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男兒膝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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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京,委員長官邸,戴春風被單獨召見,一見麵就被常凱申罰他跪下了。
    跪在那裏,被常凱申罵了足足半個多小時。
    有一度,戴春風都被罵的自己也開始懷疑起來了,覺得校長講的特別有道理,的確金山衛要是不讓彭小文瞎攪和,一定是一場更加完美的勝利,而不是現在這樣居然勉勉強強打成僵持……
    “報告!”
    常建豐敲門進來,看見直挺挺跪在那裏的戴春風,愣了一下。
    常凱申端起白開水輕輕抿了一口,問道“什麽事情啊,建豐?”
    “委座,緊急軍情,金山衛方向。”
    “哦!”
    戴春風激靈一下,差點就蹦起來了,他本能地想要去接電文。
    一秒鍾後他就停住了動作,老老實實在那裏繼續跪著。
    常凱申穩如泰山,接過常建豐遞過來的電文夾子,打開後默默地看了足足半分鍾。
    戴春風急的像懷裏揣了二十五隻喵了個咪,百爪撓心,但也不敢表現得太不淡定。
    “雨濃啊,我記得,好像你給我的那個計劃,是有預判,說一旦日軍轉向攻擊柘林的話,有個預案,對吧。”
    “是!有預案!一旦柘林失守之後,我軍西路新倉、橫碼頭陣地主動後撤,誘敵深入,然後……”
    “亂彈琴!”
    不等戴春風說完,常凱申就冷哼一聲,打斷了他的匯報。
    常凱申皺著眉頭,敲著桌子,看向常建豐,說道“建豐,你給俞良楨發去電,命令現在各陣地,必須死死頂住!讓74軍主動出擊,收複金山衛城!”
    常建豐迅速記錄,拿給常凱申看。
    常凱申看著常建豐記錄的電文紙,轉臉看向戴春風,說道“這裏是戰略要點!戰略!懂嗎?
    “委座,高明!”
    即便是跪著,戴春風也不忘拍馬屁接話。
    擺擺手讓常建豐去發電報,讓他把陳布雷喊過來。
    常凱申站起身,背著手,在屋子裏來回踱了幾步。
    “起來吧,雨濃。”常凱申站在窗邊,目視窗外,問道“你能理解我讓俞良楨的74軍收複金山衛的意義嗎?”
    “學生愚鈍,請校長訓斥!”
    戴春風趕緊回答道。
    站起來的時候還是有點費勁的。
    就算不費勁,也得裝出很費勁很辛苦的樣子。
    齜牙咧嘴很痛苦的樣子。
    “你呀!還是要多學學政治!”
    常凱申冷哼一聲,說道“兵者,國之大事,生死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雨濃啊,我讓你看的《曾文正公全集》,你都看了嗎?”
    “看了!看了!”戴春風趕緊回答,然後立即補充道“不過,學生愚鈍,有很多地方,還不是特別能理解……”
    “雨濃啊,這種經典,那是要用一生去理解的!”
    這時候,陳布雷敲門,常凱申擺擺手讓那個戴春風先退下。
    一瘸一拐走出去之後,戴春風左右瞅瞅沒人了,這才慢慢恢複正常走路。
    但其實罰跪還是很辛苦的,要知道,他老戴都已經四張多了!
    輕輕捶了捶老腰,戴春風腦子裏閃過的第一個想法就是,要不要把日軍調整攻擊方向這個事,告訴彭小文一聲?
    當時在推演的時候,彭小文分析說,一旦日軍向北進攻路線受阻,大概率會選擇轉換方向往東麵進攻。
    彭小文提出,一旦柘林方向被日軍突破,就調整打法!
    主動在西線和中路回收,誘敵深入,目的就是要造成日軍後勤線拉長。
    尤其是西線的國崎支隊!
    日軍甲種師團,下轄兩個旅團,此外還有輜重隊、通信隊、炮兵隊、野戰醫院等師團直屬單位。
    雖然這些師團直屬單位的級別沒有旅團高,但並不歸旅團所屬。
    而日軍作戰時,也有以一個旅團配屬部分輜重隊、通信隊、炮兵隊、野戰醫院一部分單獨組成一個支隊的慣例。
    此次國崎支隊,就包括了步兵第九旅團司令部、步兵第41聯隊、獨立山炮兵第三聯隊一部、工兵第5聯隊第二中隊一小隊、第五師團有線一小隊、第五師團衛生隊一部、第五師團第四野戰病院等部門。
    金山衛過去這三晝夜的惡戰,擔任先遣隊的國崎支隊損失相當大,對於他們來說,他們是不可能接受就地防禦的!
    吃了大虧的國崎支隊,一旦發現華夏守軍後撤,他們必然緊追不舍。
    按照他們的原訂方案,平湖、嘉善、楓涇,他們還是分兵三路!
    這樣一來,就給了華夏守軍整建製全殲日軍一個聯隊,甚至整建製全殲日軍一個旅團的的可能性!
    讓開新倉,讓日軍一支部隊直奔平湖!那裏是28軍指揮部,但也是乍平嘉過防線密密麻麻的碉堡群!
    讓開橫碼頭,讓日軍鉗擊楓涇!
    74軍兩個師主力,原本就在此處紮好了口袋陣!
    楓涇城下那個口袋陣裏頭,好幾噸化肥炸藥都已經提前埋設好了……
    還有柘林方向,彭小文的方案裏提到,日軍一定會撒出多路斥候部隊縱深穿插,到時候也玩個誘敵深入,下個套讓丫鑽進來,然後再收住口子!
    所以說,這個策略其實很好啊!
    戴春風懷疑常凱申其實並沒有真正看過他提交的完整方案!
