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給‘猴子’抗議的機會，又聽章魚哥繼續轉眼看向科爾，卻是沒有剛才那麽有攻擊性了。
    “海神在四百年前，人族大地上蔓延的那場戰爭後便故去，甚至於四百年後的當下，祂的屍體都在逐漸腐爛，科爾，你看看我們腳下的海，全是腐爛的味道，那往日鮮美的魚糜混在其中，都讓人難以下咽。”
    鮮美的魚糜？艾倫瞅著身下與鮮美這字眼完全不搭邊的爛泥，沉默地說不出話來。
    而章魚哥下個動作，下一句話卻是讓艾倫整個人表情都不太好了。
    隻見章魚哥咕嚕張開口器來了一口，含混不清道。
    “但也隻是那些理性又忠誠的海魚族難以下咽，祂，利維坦的屍身對於所有海魚族都充斥著莫大的養分，愚昧的海魚族竟然認為你是一位一心愛戴人民的女皇，才有此等豐收的海水，但殊不知，他們吃的就是海神大人的屍體。”
    艾倫瞅著章魚的嚼得很香很開心的口器。
    哥們。
    您是既不理性，也不忠誠。
    身為海魚族，卻會說人話，一副‘進步知識分子’的模樣。
    把您關在這裏，還是真一點兒也沒關錯。
    因為活的夠久，曾經與前任‘科爾’與王龍王國的人族交涉過，因為有九個腦子所以學會了說人類語的忠誠章魚哥，看著科爾藏於黑發下看不清表情的麵孔，繼續說道。
    “你即便是下賤的是人魚族，也畢竟是海族，是如今海魚族的女皇，該忠誠於海神大人。
    要知道，即便你被海神大人授予了愈合的能力，但沒有那身海神外衣，你也不過是條普通的人魚罷了，你終究不是我們海魚族的一份子。
    看看你如今的模樣，我被你下獄時就有征兆了。
    除了我，阿卡姆很多族群都在懷疑，按理說‘科爾’四百年一換，因為你們的壽命隻有四百年，但這次已經逾期了。
    為何？
    因為你的壽命早已經被你獻給了如今的贗品神明，換來了你莫名的怪力和延長的壽命。
    而我們的海神大人早已故去，自然也沒有辦法從人魚族再挑選一位‘科爾’。
    你隻能倉促提出新的計劃來轉移大家的注意力真是愚蠢不堪將那由‘海神大人’授予的「亡鬼秘劍」投入群島，企圖建立一片無人族區，以供給族群重返陸地？
    基於你那虛無縹緲的滅世言論？
    你親手建立的海神教，那滅世言論，不過是你的人魚族親善人類的本能犯了所編製出來的謊言。
    「亡鬼秘劍」作為那位龍族攛逆之神賜予你的最強大的護衛，被你親手投放到「群島」，而你竟是愚蠢到親自跟了過去。
    你現在入獄，那看來你的「群島」計劃失敗了，且不僅如此。
    反海神教甚至還趁著你外出，奪去了你的女皇寶座，將你投入這距離王都阿卡姆千裏之外的拉萊耶水牢。
    「亡鬼秘劍」是很強，但祂終究是那位龍族的造物，不該屬於你。
    你不該選擇順從，而應該選擇反抗祂。
    祂是殺害海神大人的異族，你，科爾，被他們剝去了海神外衣，你又如何成為海獸族？
    你看看你，如今被「反海神派」將這人跟你投放在一座監牢裏，讓他不斷消磨你的海神之力。再挑個你最虛弱的時候殺了昭告全海淵。
    淪落到如今的地步，全是你咎由自取。”
