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姆士很急，腳步聲很快。
    來也匆匆，去也匆匆。
    讓旁邊實則為北神流聖級貼身護衛兼秘書的‘管家’都麵露詫異。
    在他的眼瞳中，詹姆士眉頭緊蹙，雖然嘴上說著“虛張聲勢”，但表現出來的肢體動作和神態卻完全與他的言語不同。
    很緊繃。
    實際上，詹姆士確實挺緊繃的。
    他，詹姆士·伯雷亞斯·格雷拉特，表麵上艾倫的生父，此時出現在流瀑城，可不是為喜迎自己的已經失蹤了幾年親愛的兒子而來。
    而是為殺他而來。
    緣由？
    ——保障自己的地位。
    兩個方向：
    一：自己在第一王子麾下的地位——主要威脅是與自己有合作，卻完全看不上自己的大流士。
    二：自己在伯雷亞斯家族中的地位——主要威脅是已經被紹羅斯認可的艾倫。
    後者的威脅，就目前來說，比前者還更迫在眉睫。
    紹羅斯此時讓艾倫前往王都的意思，詹姆士很明白，無非是將艾倫塞入王都四大武裝勢力其中，與自己未來互為犄角，在王都攥取政治利益。
    但詹姆士很清楚，艾倫這個人，與其他子嗣看著自己那些帶著尊重、懼怕、又或是憧憬的眼神不同，這‘逆子’天生就有一雙冷漠的眼睛。
    詹姆士無法分辨是何時出現了問題，但可以確定的是，艾倫絕不站在自己這一邊。
    菲利普雖然在家主之爭中失敗了，但他這一招後手留的很是刁鑽。
    甚至在詹姆士眼中像是‘神來一筆’：
    他好似早早就知道自己的長子的天賦一樣，提前做好了布置，以某種手段讓他知曉了自己的身份。
    這也是艾倫於表彰會後徹底‘失控’，選擇搬入水神流總道場後，詹姆士立馬就選擇用慢性毒藥毒殺菲利普第二位孩子的原因。
    即便這第二個孩子看起來天賦平平。
    當然，對外宣稱是病故。
    怎麽不對艾倫這麽做？那時艾倫的影響力已經十分強大，根本沒辦法做到悄無聲息讓他這個人消失。
    就在詹姆士與艾倫反複拉扯，試探，持續了兩年後，終於，詹姆士收到匿名仆人的‘檢舉’，發現艾倫安排馬車的行為，他正企圖偷偷返回羅亞。
    事端爆發。
    赤龍下顎——他選擇在路途上安排人手將艾倫殺死。
    結果失敗了。
    這才有請求大流士的幫忙，盜賊團的懸賞，裏蓋特城外的調查。
    而這次，一路無論是伏殺也好，刺殺也罷，第一目標很明確，就是殺了艾倫。
    但是第一王子的資源，大流士的資源，自己的資源，沒辦法完成統合調度。
    但即便如此他在流瀑城還是拚著被第一王子發現自己公器私用的風險也要將艾倫這個眼前的威脅殺了。
    畢竟大流士的威脅還在以後，倘若自己沒有作為伯雷亞斯家主的未來，那還談什麽在第一王子麾下跟大流士爭權奪利？
    所以。
    第一波，借著自己與大流士資助的資源，在莫塔利特的伏殺，那次詹姆士是真的想讓艾倫死。
    但結果卻讓他詫異，根據現場的情況判斷，艾倫的實力已經到了碾壓北王的地步，到了這時，他跟身為北聖的管家商討後，這才得出結論，即便加上第一王子可調度的資源，後續刺殺也有可能無法殺死艾倫。
    遂，於流瀑城改變策略，做了多手準備。
    一：將第一王子的資源調度統合，做一盤棋，將對愛麗兒的刺殺和艾倫的刺殺捆綁起來，建立了流瀑城的刺殺舞台。
    二：誘導維·塔，在愛麗兒到來流瀑城的第二天的黎明時分，展開對艾倫的殺局。與此同時，在維·塔的幫手裏混著大量對愛麗兒殺局知情的殺手集團人士。
    三：對殺手集團發布懸賞，當晚去絞殺艾倫——作為‘刺殺愛麗兒，成為第一王子麾下儲君門客’的前置要求。
