽……你不是給了我三百兩銀子嗎?我這個人拿了錢自然會辦事,我保你們三個人,我們大人在江南辦事,也需要一些‘狗腿子’,想來上峰不會為難。”
程野頓時臉上一沉,猶豫的問道:“那其他人呢?”
“若是想死的痛快些,我倒是能幫忙,否則,還是交回去給你們那勞什子‘黃都衛’吧,既然揪了一下耳朵,可不要扇耳光,彼此都要留個臉麵,這才是官場做事的態度。”
“我留下你們三個,還給他十三個,他就算心裏不高興,看在我們‘地鏡司’的招牌上,也得忍過去,但我們若是一點臉皮都不給,直接將十六個人全都留下,到時候可得撕破臉去,那點錢,可還不夠讓我們下場斡旋的。”
楊毅注意到程野眼中有著一閃而逝的“失望”,倒是其他人臉上有種“躍躍欲試”感。
“這不行,我們既然是一起出來闖的,自然要一起活下來,還請楊叔叔給我們第二條路走吧。”
“行,我與你打個賭吧……這大江之上行船頗為無聊,正巧我們隨行也有一個水性不錯的護衛,你與他比較一下吧,算是一個逗趣,若是贏了一局,便留下一個,若是一局都沒贏,程校官,別怪我拿了錢不辦事,連同你在內,可都要一起退回給‘黃都衛’手裏了。”
楊毅眼睛一眯,像極了盤算多時的狐狸。
“還請楊叔叔劃下道來。”
程野幾乎沒有猶豫,這一點確實讓楊毅很欣賞,這個時候能將生死置之度外,說明他的很講義氣,而且做事果敢,是個慣常在戰場上賣命的人。
楊毅喊來淩雄,兩人站在一處,程野還顯得高大一些,雖然同處江南地界,但是一個是江上水匪,一個是海上衛軍,兩個人彼此完全都不認識。
“這是我們路上隨手招來的護衛老淩,算是半個向導,現在你們比一比水中的功夫吧,老淩若是你勝了……嗯,你不是對我收的那些武林秘籍很感興趣嗎?任由你選一樣。”
楊毅這個獎賞頓時讓淩雄眼前一亮,他的資質其實還算不錯,但是苦於沒有好的門路弄到上乘功法,以至於被壓製在“先天境”數年還無法突破。
“怎個比法?”淩雄頓時躍躍欲試起來,他並不知道楊毅與程野的打賭,還以為隻是這位“巫尊大人”突如其來的興致。
“吳先生,你今日釣魚,不知道釣了幾尾?”
楊毅這時候卻跟吳安全打起了招呼。
吳安全從另一邊的船舷轉過來,一手牽著吳珠兒,一手提著魚簍,看起來收獲頗豐。
“我數過了,不多不少,正好二十尾,明日我親自下廚,煮上一鍋魚粥,保證讓大家都吃個滿嘴鮮。”
吳安全本身也是江州人,非常適應這種江上行船的生活,而且一手釣魚的功法卻也是不俗,僅憑簡陋的釣竿和魚線,就能有這番收獲。
“魚粥先不急,我此刻借先生的魚兒一用吧。”
楊毅接過吳安全遞過來的魚簍,又從懷裏摸出一塊螢石,手上罡氣一吐,頓時將這快螢石震成齏粉,他隨手撒在魚簍之中,又晃了晃,讓每一條魚都能沾上螢石粉末。
“這裏一共二十尾魚,你們誰捉上來一條,便算贏一局,即可討一份我承諾的彩頭,程校官,別說我沒給你機會,吳先生可多釣了好幾尾上來呢!”
楊毅說著話,便將魚簍向著一旁的船舷倒了下去,幾乎同一時間“噗通”兩聲響起,程野和淩雄都跳了下去。
那些魚兒沾滿了螢石粉末,在黑夜之中顯得格外惹眼,雖然進入江中之後,會在遊動過程中逐漸洗去螢石粉末,從而無法辨認所在,但是螢石粉末作為“施法媒介”,本身是有一定的粘性,並不是那麽容易洗掉。
但這樣一來,楊毅的這個賭局肯定是有時間限製的,若是超過了時間,在完全洗去螢石粉末之後,幾乎是無法抓到這些魚了。
“都衛大人是要收下這些衛軍卒衛為己用 ?”
吳安全不愧是“人老成精”,立即明白楊毅想要做什麽,在他的記憶裏,這位“副都衛大人”可從來不會做無聊的事情,大晚上看兩個漢子遊泳抓魚又是什麽樂趣?分明是隱藏著另一層深意在裏麵。
“吳先生說話真有趣,楊某有什麽用不用的,都是為官家效力,為百姓謀福祉,楊某純粹就是好奇,這水性好的人,遊泳起來,會真的比江中遊魚還要快嗎?”
楊毅饒有興致的看著兩個影子迅速消失,他們此時可還是在行進狀態,雖然緩慢,僅靠江流的推送,但的確是逐漸遠離。
“還是副都衛大人有高度,老頭子我就說不出這麽有水平的話來,的確,大人來到江南可不是遊山玩水的,作為‘江南水軍都督’的監軍,理應要建立一些自己的班底,否則,又用什麽來與那些海上盜匪叫板呢?”