    粘稠氣泡炸裂一般的聲音落下，章魚頭見科爾低頭不語，好一陣子，好似感覺到這麽嘲諷也是無趣，便甩動著自己的身軀緩緩下沉。
    不過三隻眼球倒是看向艾倫。
    “猴子，你和她一樣無趣。”
    艾倫嘴角帶著笑意，根本不理睬它，隻是靠在欄杆上，與前者對視。
    而章魚下沉十分費力，慢吞吞地挪著身體，逐漸浸入自己的食物之中。
    艾倫看著它。
    它看著艾倫。
    科爾低頭不語。
    1秒。
    2秒。
    3秒。
    艾倫忽得轉頭看向科爾，笑著說道。
    “你不說點什麽？”
    章魚頭停止了下沉，而科爾隻是垂頭沉默不言。
    偶爾可以聽到的水滴聲倒是言明這位人魚小姐好像還是在哭泣。
    就像是被章魚哥的話刺激到了，受到了莫大的委屈一般模樣。
    分明是四百歲，力氣大的都能一拳錘死一窩水聖劍聖，穿上海神外衣完全是下位列強的水準。
    仍然跟人族少女一樣。
    離譜。
    艾倫搖了搖頭。
    轉眼看向章魚頭。
    後者望來回嗆道。
    “她能說什麽？你這隻猴子為何一直看我？”
    “我看你什麽時候開口挽留我。”
    章魚頭一滯，“胡言亂語”，隨即便繼續下沉。
    艾倫卻又掛著莫名的笑容瞅著它。
    下沉停止了。
    章魚頭的眼睛咕嚕一轉，看向艾倫。
    “猴子，你比我想象中的要聰明。”
    艾倫看著手指，拇指與食指摩挲，一副百無聊賴的模樣。
    “章魚，切莫以己度人。”
    “那你說說看，我為何要挽留你？”
    艾倫嗤笑，“你想要聽什麽？”
    章魚看著他不說話，仿佛一具凝固的雕塑，連拍打淤泥的觸手都停止了晃動。
    艾倫瞅著對方這樣，轉眼，上下打量著眼前的欄杆，倒是也不等章魚的回複，邊看邊開口道。
    “按照你給的信息來推斷：你被科爾關在牢獄之中，目前你們的王都在科爾離開這兒之前，大概是三個派係。
    一：海神教。
    二：反海神教。
    三：還有你這種表麵自詡為理智忠誠派，實際就是個騎牆派的‘聰明人’。
    按理說，你這種騎牆派是兩邊都會拉攏的對象。結果目前根據你說話透露出來的信息又可以判斷：
    你太清高，不，準確來說，你太嘴賤。”
    也不知是不是錯覺，章魚哥聽了這話，好似鬆了口氣一樣，眼球咕嚕咕嚕轉。
    行動上卻是嘩啦嘩啦地拍打著淤泥表示不滿。
    落在了艾倫含笑的眼眸之中。
    隻見艾倫拍了拍白骨欄杆，低頭將眼色隱藏在昏暗的菌絲光線下，看不清眼色。
    嘴上倒是順著章魚透露的信息，繼續說道。
    “你覺得科爾這隻會翹著尾巴對拉普拉斯，也就是你現在的「海神大人」獻媚的小姑娘是完全背宗棄祖的叛徒。
    你又覺得那些揣著明白裝糊塗的‘噬屍’的反海神派，就是一幫滿肚子壞水的魚，領著一幫傻子造反。
    誰也看不起。
    結果導致：無論是科爾為首的女皇「海神派」也好，還是這「反海神派」也罷，很默契地先除了你，將你下獄，現在「反海神派」已經確定勝局，還不將你放出來，你可真是魚嫌狗厭。”
    章魚：.