    然後。
    開始一石三鳥的計劃。
    計劃指向三個未來的可能性：
    一：如果夜半，殺手集團懸賞絞殺，能直接殺了艾倫。
    那麽第二日，愛麗兒就必死。
    人都死完了那自然是死無對證，事後將艾倫和菲利普往愛麗兒這死人身上一甩，咬定艾倫本就是菲利普派來加入愛麗兒陣營便是。
    詹姆士知道菲利普在艾倫的表彰宴曾悄悄來過王都，當時的目的就是企圖接觸第二公主。（無魯迪故事線，菲利普讓艾莉絲加入了愛麗兒陣營。）
    這樣不僅無過，還是大功一件。
    這樣一來。詹姆士就能同時完成——殺死艾倫。取信第一王子。削弱大流士的影響力。總共三個目的。
    二：如果夜半，殺手集團懸賞絞殺，能傷到艾倫。
    那麽在第二天的愛麗兒殺局便會是進一步的補刀，即便事後兌子，已無力殺死愛麗兒，詹姆士亦能接受。
    第一王子責怪下來，依舊可以說是挫敗了愛麗兒與菲利普互拋媚眼的行為。即便第一王子對自己不滿，那便認了。隻要家主之位穩妥，來日仍可圖。
    攘外必先安內，家主之位才是在王都施展手段的根本盤。這樣最起碼家主之位無虞。
    三：如果夜半，殺手集團懸賞絞殺，被艾倫踩碎在腳下，再次無傷全滅殺手。那麽第二日的刺殺大概率同樣失敗，因為兩次刺殺強度相似。
    這樣，將艾倫與愛麗兒的刺殺綁定在一起的謀劃，恰恰會證明艾倫這個強有力的門客已經與愛麗兒接觸，你不是來投奔愛麗兒，你擱這兒救你麻痹呢？
    與此同時，為了阻止殺手集團可能越過自己，向第一王子匯報失敗原因的情況，下令，將流瀑城所存的實力不濟的殺手集團知情人全殺幹淨。將線索斷掉。
    那怎麽跟第一王子匯報？
    ——全是艾倫所殺，此子武力極強，卻心胸狹隘，睚眥必報。王子您可要務必要小心，順便斷掉第一王子後續招攬艾倫的企圖。
    剩下的那兩位市政官員如果被審問怎麽辦？
    這太簡單了。
    問：誰派人來殺刺殺我和公主殿下啊？
    答：你爹！！！
    這妥妥坐實了殺手死到臨頭已然癲狂，隨意報複攀咬，在本就沒有物證隻有口供的情況下，這話沒人信。
    從理智上判斷，第一種可能和第三種可能對於詹姆士而言獲益最大。
    艾倫愛麗兒全死的完美計劃不多說，第三種將艾倫推向愛麗兒，日後用第一王子的勢將其徐徐圖之，也符合詹姆士的利益。
    但從感情上判斷，除去完美的第一種可能，詹姆士反倒更能接受第二種可能大過於第三種可能。
    直覺告訴詹姆士，艾倫的成長速度太快了，這樣隻有死去的艾倫才能讓人徹底安心。
    後日之事，後日再謀。
    啪啪啪，腳步不停。
    詹姆士如今臉色不好的原因就是因為目前雖然事情還在預料中，以第三種可能結尾。
    但艾倫當場速殺一位市政要員的姿態依舊駭人。
    這畫麵讓詹姆士的感性壓過了理性。
    隻留一股為什麽不能殺了艾倫的懊惱之情。
    他此時心中竟然隱隱覺得，雖然目前是在理性上完全可以接受的第三種發展可能。
    但還是心中一陣陣不安。
    ——
    一分鍾前。
    艾倫轉頭看向塔樓，見詹姆士探回身體的一瞬。
    他擰身往身側邁出了一步，刀刃在手中一轉，被他以中段擱在腰側。
    而伴隨著他的動作，刀光寒芒閃爍，身邊的貴族嘩然往後退出一圈，都神色驚駭地看著他。
    “閣下冷靜！”
    “冷靜！愛麗兒殿下信任我們！她已出口保證了！我們沒有參與到刺殺之事中！”
    艾倫眯了眯眼看著塔樓之外已沒了人影的窗戶，嘴角咧出笑意。
    確實是.衝動了。
    看見詹姆士這貪婪的模樣，下意識就想砍了他啊.