吳安全不輕不重的拍了下馬屁。
楊毅卻十分受用的道:“南海水禍我已經知道了個大概,這個時候再用什麽民治的辦法已經不頂用了,想要在短時間內快速恢複江南地區的管製,就隻能以暴製暴!最有力的拳頭將他們打趴下。”
“官家也是這麽想的,要不然,也不會派裴將軍來江南整頓水軍,又讓從無敗績的‘殺神·楊毅’大人隨行監軍。”
楊毅卻又瞧了吳安全一眼,搖了搖頭道:“靠我那個便宜嶽父不頂用,他不是白手起家的狠辣將軍,而是生在富貴中的守成之人,自小就有好兵好將給他用,戰略布置上可能不會差了,但要打這麽硬、這麽拮據的仗,他的贏麵很低。”
整個江南早已被勳貴腐化嚴重,儼然是一個南方的小朝廷,升遷提拔若無勳貴舉薦,基本上是個空談,這也是為什麽蔡家父子會那麽巴結“靖海侯”,將整個桑溪郡近三分之一的擴城區域,用來給這位侯爺建造避暑的別院。
這樣的後果,就是導致真正有能力的人埋藏在山野之中根本無法出頭,瞧得那些水軍,除了向東台還能打上一兩場遭遇戰,基本上連守城的能力都欠奉。
吳安全沒想到楊毅會在這個時候,將話題談的這麽深入,認識楊毅以來,還是第一次看楊毅用這麽嚴肅的語氣說一件事情,那深邃的目光,好像已經看透了這場還未開始的戰爭。
“吳先生以為,一場戰役的勝負,會從什麽時候開始就已經決定了?”
“嗯?難道不是最後的結果嗎?誰被打敗了,自然就是誰負了。”
吳安全有點茫然,他隻是個說書先生,在遇到楊毅之前,頂多處理一些情報工作,哪裏懂得戰場上的那些事情。
楊毅又再次搖了搖頭道:“那隻是局外人的看法,真正在局中之人,很多時候,在戰爭開始之前,就已經知道了勝負,所有的謀算都定在戰火燃燒之前,一旦戰爭開始,都會依循那個早已定下的結局靠近,輸贏其實在一開戰的時候便已經確定。”
“星羅洲的海盜足有五、六十萬人,其中一大半是老弱婦孺,但他們是全民皆兵,在海上作戰,無論男女老幼,其實每一個人都能發揮出巨大的作用,比如說撈得抬不起兵器的老人,卻可以做廚師、漁夫,甚至是隻會洗衣縫補的普通女人都有著不小的作用。”
“這還沒有算那些隱藏在江南地區宗族內部的潛藏者,他們雖然沒有冠以海盜之名,卻行的海盜之實,比如‘陸家’。”
“陸偉柏也算是一方諸侯了,但是目前王朝的體製,就是要斷絕那些‘絕對的權利者’,將所有的權利集中在皇族手中,所以即使陸家還有‘世表名書’、‘降龍金鐧’這樣不弱於皇權的寶物,可依然要被皇族針對。”
“所以,陸偉柏想要一直維持著這種‘絕對的權利’,就要‘犯錯’,他不惜培植海盜勢力,甚至親自下場,更是廣樹宗族,想要讓江南地區遊離在朝廷管轄之外,可以說今日海盜之猖獗,有一半的原因,就是因為這位‘靖海侯’在背後推波助瀾。”
“以至於現在所說的‘鎮壓海盜’,可不僅僅隻是那些在海上常規作戰的區區十幾萬盜匪,甚至奈安國、東桑國這樣的邊陲島國,更是舉國參與,僅憑‘江南水軍’不過十萬人的規模,你確定打得過嗎?”
“這個……”
吳安全有些語塞了,他雖然也知道現在海盜勢大,但總覺得作亂的無非就是那些七大海盜頭子們四處作亂的盜匪,從沒想過這十幾萬人的背後還有著更多的人存在,按照楊毅這番分析,若是江南水軍整頓好,將要麵對十數倍於己的敵人。
更可怕的是,很多敵人甚至來自內部,似乎“整頓水軍”都並不是那麽簡單的事情。
“所以要鎮壓海盜,必須依靠更多更強的‘有誌之士’,我們充其量隻能當個引子,隻希望我們這個引子能夠把所有的畏懼與恐慌驅散。”
“吳先生知道官家為何派我來江南隨軍嗎?並不是官家不信任裴家,而是隻有我敢用那些裴家看不上的草莽之輩,現在早已不是幾個宗族帶著子弟上陣,就能拚下江山的時代了,而是人人都有可能成為英傑的‘大亂鬥時代’。”
吳安全顯然沒有聽明白楊毅這番話的意思,就聽到船舷兩處“啪嗒”之聲傳來,淩雄和程野真的攀爬上來,淩雄將嘴裏咬著的、手上提著的魚往甲板上一扔,足有五條之多,魚身上的螢石粉末還未完全衝去,他咧嘴一笑,向楊毅邀功。
楊毅不置可否,隻是瞧向另一邊,程野幾乎是光著身體爬上來,將背在身上的衣服、褲子抖落開,便是十數條活蹦亂跳的魚,身上也都還有著未曾褪去的螢石粉末。
“……十三、十四、十五?程校官,這可還少了一條,那到底要哪個人離開呢?”
楊毅的笑容變得很古怪,似乎這樣的事情早已預料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