    這次輪到章魚體會到語言的魅力了。
    成語、俗語這種東西，換了個環境，依舊能換一種類比物種，毫無違和地說出口，且準確表達它的含義。
    艾倫的嗓音繼續響起。
    “目前的情況是，你倘若腦子正常，想要活下去，那就隻有一個選擇。”
    艾倫伸出拇指指向一旁的科爾。
    “幫助科爾小姐重返女皇之位，沒有比雪中送炭更好的選擇了，且借此讓她回心轉意，按照你所設想的那樣，對拉普拉斯這虛假的‘神明’發動討伐。”
    他笑眯眯地看著章魚。
    “這才是你剛才話語之中犯賤，而又收斂的原因，對麽？”
    章魚的觸手攀著欄杆，眼珠子盯著艾倫。
    “猴子，你確實聰明。”
    “章魚，你要拉我入夥？”
    章魚看著低頭不語的科爾，“不，我確實想要幫助科爾，但這計劃要是失敗了我可活不了，那還不如繼續在這水牢裏苟活，不是麽？”
    這話說完，周圍的囚犯們一陣含義莫名的噓聲，仿佛聽到了什麽笑話一般。
    意味不明。
    確定艾倫聽不懂囚徒們在說什麽的章魚不理會，隻是快速從碩大腦袋下的口器中發出如同氣泡破裂的低語。
    “不是拉你入夥，而是就隻有你與科爾，你既然能打敗「亡鬼秘劍」，那就證明了你擁有可以改變王都阿卡姆局勢的能力。”
    艾倫嘖嘖而言：“憑什麽？”
    “憑我能救你們逃脫這骨牢，這就是我的‘雪中送炭’。”
    艾倫抬眼瞅它：“你在要挾我？”
    章魚回視艾倫，觸手將眼球上的肉糜抹掉，送入自己的口器之中。
    “你可以這麽認為。”
    “嗬嗬，這又是憑什麽？”
    章魚露出了一種看錯人的目光，好似在審視艾倫時不時真的是個傻子，而與此同時，仿佛這場戲劇很好笑一般，水牢之中的其他囚犯愈發熱鬧了起來。
    紛紛囈語不停歇，吵得人不得安寧。
    “憑借.我能救你們出骨牢這個條件，你被抓入這淵海，此時無法從利維坦骨牢逃出，自由不是你所渴求之物？難不成你想被困死在這裏？你認為這拉萊耶水牢會有獄卒定期給你這猴子送食物，讓你逮著機會脫身麽？
    不，你沒有機會，我們身下這肉糜就是最好的食物，你餓久了，那自然會明白它的美味。
    沒有人會持著海神信物給你放出來，猴子。”
    艾倫嘿得一笑。
    “章魚，我發現，你好像搞錯了一件事。”
    “什麽？”
    章魚口器上的觸須在淤泥之上漂浮，三隻眼球咕嚕直轉，還沒等再開口問什麽。
    就見艾倫用行動給出了自己的回應。
    他偏頭看向科爾，一步，來到了對方身前，流奧義的漩渦伴隨著他的身體前行而去，他以右手，溫柔且小心地抓住了對方的黑發，左手將科爾的麵頰從‘海藻’堆中掃了出來。
    後者金色的瞳孔瞅著艾倫，眼角仍然掛著銀色的眼淚。
    此時更加擬人化的特征下，配合對方飽滿且完全裸露的胸脯，倒端是一副梨花帶雨的模樣。
    艾倫低頭湊到了她的耳旁，親昵地好似戀人之間在耳鬢廝磨。
    “喂，科爾，別哭了，作為女皇，被你的臣子罵哭了，那可不行。我說，你明明都四百歲了，怎麽還是幼稚地跟少女一樣。
    你既然坐在這個位置，怎麽總還一味渴求別人理解你的所作所為？你真的以為它們是不理解你？
    它們隻是不想理解你罷了，拉普拉斯既然能殺了你們的海神，將它的屍身留下，以作改造，這樣的手段，他如果真想滅了你們海族，也是輕而易舉之事。
    你現在做的，就是你唯一能做的事了。你已經很努力了，對不對？”
    科爾聽不懂艾倫說的話，但對方的語態和語氣與之前對比過於明顯，讓她瞬間就判斷出這是安撫。
    而非威脅。
    赤金色的龍族瞳孔與艾倫漆黑的人類眼瞳對視，眼裏瞬間便起了一層薄薄的水霧。
    眸光流轉，竟是異彩紛呈。