    但，現在還不是時候。
    他將手中刀刃挽了個刀花翻轉在身後，忽得笑出了聲，看向身前的貴族們，視線從剛才下意識轉頭的那兩人臉上掠過。
    盯著其中一人。
    開口，【說服】。
    “在座的各位之中，就有這次刺殺的謀劃者。”
    話音剛落，那人嚇得身上一抖，不由後退一步。
    “別，別開玩笑了！”
    “汙蔑！你有證據麽？！”
    艾倫盯著後退的那個貴族，嘴角上揚，笑意越來越盛，可這往往放放象征善意的白牙，在晨光中卻如同刀刃一般讓人心寒。
    貴族們情不自禁後退一步。
    下一瞬，他們感覺眼前一花，身邊一陣風晃過，艾倫的身影已經消失了。
    還沒等他們反應過來，慘叫聲就在身後響起！“啊！！！！”
    貴族們齊刷刷轉頭，就見艾倫正一把薅著一位貴族的頭發，後者兩手亂抓反抗，艾倫眉頭一皺，反手一刀柄就抽了上去。
    啪！帶血的牙崩在空中！
    他捏著那貴族血肉模糊的臉，鬥氣在身側吹拂，將對方越發激烈的拍打彈開，硬生生捏著對方的顴骨，將頭顱塞到了自己【說服】對象的臉前，寒光一閃，刀便架在了對方的脖子上。
    笑容卻十分‘和藹’。
    一字一句。
    “我這個人很講道理。”
    那貴族低頭看著脖頸的刀刃，全身打起了擺子。隨即便見艾倫湊到了他耳邊，嗓音清晰。
    “明明知道你們參與謀劃了這場刺殺，但卻沒有第一時間殺了你們，對不對？”
    那貴族盯著艾倫的眼睛，隻覺暗灰眼眸著攝人心魄的魔力。
    他下意識順著艾倫的話語答道。
    “.對.對.別.別動手.”
    這話音落下，一旁驚恐看著艾倫的動作的貴族們齊齊一愣，緩緩轉頭，不可思議地看向這個貴族。
    後者注意力全在眼前的艾倫臉上，隨即，所有人就聽見艾倫開口說道。
    “兩個問題。第一個，橋上的工匠殺手是誰給的便宜混進來的？你？還是他？”
    那貴族愣了愣，臉色煞白，他呆呆看了一眼艾倫手上拎著的此次謀劃‘同僚’，咽了口口水。
    “嗯？”
    “是他！就是他！”
    艾倫點了點頭。轉頭對著身側的貴族問道。
    “都聽到了麽？”
    沒人回答，他們都呆呆看著艾倫手上的.
