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王都變數,來者不善

字數:8692   加入書籤

A+A-


    “我覺得,愛夏小姐不該是管家。”
    話音落下,愛夏的臥室裏一片靜默。
    氤氳的水汽打濕了愛夏的臉,濕氣積攢,化作水珠。
    啪嗒,從她的下巴落下,墜在了浴盆之中。
    她眯起了眼,直勾勾看著梅爾娜。
    ——不知是不是因為經常看艾倫的臉,所以潛意識會模仿他的微表情,艾倫身邊的女孩子們總在自己不曾察覺的不經意時刻,去模仿著艾倫的神態。
    “你知道你在說什麽麽?伯雷亞斯府邸最懂我的人應該就是你梅爾娜才對,魯迪哥哥這麽說,艾倫哥哥也這麽說,嗬,現在竟然輪到你來教訓我?”
    嘩啦一聲,愛夏從浴盆裏站了起來,兩手扶著浴盆邊緣的木板,俯身湊到了梅爾娜的臉前。
    很近。
    梅爾娜見愛夏這動作,臉色緊繃,頗為緊張,可聽著愛夏的話卻是一愣,轉為驚喜之態,速度非常快連連反問:
    “艾倫先生察覺到了?他勸說過您麽?什麽時候,在哪兒?您是怎麽回複的?”
    愛夏一滯,嘩啦一聲坐回浴盆中,不再看她,也不回應。
    梅爾娜卻似是看不懂臉色一樣,又挪步圍繞浴桶繞了半圈,再次來到愛夏的麵前:
    “主人.愛夏小姐是怎麽回應艾倫先生的?”
    愛夏瞥了一眼她,以手撐著下巴轉眼看向窗外,卻不回複她的問題,隻是反問:
    “你想說什麽?”
    “我是覺得.愛夏小姐在未來已經擁有了那麽多的聲名,那麽尊崇的地位,米裏斯神聖帝國樞機派大主教三番五次邀請您出任大神官,而阿斯拉王國愛麗兒殿下的信箋從未沒有斷過
    而如今,卻隻是在伯雷亞斯府邸當一位管家.還要被女仆私下非議.”
    愛夏打斷了她的話:
    “你是在為我感到不值得?”
    “.”
    “又或是,你覺得哥哥他不值得?”
    梅爾娜一愣,垂下眼說道:
    “時間魔術前,我也曾覺得艾倫先生不值得。”
    愛夏挑起了眉,隨後又聽梅爾娜說道:
    “但群島與他見麵後,我便明白艾倫先生值得。
    有人淺薄;有人無趣;有人荒謬;有人愚蠢;還有人金玉其外敗絮其中。
    他與我見過的人都不同,就像愛夏小姐將我通過時間魔術送過來時所說的那樣,無需特意辨認,是如同太陽一般耀眼的人。
    他耀眼到讓人無法直視。
    可因為刺眼便故意低頭不看,卻更讓人折磨.”
    “夠了。”
    “倘若鼓足勇氣多看幾眼,又分明會覺得這太陽雖是耀眼,卻並非遙不可及。他就在那兒,隻要仰頭,隻要多看幾眼,就忍不住.”
    “夠了!”
    梅爾娜根本不停,越說越激動,竟是抓住了愛夏的肩膀:
    “他值得!艾倫先生值得!但是主人就不值得麽?恰恰是因為這樣,恰恰是因為這樣所以才不能隻是管家!主人期待的我分明知曉.”
    愛夏突然伸手按住了梅爾娜的胸口。
    那是‘心髒’,是自動人偶魔力結晶所在的位置。
    梅爾娜一滯,不可置信地看著愛夏的臉。
    愛夏緊繃著臉望著她,眼色氤氳在白茫茫的水汽之後,看不真切。
    片刻後,卻是忽得展顏笑了起來。
    即便看不清眼,那神態,那笑意,也如此豔麗,明媚,叫人晃神。
    她輕輕一推,將梅爾娜從自己身前推開:
    “我明白你想要說什麽,但你憑什麽認為如今就不是我想要的生活?”
    梅爾娜看著愛夏的笑臉,錯愕難言。
    她嘴唇開合了好幾次,終究還是沒能說出話來。
    啪嗒,啪嗒。
    沉默,隻有愛夏頭發上黏連的水珠滴落在浴盆中的發出聲響,片刻後,梅爾娜終究還是忍受不了這讓人難捱的靜謐,低頭告退。
    哢嚓,房門關闔。
    愛夏看著梅爾娜離開的背影,笑容緩緩消失在了臉上,她無聲歎了口氣,從浴盆中起身。
    灼熱手與吹氣魔術一同施放,濕發與身體快速被蒸幹。
    “.是不是說話重了點梅爾娜走了我還得自己去料理這盆水該死的奧爾斯蒂德,正事不多幹,閑事兒一點都少不了他,整天為他屏蔽詛咒就要耗費我大部分的魔力.累死了.
