禱告大廳裏的這一場布道，隱隱出現了一種“沒人在聽”的氣氛，
    台上給信徒們講解《聖典》經文的中年牧師還算有經驗，注意到大廳中信徒們的竊竊私語聲越來越頻繁之後，
    打趣說自己仿佛聽到了“靈魂的躁動聲”，又順勢引用經文開了個小玩笑，才讓信徒們在一笑而過之後自覺地逐漸安靜了下來。
    韋恩在角落的位置上坐得也不算安穩，總能感覺遠遠近近地有視線在往自己這邊看，
    熬完禮拜跟牧師道別，韋恩就擺出了一副沉穩並且胸有成竹的架勢，走出大教堂找偵探社的馬車去了，
    順便看著仿佛在慶祝韋恩“凱旋歸來”般的利亞姆，有點“誇不出來”又“打不下去”。
    這會兒距離決鬥的時間還早了不少，韋恩他們之前急著趕過來，主要還是擔心送過來的非凡材料“變質”，
    不過大教堂這邊是不能再待了，免得又被人繼續圍觀。
    於是韋恩讓康納爾先駕著馬車在裏士滿兜風，順便還臨時找地方慢悠悠地提前吃了一頓午餐，
    磨到時間差不多了，才往對方在報紙上公開表示接受決鬥的市郊位置趕去。
    “決鬥”的風氣由來已久，最早的風靡起源，至少可以追溯到舊大陸中世紀時代的“司法決鬥”，
    那會兒玩得還更狂野一些，以神聖羅曼帝國的法律為例，在某些沒有證人或者證據的訴訟中，法官就會要求訴訟雙方進行“司法決鬥”，理由是正義的一方會獲得“聖靈的庇護”，也往往會“更有勇氣”，
    然後“司法決鬥”的勝利者，便會被法官判決為是“正確”的那一方。由此還誕生出了專門替人進行司法決鬥的“專業代理決鬥者”。
    在那個年代，如果被告人被三次傳喚後依舊不出庭，原告甚至還可以在他“想要且有機會”的時候主動對被告發起攻擊，而且這樣做完之後，還會被視為“勝訴”。
    美利加聯邦如今在某種意義上自詡繼承的是羅曼帝國，
    民間的風氣會變成這樣，好像也就不奇怪了……
    不過“風氣”這種東西一旦流傳開來，難免會出現一些“本地化”的演變，到最後沒準和“原版”都幾乎變得完全兩樣，
    比如說在美利加的南方，決鬥的規則如今就顯得磨磨唧唧、婆婆媽媽的，
    韋恩首先公開發起了決鬥，那決鬥的時間和地點就變成由對方決定，此外還會有各種小細節，都是理論上為了彰顯公平，所以由雙方輪流決定之類。
    韋恩他們到達決鬥現場的時間不算太早，這邊是市區外的一個大十字路口，旁邊還有一大片空地和小樹林，算是道路配套的“公共地界”，
    既可以算是裏士滿的地界，也可以算是郡裏該負責的地界，甚至還可以算是州政府應該管理的地界，
    於是幾邊都應該管，那就等於沒人管。
    對方選擇在這裏打“擦邊球”，說明他的律師還挺專業的。
    馬車都還沒到達預定地點，韋恩在車篷裏伸出腦袋來一看，
    唔……
    會有人來圍觀不奇怪，畢竟偵探社明裏暗裏地宣傳了這麽久，而且決鬥的結果還跟彩票的獎金直接掛鉤，也算是跟不少人“利益相關”，
    但特喵的怎麽來了這麽多人？！
    韋恩這邊稍微有點懵逼地走下了馬車，稍遠處被人群圍著的那個馬爾科姆·貝克，似乎也有一點不在狀態，
    此時在現場最活躍的，不是周圍那一大堆烏泱泱的圍觀市民，也不是頂著華麗的小陽傘湊成一道靚麗風景線的貴婦和小姐們，
    而是一小撮看起來非常熱心的“紳士”。
    韋恩的腳剛落地，幾位管家模樣的人就迎了過來，簇擁著韋恩就往“決鬥場地”的中央位置走去，
    原本圍著那個“貝克先生”的一堆紳士們，也就帶著對方順勢聚攏了過來。
    在現場管家中地位最高的那一位，還給韋恩依次介紹起了現場的這些紳士們，
    好家夥，
    卸任多年的前前前任州長、州裏不知道哪裏的議員、這個富豪家裏的老爺子，那個協會中的名譽理事……還有從州政府中被拉出來“見證”的工作人員。
    這幫人還不是來“勸架”或者來“評理”的，
    就是專門來教今天的決鬥雙方“應該怎麽正確決鬥”的。
    韋恩聽完之後也是服了，
    知道你們南方人熱衷決鬥，但真沒想到你們居然這麽熱衷……
    這麽多年來大家都是悄悄咪咪的決鬥，沒見過有誰大張旗鼓地公開進行，所以現在都跑過來湊熱鬧了是吧？
    然後雙方到齊，決鬥就正式準備開始，
    現場甚至還有他們帶來的一大堆仆人幫忙維持秩序，貴婦和小姐們該聚在哪裏、紳士們該站在哪裏、普通市民們該待在什麽範圍以外，都被梳理得井井有條的。
    一張小桌子被仆人擺到了接近“場地”中央的位置，