    頭顱。
    嗤嗤嗤！！！
    血花噴濺濺射在眾人臉上，噗通一聲，光滑斷脖屍身頹然摔在地上，艾倫甩手將手中刀刃上的血珠灑在地麵。
    一條血線。
    艾倫伸手拍了拍對麵已經呆若木雞的貴族臉頰。
    “很好。第二個問題。”
    “誰，支使你們？”
    貴族一愣，立馬大聲說道，帶著明顯的哭腔，臉上的眼淚都流了出來。
    “詹！”
    他愣了愣，抬眼看著艾倫的表情，立馬改口。
    “不，第一王子！是第一王子！這是儲君之”
    嗤剌！
    他的頭掉在了地上。
    艾倫悠閑地看向身側。
    隻見市長提著刀，麵色煞白，一旁的貴族們臉色都白了。
    “哦？市長大人，為什麽殺他？”
    市長嘴唇顫抖！卻咬牙低吼。
    “攀咬！還在攀咬！荒謬！簡直荒謬！”
    艾倫深深看了他一眼。
    傾身，將嘴唇貼在了市長的耳旁，輕聲耳語。
    十分親昵。
    “剛才還口口聲聲說著一定沒有刺客，如今卻是動手動的很快啊，市長大人。”
    艾倫帶著笑意的嗓音仿佛魔鬼的耳語一樣鑽入他的耳中。
    “我剛才遞過來的話說的什麽？你們不動手，我來幫你們。現在倒好，還是勞煩由市長大人親自動手。”
    市長臉色鐵青，一語不發。
    “我看很多事情你也內心有數，不是看不到，隻是不想站位，故意視而不見罷了。”
    “但問題是，你這個視而不見，又能裝多久？第一王子在你的地盤上做了一盤這麽大的刺殺局，知會你了麽？這事兒要是真成了，你能完全脫得了幹係？我看你把他當成個儲君。”
    “他分明就不把你當個人啊，市長大人？”
    艾倫起身，伸手拍了拍麵色奇臭的市長的肩膀。
    “好好想想吧，一個小時，等你的結果。”
    說罷，艾倫便拎著斷頭扭頭往身後走去。
    他早已經將詹姆士的謀劃盤了出來。正如剛才‘攀咬’說辭，剛才那兩個市政廳的官員口供其實沒有一點作用。
    那索性再用他們發揮一點餘熱好了。
    思緒之中，一步一步，走到橋麵。
    橋上晨風掠起血腥味，艾倫突然轉過頭。
    遠處視線中，正巧走出高塔的詹姆士投來一瞥，趕忙擰身，沒有絲毫留戀，光速走遠。
    艾倫見狀心中哂笑。
    這次應對刺殺的過程中有很多使用【說服】潛在需求，比如與侍女殺手交談之時，比如應對愛麗兒的試探以及PUA手段之時，又比如在樓船三樓拒絕愛麗兒然後反PUA之時。
    但是艾倫都忍住了，隻是憑借更多的話語鋪墊，更多的耐心，更細致的分析能力，以及比愛麗兒更強的言語引導能力一一達成了自己的既定目的。
    【說服】：一天/一次/三分鍾。
    它應該放在更加關鍵的時間點。
    今天還有什麽更加重要的時間節點——比如，‘說服’詹姆士之時。
    艾倫確實料到了詹姆士已來到了流瀑城，以他對詹姆士這人的了解，他絕對不會放心將這事交給別人來做，而自己呆在王都。這世界沒有那麽手機電話可以幫他遙控局勢。
    但是，按照艾倫的設想中，以詹姆士的性格，在計劃完成的時候，肯定會十分得意的以長輩訓斥晚輩的姿態出現在自己的麵前，‘炫耀’自己的謀劃成果。
    目前來看，他所在的位置，很可能就是這麽打算的。
    但是，現在看來，卻是全程目睹了自己大開殺戒後。
    竟是怕了。
    嘁.
    德性。
    不過也算陰差陽錯來了點效果。
    詹姆士越怕，他的理智就越脫韁。
    下一步就更好進行。
    索性用了今天的【說服】好了。
    詹姆士那份，等到王都麵對麵再好好‘聊聊’吧。
    他不再看詹姆士的背影，抬步繼續往斷橋的位置都去。
    船上窗口，發白的金色發絲在窗前輕撫著風。
    青藍眼眸仿佛春水湖麵波折閃動。
    雖然還沒進王都，但‘王都’篇差不多2/3篇幅已經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