    真是的.哥哥回來我可要好好告狀才行.”
    愛夏看了一眼水盆,感受著體內告罄的魔力和酸軟的四肢,最終決定還是明天起來再處理洗澡水,隨後打開窗,用吹氣魔術一蕩,將房間內幹燥了些,這就將自己扔到了床上。
    床鋪很軟,裏麵充滿著某種白鴉魔物的羽毛,不是管家/女仆該有的待遇。
    是希露菲專門吩咐麗爾給愛夏換上的,除此之外,房間內的銅鏡、入冬新換的毛毯、在王都十分有名的沉香木做的浴盆,甚至是衣櫃,羽毛筆這些小物件都是伯雷亞斯家的最高規格待遇,跟洛琪希、希露菲她們用的沒什麽不同。
    哦對了,伊佐露緹不像其他兩女那樣,作為王都有名有號的大貴族千金,晚上還是有門禁存在的。
    愛夏很快就睡著了,迷迷糊糊中,她聽到了啪嗒啪嗒的腳步聲,就在自己床前。
    在紛爭地帶養成的警惕習慣還未遠去,她突然睜開眼坐了起來。
    卻見伊佐露緹身披狡黠月色,就在她的床邊,著一身考究的騎士甲,騎士甲上流光清冷,像是夜晚的冰涼河水水麵的波光。
    她直勾勾望著自己,眼色比月色還冷。
    愛夏一驚:
    “伊佐露緹姐姐,你.你怎麽來了?”
    伊佐露緹麵無表情,開門見山道:“原來你想要嫁給師兄?”
    愛夏衣服都沒顧得上穿,趕忙從床上跳了起來,氣急敗壞道:
    “誰告訴伊佐露緹姐姐的?梅爾娜?她怎麽就管不好她那張嘴”
    說到這話語聲突然斷了。
    愛夏呆滯地看著伊佐露緹,後者眼神淡漠地回以注視。
    “不我是說,我沒有這個意思,是梅爾娜自己臆測”
    嗤啦,令人牙酸的刀刃摩擦刀鞘的動靜響起,伊佐露緹從腰側拔出了自己的佩劍,以十分鄭重的貴族口吻說道:
    “很好,師兄受人歡迎本就在預料之中,你想要嫁給他也該聽由他的意見。
    但對於我而言,終究還是心中鬱結。洛琪希小姐和希露菲小姐雖然在我之後出現在師兄的視線中,師兄愛上她們卻比我早。我要嫁給師兄,就必須要接受她們,於是我放棄了米裏斯信徒的身份,放棄了信仰。
    可你分明在我之後,卻又如此簡單便能贏得他的青睞。我過不了我的心關。
    但我能站在這裏本就是希露菲她一直在幫助我,所以我沒有什麽立場來指責你。
    想要留在伯雷亞斯家?
    可以,我自小在水神流總道場長大,大道場、小道場、麵授道場,依次晉升,優勝劣汰是水神流劍士刻在劍心中的‘規則’。
    愛夏,來吧,擊敗我,然後,殺了我,你便可以取代我的位置。”
    愛夏錯愕地望著伊佐露緹:
    “這這.”
    說話間,伊佐露緹已經將劍刃擱在了愛夏的脖頸之側:
    “不然,就放棄他,離開伯雷亞斯。”
    愛夏驟然睜開了眼,從床上坐了起來!
    她猛地轉頭看向右側床邊,晨光微曦,橘紅色的朝霞透過窗,在床單的褶皺上翻滾,撲到了空無一人的地板上。
    天亮了。
    “愛夏小姐,您醒了,昨天您睡得很熟,我將浴盆拖出去您都沒有察覺呢,看來維持阻隔奧爾斯蒂德的光影魔術還是十分耗費心神啊.要是我能學會就能為小姐分憂了可惜我不太爭氣啊。”
    愛夏轉頭看向另一邊床頭,梅爾娜臉上帶著寵溺的笑容,昨天的陰霾神色一掃而空,看樣子已經站在床邊看了她好一會兒了。
    說完話,她將一旁的滾輪衣架拖了過來。
    上頭掛著七八件乍一看是相同款式的女仆裝,可細細一瞧,有的衣襟上作了緊俏的收束設計,凸顯了身材;有的則是在裙擺之側加了荷葉邊,顯得較為俏皮;還有則是在腰的位置加上了垂感十足的黑色束腰,在裙擺上方係了一個漂亮的蝴蝶結。
    每件都區別於普通的女仆裝,各有各的心思。
    昨天還不是這樣的,看樣子是梅爾娜晚上搞出來的東西。
    愛夏懵了一會兒,這才反應過來那種窺探感來自於何處,隻是潛意識迭加了夢境將這種窺探的危機感扭曲成了一個荒誕的夢境。
    “這些女仆裝你設計成這樣幹什麽.”