    其中一個獲得了紳士們集體的信任、又還算年富力強的家夥，也沒經過韋恩和那個貝克先生的同意，就已經自動成為了現場公認的“裁判”。
    裁判確認了雙方的身份，又確認了雙方選定的助手，就開始讓雙方簽訂“生死契約”，
    噢？你們兩邊都沒準備？
    沒關係，就知道你們現在的年輕人不專業，我們已經提前準備好了，
    要是不滿意的話，那邊有律師也在現場，叫過來現場再擬一份都行。
    啊？你們都用自己的槍？
    這怎麽行呢，決鬥講究的就是公平，武器肯定要盡量使用完全相同的，
    還好比頓先生想得周到，還把他如今放在家裏珍藏的“決鬥對槍”都給帶過來了。
    韋恩看著那位老爺子的管家很快就捧過來了一個精巧的木匣子，
    打開一看，裏邊是一對鋥光瓦亮的雙槍，連子彈都擺在旁邊配好了……
    韋恩和那個貝克先生被旁邊的紳士們催促著猜了硬幣，先後選好了槍，單發子彈上膛，
    裁判本來還想詢問雙方選擇什麽樣的決鬥方式的，結果紳士們七嘴八舌，都覺得自己心目中的方式更公平，
    於是在老州長和老爺子的雙雙認可下，“雙方站在原地互射”的方案被排除，
    變成了“韋恩先和那個貝克先生背對背，然後各自往前走，在聽到裁判槍聲之後再回身射擊”的模式。
    不是，
    今天到底是誰和誰決鬥啊？！
    你們都不考慮一下當事人的意見嗎？
    兩人還被教導了很多決鬥的“注意事項”，比如說一方中彈就算分出勝負，雙方都落空會再繼續，要是雙方都中彈了，那就以傷勢更重的一方判負，
    至於“連續開槍”之類的事情，現場的紳士們直接管控子彈，就算想違規都做不到。
    這其實也是現場會有不少貴婦和小姐們在場的原因之一，
    上流社會的女士們或許並不害怕“見血”，但往往也不喜歡“直麵生死”。
    韋恩到這時候都感覺內心有點毫無波瀾了，隻想“快點結束”這樣子。
    終於到了裁判真正宣布開始的時候，
    “雙方準備！”
    韋恩和那位看起來同樣生無可戀的貝克先生，背對背站到了場地中央——順便說一句，兩人連方向都是猜硬幣決定的，還是“拋的人後猜”的那種玩法。
    一些已經久等了的圍觀市民們開始尖叫和歡呼。
    “哇——終於開始了！”
    “韋恩先生加油——”
    “放屁！我全都買了貝克先生，貝克先生必勝！”
    可惜紳士們的“教導”，這時候還沒完呢，
    “檢查武器！”
    “砰！”
    “砰！”
    韋恩和對方都無語地舉起了手裏的槍，分別對著天空各開了一槍。
    然後兩人在助手的協助下接過子彈再次裝填，這一次紳士們才紛紛躲到安全的距離兼仆人身後，
    等待著裁判一聲令下，然後決鬥就準備正式開始。
    “等一下！”
    韋恩在眾人的矚目中抬起了一隻手，引出了一片好奇的驚訝聲和一些陰險的質疑聲。
    你們都折騰完了，現在該輪到我整活了吧？
    隻見韋恩把槍往腋下一夾，把胸前口袋裏的絲巾一扯，
    胸巾半空中抖了一下，接著被卷起來蒙在了韋恩的眼睛上：
    “出於我個人對貝克先生品行的鄙夷，我決定閉著眼睛跟他進行決鬥！”
    周圍的訝然聲瞬間響成一片，
    韋恩用簡約線條的視野，看到裁判的輪廓轉身扭了一下，似乎在向現場“德高望重”的先生們進行著請示。
    最後沒人阻止，決鬥於是繼續。
    有了韋恩的這一出，現場一下子變得安靜了起來，
    裁判一聲令下，
    兩人開始往前踱步。
    一、二、三、四、五……怎麽還不開始啊？裁判你的槍啞火啦？
    “砰！”
    這時候身後終於傳來的槍擊聲，
    韋恩迅速轉身，瞄準對方腰子的部位就扣下了扳機——對方的手正好剛晃到這裏，
    “砰——”
    槍聲響起，對方手裏的槍順勢被擊飛，然後就是娘了吧唧的痛哼聲。
    韋恩看都不看捂著腹部單膝跪倒在地的對方，而是盡量擺出了帥氣的姿勢，
    高抬起手把頭上的胸巾一扯，再讓它隨風飄落。
    “哇——”
    在一部分紳士、仆人和市民們齊刷刷地歡呼聲中，旁邊的一堆小陽傘倒是也被拋到了半空中，像是飛起了一堆的小蘑菇。
    韋恩這時候才注意到一堆“飛蘑菇”中依舊還撐著傘在微笑著的奧維莉婭小姐，還有常見的羅素小姐和瑪麗小姐，
    喲，你們也在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