    隨即卻是臉色驟然僵住。
    隻聽艾倫繼續在她耳旁說道。
    “你看，我這麽理解你，所以，幫幫忙。很快就結束了，我相信你的愈合能力。”
    科爾看著艾倫的眼睛，根據兩人之前的交手經驗，她直覺很不妙。
    語態依舊柔和，但是…哪來的殺意？
    下一瞬，便應驗了！
    咚！！！！！
    嘶鳴聲卷起了暴虐的風，艾倫一把將科爾的頭摁在了骨欄之上！
    流奧義與劍氣在他手中瘋狂流竄，緊接著，在章魚瞪大了的三隻眼睛，和整個囚籠刹那被籠罩的詭異靜謐之中。
    科爾稱得上是貌美的麵部被艾倫的紛亂的劍氣一卷！
    驚駭的麵孔如同被精心雕刻的美人魚水晶被摔碎在地，皸裂一般，在所有海魚族的注視中。
    不到一個呼吸，瞬間崩碎成細細密密的血肉。
    嘩啦！！
    眼，鼻，唇。
    血，皮，骨。
    像地麵的肉糜淤泥一般流了艾倫的滿手，裏頭被切成片狀的眼球表麵仍然注視著艾倫。
    後者在章魚僵硬住的觸須反映下，笑盈盈地一撈，便將對方的一條條纖細的神經撈了起來。
    兩手一搓，便變成了一條麻繩。
    艾倫拽著麻繩帶著半個人魚‘屍體’往骨欄旁走去，科爾的噴射如同水泉的血液和搖晃的胸脯甚至還在對方手臂上滑動。
    一霎那的寂靜之後，整個水籠的氣氛都被點燃了。
    被關押的人魚族囚犯看見將自己投入獄中的罪魁禍首那親愛的女皇被人爆了頭，喝彩連連。
    喧鬧聲中。
    艾倫歪頭對章魚笑道。
    “看好了，傻狗。”
    他伸手將韌性極佳，作為科爾愈合核心的神經作的麻繩拴在了骨欄之上，分別在兩道骨欄上打結。
    龍聖鬥氣在雙臂覆蓋！
    以手臂作撬棍，裹著麻繩中段，一轉，便打了一個圈兒。
    直到此時，囚徒們還哪能不知道艾倫這是想要將拆骨欄，但瞅著對方這兒戲一般的作法，嗤嗤嗤，咕咕咕，噗嘰噗嘰地笑個不停。
    艾倫的表情都沒變，再一圈兒。
    骨欄完好無損，嘲笑聲更甚。
    艾倫不理會，再一圈兒。
    在人魚眼中，那堅不可摧的海神骨欄發出了咯吱咯吱的響聲，嘲笑聲低了不少。
    又一圈兒。
    章魚呆呆看著艾倫手邊科爾的‘魚屍’和對方手中聯結參差脖頸斷口的神經麻繩，深藍色的皮膚都仿佛要結冰了。
    水牢中所有聲音都熄滅了。
    因為骨欄，正在變形。
    死寂之中，伴隨著艾倫越發明亮的笑意。
    相聚十厘米的骨欄被一圈，一圈，一圈，將兩根骨欄擰在了一起。
    他一個探身，便從牢籠中踏步而出。
    落腳，淤泥四散而去。
    艾倫隨手將手邊的科爾屍體扔在了地上。
    “果然，海神的造物，還需要海神的造物來磨。”
    此時此刻，在章魚眼中，艾倫看都沒看他，隻是拍了拍手，將身體上的血肉撣去。
    而伴隨著他的動作，所有囚籠之中的海魚族紛紛將身體撞在了欄杆之上，將自己的魚尾，魚鰭，甚至觸須都探出骨籠。
    這次卻不再是嘲笑了。
    他們都在求生。
    沒有逃脫的條件時，艾倫的任何威脅是沒有意義的。
    ——兄弟！有本事你殺了我？反正魚也不想活了！
    但親眼看見了有人可以逃脫之時。
    艾倫不用威脅，他們也都隻是齊齊拍打魚尾搖尾乞憐。
    ——兄弟你好香！救救我救救我！
    太熱鬧了。
    有嗓音在猛烈地喧鬧聲中飄在了章魚身遭。
    隻見粗鄙的人族‘猴子’攤開雙手。
    如是說道：
    “很遺憾，章魚，你的條件完全沒有意義。
    因為，主動權。
    它一直在我手裏。
    所以問題來了，我的同伴。
    她們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