    梅爾娜裝傻道:“設計?買來就是這樣”
    “別裝傻。”
    “.您不覺得艾倫先生會喜歡這些設計麽?”
    愛夏想下意識反駁,可理智與經驗告訴她,艾倫這種審美很好的水神流細節怪看見了不僅不會責怪,還是逮著這些變動使勁兒誇她。
    她沉默了會兒,伸手點了點那條身後有黑色蝴蝶結的女仆裝:
    “.今天穿這件吧,看起來改動得比較自然.”
    梅爾娜笑道:“好。”
    愛夏從床上起身,任由梅爾娜為自己穿衣服,她瞥了幾眼梅爾娜美滋滋的神態,忽得問道:
    “昨晚說的話你曾與別人說過麽?”
    梅爾娜微微皺起了眉頭:“不可能說。”
    “嗯。”
    突然,窗外傳來了喧鬧聲。
    愛夏拍開了梅爾娜的手,自己反手係著後腰的蝴蝶結,幾步便來到了窗邊。
    視線中,伯雷亞斯府邸的大門前,大清早便聚了嗚嗚泱泱一群人。
    愛夏皺起了眉頭:“又是想要來聯姻的貴族?”
    梅爾娜走到了她身側,也看了過去,奇道:“可是.沒有女眷啊.那些貴族分明將自己的女眷當成櫃台上的珠寶一樣精心裝扮,好送過來給少爺掌眼的。”
    “不對。”
    愛夏湊到了窗戶前,仔細看著門前被一眾男人拱衛在正中心的領頭者。
    一頭與保羅同色的褐色長發齊整地梳理在腦後,夾雜幾縷發白的頭發,他胡須彎彎,麵容嚴肅,身形清瘦卻站的筆挺,戴著單片眼鏡,杵著一隻鑲嵌著寶石的權杖。
    竟是
    範思·諾托斯·格雷拉特。
    愛夏詫異地呢喃:“族伯?”
    “族伯??”
    “米爾波茨領的本家話事人,如今反對父親大人的家族實際掌權者,是父親大人的叔叔。父親大人離家出走後,主張斷絕與他的家族關係的便是他。”
    愛夏解釋著,轉頭往門邊走去:“來者不善,父親大人醒來了麽?”
    “沒有,昨晚折騰到很晚.”
    “.把他叫起來。”
    “啊”
    “算了,我自己去。”
    ——
    伯雷亞斯,書房,早上七點。
    距離遠道而來的客人站在伯雷亞斯府邸大門口也不過半個小時的功夫。
    菲利普已經衣著整潔地與範思·諾托斯·格雷拉特下棋了。
    “許久未見,菲利普,上次看到你還是個孩子,如今已經成長到如此地步了,真是讓人唏噓,老實說,老頭我當年是更看好詹姆士的一方。”
    “許久未見,範思族伯,您說話還是這麽不留情麵啊。”
    範思生得斯文,旗路卻是大開大合的路數,抬手兌掉了菲利普的棋子。
    菲利普棋路謹慎,走一步想十步,任由他兌子,隻默默做套。
    “我隻是說一個事實,當然,看走眼也是我的問題,我承認,總有些族中小輩能讓人出乎意料,不是麽?”
    範思這話藏著父憑子貴的陰陽怪氣,菲利普隻是笑而不語。
    你行,那你來生一個醒來就帶著前世智慧的勇者啊?不行你酸個什麽勁兒。
    “那確實如此。”
    範思還是兌子。
    “嗬,伯雷亞斯好啊,我諾托斯在小輩上差了不止一籌,皮列蒙胸無城府,保羅更是不堪。”
    說到這,他眼神幽幽。
    “皮列蒙的兒子們還不如他,在王都生活這些年什麽都沒學到,隻是流連花叢。保羅那小子生出來的更是莫名其妙,昨夜我返回諾托斯府邸,恰見他跟兩位貴族女眷翻雲覆雨
    其中一位聽說還是喪夫的年輕寡居婦人,成何體統.
    本家不認同他們的這個節骨眼,竟還能如此沉迷此事。”
    菲利普勾起了嘴角。
    你範思年輕時的風流韻事可不少,專好中年婦人,如今老了倒是忘了來時路。
    “昨夜我邀他們來府上一敘,勸了些酒,族叔也不知會一聲,這突然來訪總是有些讓人措手不及。
    哦,將軍了。”
    範思輸了,卻不看棋盤,徑直望向書房房門。
    門外傳來了急匆匆的腳步。
    啪嗒,房門打開,保羅腳步虛浮地衝了進來,帶著宿醉感錯愕地看著範思:“叔叔叔,您怎麽來了?”
    衣衫不整,紐扣都係錯了位置。
    身後莉莉婭想要給他整理衣服,卻追不上他,當下隻好停在門外。
    範思看著保羅,冷哼了一聲:
    “兒子不行,當爹的也好不到哪裏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