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九章 抬頭的一片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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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凡奪舍,外來嬰靈或元神必與寄主先天真靈勢不兩立,——不拚個你死我活決不罷休!故此二者是絕不可能共存的。
    此理世所公認。
    怎落到寵渡身上就別具一格了?
    遠的且不談,單說完全妖化前後,他泥丸宮中生出多少事來!
    五嬰爭舍。
    井字符。
    夢淵之門降臨。
    寂滅死意與守護神光的較量。
    鎖龍大戰。
    這一樁樁一件件,哪回不鬧得地覆天翻,卻始終沒有誰察覺到先天真靈半點行跡。
    寵渡如墜雲霧。
    老狼同樣沒整明白。
    也就龍佬思來想去,稍有些頭緒,望寵渡問:“爾執意描摹那兩扇門,用以吞噬妖性魔意,必是早已見過,並深知其利害?”
    “前輩明察秋毫。”寵渡拜道。
    “何處得見?”
    “夢中。”
    “門後是何物?”
    “每每思之總有懼意襲身,”寵渡搖了搖頭,“遑論探得虛實。”
    “可有蛛絲馬跡聊以推測?”
    “想是……某段記憶。”
    “若如此便對了。”龍佬沉吟著說,“姑且將門後之物視為記憶殘片,——上一世的,想來不甚美好;而先天真靈正承載著過往生生世世。據此觀之,二者天然相通。”
    老狼眼珠骨碌碌一轉,“意即小友真靈被囚於其中?”
    寵渡也承認,“此解最為合理。”
    畢竟線索太少,哪怕身為當事者,寵渡也才見過淵門兩次;若以經驗而論,此間屬龍佬最是老到,判斷最為可信,一人一狼自也就暫時將龍佬之言視作真相了。
    不過為寵渡計,狼伯還是多留了個心眼兒,想一想:“黑死之焱與那生機綠芒,必也是門後神異,正可用以威懾這蜥龍,徹底絕其奪舍之念。”
    打定主意,老狼一掌拍在寵渡背上,笑道:“你小子鬼名堂真是不少。”
    不等寵渡回過神來,老狼便指著井口,“這些藤條與木枝看起來再尋常不過,卻能硬扛那孽畜連番衝擊,連龍珠爆裂也未使其損傷分毫。”隨即目光上移,因謂龍佬曰:“道兄遠較我見多識廣,可曾窺得端倪?”
    “咱家亦不明究竟。”龍佬語調無甚變化,也未見情緒起伏,倒看不出是否窺破老狼心機,“但必與那雙素手相關。”
    “手?還是素手!”寵渡當時就有點懵,“這宮中何來女子?”
    “呣……”龍佬望老狼,“還是你來說。”
    “宮中佳麗三千,你豈不知?”
    “狼伯又來打趣我。”
    “哈哈哈哈。”老狼笑罷,遂將前情簡言相告,隻聽得寵渡自個兒都嘖嘖稱奇,“頭回在夢境中險被淵門吞滅,同為綠光所救;卻不知那光背後尚有這等隱秘。”
    “那女子顯然與爾有舊。”龍佬道,“隻不知是何幹係。”
    “莫非是……令堂?”
    “是才好嘞。”寵渡目露憧憬,心頭卻悔道:“該是百密一疏。之前情急,竟忘了有綠光護持;否則在描摹淵門時,也不至那般猶疑難決。”
    “此子頗有來頭,料非池中之物。若盡力護其周全,說不得將來另有一樁機緣。”龍佬思緒急轉,想想先前那驚鴻一瞥,猶自心有餘悸:那雙素手看起來虛淡,卻透著大威能,——仿佛彈指間便能教天地灰飛煙滅似的!
    “既然諸疑已釋,也該出宮去了。”老狼見兩邊一時不語,忙另起話頭,“小友此番大難不死,想來必有後福。”
    “狼伯玩笑了。”
    “噢?”龍佬饒有興味。
    “怎講?”老狼則意味深長。
    “小子這關不好過啊。”
    “善哉。”龍佬笑讚,“爾能思慮至此,咱家就徹底安心了。”
    “想好去處了沒?”
    “先活下來再說。”
    彼此都是成了精的角色,對所言之事雖未點破,卻心照不宣:寵渡這一趟出去,已無立錐之地——至少在萬妖地界是很難再久待了。
    仗著常老先生的庇護,隨老狼前往白靈寨暫避?
    ——不能去!
    去了就是添亂。
    眼下這場決死之局固然還沒有分出勝負,無論誰笑到最後,都不會對白靈寨這樣的中立勢力放任自流,反而會趁熱打鐵,率眾攻山。
    黑風若勝,必將其吞並。
    橫眉則更絕,斬草除根!
    其他方麵先不說,單是在邁過寨門的那一刹,便給白靈寨平添一樁“窩藏異類”的罪名,淪落至妖憎人厭的地步,討伐起來就更顯名正言順了。
    至於人仙之勢,倒可以借。雖說狐假虎威並非長久之計,更與自己“自強自立”的信念背道而馳,卻不妨用來解除燃眉之患,以便活著逃離淨妖地界,免遭鎮殺。
    而當務之急,還是想想該怎麽跟那群家夥道別吧。
    一念及此,寵渡收回思緒,轉頭與二老議定說辭,以免外界問及泥丸宮中的情形時,因說法不一而漏洞百出。直至你三言我兩語,管保滴水不漏,這才互相作別。
    狼伯先行。
    龍佬也自隱入壓井石中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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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徒留寵渡抬頭觀天,心說自打染了妖性,倒許久未曾見過如此清朗的天穹了,“……卻不知此刻神照峰上又是怎樣一片天?”
    眼一閉。
    眼一睜。
    恍如隔世。
    ——宮外的天死氣沉沉的。
    唔……趁著這樣的天色話別,倒也應景。
    正值寵渡愣神之際,十幾條或粗或細的脖子伸得老長,從四麵八方探過來,大大小小的腦袋圍成一圈,大大小小的眼睛眨呀眨。
    原是狼靈歸竅,老狼宣告佳音。自在老人以防萬一,隻將金柱撤了去,還留桃樹護法。親魔黨人即蜂擁上前,圍了個水泄不通,一見寵渡睜眼,頓時歡呼雷動。
    “老弟你可算醒啦。”盧迅壯碩如牛一條硬漢,此刻竟抽著鼻子語帶哭腔,“俺、俺還以為你再回不來了。”
    “你再睡下去,”趙洪友指著頭頂上的桃樹,“花兒都謝嘍。”
    “醒來就好。醒來就好。”
    “我說啥來著,吉人自有天相。”
    “還有臉說呢金爺?就屬你最急。”
    “跟熱鍋螞蟻似的。”
    “有恁明顯?”金克木啞然,“我自認不露聲色的呀。”
    “噗!——”
    “哈哈哈哈!”
    “就您……藏得住啥事啊。”
    “瞅瞅金爺一本正經的樣兒。”
    須知金克木是最早追隨寵渡的,算得老人兒了,隻因寵渡身上的光芒太過耀眼,平素裏任勞任怨卻聲名不顯;萬不料今日一句無心之語,“不露聲色金克木”的名號竟就此傳揚開來。
    卻道幾家歡喜幾家愁,與垓心圍鬧打趣的氣氛迥然相異,外圍不少人馬的情緒則如抬頭的那片天一樣,陰沉得能滴水。
    尤其穆婉茹與甘十三妹各自拽著葉紅燭一條胳膊直跳腳,那小碎步每一步都踏在倒魔派眾的胸口上,仿佛一記記重槌落下,令童泰之流心頭似在滴血。
    “那魔頭真醒過來了?”
    “這都還能救?”
    “賤種就是命硬。”
    “倒也未必。”宗文閱心細,幾經觀摩後才敢試著提點眾人,“沒見少了樣東西麽?”
    “據宗主先前所述,那蜥龍正是本宗護山陣靈一縷殘魂,今卻不見其蹤,指不定……”葉舟心血來潮,布滿陰霾的麵容頓時光彩照人,“嘿嘿。”
    “奪舍?!”
    “鳩占鵲巢?”
    “那魔頭醒來後一直沒開腔,保不齊還真是這樣的。”
    “幾位師兄高見。”
    而親魔黨人這頭兒,在曆經最初的歡鬧過後也紛紛察覺異常。戚寶將一張大臉盤子近乎鼻尖碰鼻尖地湊上前,“兄弟。說句話。”頓了頓接著說:“要是被奪舍了,你就眨眨眼。”
    寵渡沒好氣,不由暗笑,“誰家奪舍單靠眨眼就能辨出來?”隨即一巴掌輕輕招呼上去,“死胖子把臉挪開,別礙著小爺看天。”
    戚寶雙眸乍亮,盡顯清澈,不等周圍人開口詢問,便捂著腮幫直起上身,點頭如搗蒜,“嗯嗯嗯。是這味兒。就衝對胖爺這態度,一準兒是老魔沒錯。”
    見他那副欠揍的賤樣,魔眾啼笑皆非,卻仍有人不乏疑慮,“還有位前輩呢,怎不見出來?”冷不丁寵渡掩麵淒聲道:“龍佬為助我守住魂舍,不惜與妖性同歸於盡,今已仙去矣。”
    老狼也作勢擦了擦眼角,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樣,“彼道兄高義令人感佩,實乃吾輩楷模。”
    隆隆回音從半空中的巨幅畫幕裏傳遍四野,遐邇可聞。
    其言也諄諄。
    其情也切切。
    落雲子觀之不似作偽,若非深知寵渡秉性,庶幾當真,“此獠城府深如淵海,慣使陰陽謀,會否有意將此言迷惑世人,背地裏卻偷天換日,助那陣靈脫困?”
    話裏行間,落雲子自個兒都未曾及時警醒,竟於不知不覺間——至少在心智上!——已將寵渡視作同儕,即那些跟他一樣活了成百上千載的玄門老怪。
    叵奈無論如何也沒能感知到龍佬絲毫氣機,落雲子唯將此事暫且擱置,留待橫眉聖裁,“……任爾何等詭計,在人仙法眼下都無所遁形。在此之前必要想方設法將其纏住,拖至師尊回來。”
    連宗主大人都未置可否,各路人馬自知見風使舵,不宜喧嚷,縱有千般疑惑也埋藏於心,靜觀後續。
    但見親魔黨人一派喜氣洋洋,狀似吃席。其間老狼尋隙撇開眾人,一把將寵渡薅至一旁,沒頭沒尾地道:“咱爺兒倆說點掏心窩子的話。”
    “狼伯請講。”
    “你我莫逆,幹係如何?”
    “同過生共過死。”寵渡一時半會兒沒轉過彎來,“前輩於我亦師亦友。”
    “好。老夫有事相求。”
    “凡力所及,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欸欸!也毋需這般壯烈。”
    “那……”
    “相反,對你來說易如反掌。”
    “狼伯不妨直言。”
    “好教小友曉得,”老狼搓了搓手,“這樣的天兒,閑著也是閑著……”
    不知怎地,相識這麽久,寵渡還是頭一回從眼前這位白靈寨堂堂二當家的言行舉止裏嚼出一抹諂媚與猥瑣,不期然福至心靈,“莫非……”
    果然,轉念便見老狼眉稍輕挑,順著話頭繼續說道:“……趁此工夫,將狼媽的事兒揀幾件與老夫說說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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