    可關鍵問題是,他剛剛說的那玩意……
    算了!算了!
    戴春風隻是一念遲疑,立即就糾正了自己的錯誤想法。
    當然,給毛人鳳的電文,還是要趕快再發一封的!
    飛機上雖然是發了,但戴春風囑咐的事“見機行事”,想著多給彭小文幾天時間,讓他再忙乎一下。
    可現在,得等到彭小文先走,戴春風才敢給校長聽那個錄音……
    “出口貨物,盡快發送!”
    就是讓他趕緊麻翻彭小文打包送走的意思!
    在校長和彭小文之間,戴春風必然堅定地選擇無條件服從常凱申校長的。
    甚至戴春風還為自己剛剛居然會有一念遲疑而非常自責!
    正在懊惱的時候,突然看到常建豐一溜小跑著過來……
    嘖嘖嘖!戴春風趕緊左右瞅瞅,這要是被委座看見了,又要罵人!
    委座對這些細節極其重視,要求他的秘書侍從出入他官邸大門和辦公室大門,必須做到心如止水麵色如常,泰山崩於前而不變色,必須要有大將風度……
    “建豐同誌!”戴春風還是小聲喊了一句,右手做了個往下壓的動作。
    “雨濃!我正著急找你呢!你們金山衛怎麽無線電靜默了?出什麽事情了?”
    “啊?”
    戴春風先是愣了一下,隨即他想起來,日軍調整進攻方向後立即采取無線電靜默,是整個金山衛作戰計劃的一部分。
    啊……難道說,觸發“靜默原則”了?
    日軍各路部隊在攻陷柘林之前就已經開始孤軍冒進了?
    包括柘林側翼,小鬼子也已經開始咬鉤了?
    彭小文不能那麽神吧!
    這個當然也是彭小文的提議,他和俞濟世都是知道的。
    那也就是說,戴春風私密呈報給常凱申的金山衛作戰方案,他真的就沒看!
    但彭小文當時說的理由是,如果戴春風不在指揮部現場,遭遇日軍幹擾或竊聽的時候,俞濟世在內其它人,都沒有專業處置能力和應變能力!
    所以在預案中提到,如果總協調人暫時不在指揮部,遇到觸發“靜默原則”的事件,則各部門臨時采取無線電靜默,啟用有線聯絡和通訊兵傳遞情報等原始方式,繼續推行預案,直到總協調人返回指揮部。
    當時戴春風是有點困惑的,彭小文私下解釋說,是擔心戴春風這個總協調人被他校長的臨時決定幹擾和影響。
    “應該是遭遇日軍幹擾了吧……”
    戴春風硬著頭皮撒了個謊。
    他也的確不想因為突如其來的外力幹擾導致金山衛戰鬥虎頭蛇尾。
    “那嘉興74軍電台也受到幹擾了?不可能吧,小鬼子哪有這麽大功率的幹擾設備?”
    “哦,哦哦!”戴春風眼珠轉了一下,解釋道“飛機!建豐!小鬼子經常把這個這個電磁幹擾設施啊,裝在偵察機上!跑到你這上邊繞圈子,嗡嗡嗡……”
    “那這怎麽辦?委座的這個命令,怎麽才能傳達到前線去?你們就沒有什麽反幹擾的辦法嗎?”
    “這個……”戴春風撓撓頭,愁容滿麵地說道“這個啊,建豐,你要不然,你讓電台那邊一直試著!小鬼子這種幹擾,他他他,他基本上都是換著班的,一架飛機走了,另一架飛機過來換班……”
    “那咱們……走走走,雨濃,你跟我一起去向委座解釋一下!”
    “啊?不,建豐同誌你慢點……”
    戴春風肯定不想再進去的,但是常建豐一把拉住了戴春風的胳膊,戴春風也不好硬甩開。
    硬著頭皮,戴春風跟著常建豐又走進了常凱申的辦公室。
    堅決不能說這個無線電靜默和彭小文有關係!堅決不能!
    要是委座知道的話,那還不得炸毛啊!
    估摸著得向彭小文發出斬立決的旨意吧!
    可是自己想要給小毛發的趕緊給他整走的電文還沒發呢!
    這彭小文在鬆江應該不能再折騰出來什麽幺蛾子了吧!
    不過,也不一定,說不定又能砸幾個響窯……
    啊呸!什麽鬼話!娘希匹的,彭小文這廝有毒!
    跟著他聊了幾次,都快被他帶歪到茄子地裏去了!
    前線無線電靜默,還有一個原因。
    戴春風肯定是知情的,而且他還是參與者。
    他並不是刻意想要瞞著常大校長,隻不過為了避免被內鬼截獲情報傳遞給鬼子,所以這事還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所謂的靜默,所謂的失聯。
    隻是戴春風的總協調指揮部與南京這邊暫時失聯。
    但其實戴春風總協調指揮部與其它指揮部之間,都已經有了比電台更直接的通訊方式了。
    過去兩天之內,朱涇總前線指揮部,與東中西三個指揮部以及位於鬆隱鎮的海軍前線指揮部,電話通訊已經全麵建立起來了,這一帶所有的電話局電報局已經全麵軍管!
    這也是戴春風吸取了頭一天的教訓,他發布的命令還得讓傳令兵騎馬往前線送,那效率太慢了!
    現在多門交換通訊,已經在幾個指揮部之間建立,而每個區域指揮部都有多部電話,可以直接接通到前線連級別防禦陣地,哪裏需要增援,哪裏需要炮火,哪裏需要汽艇,直接打電話搖人!
    被常建豐拉進辦公室的時候,屋子裏已經不止是陳布雷了,好幾個秘書都站在那裏拿著小本本做記錄。
    常建豐慌慌張張衝進去打斷,說有緊急軍情,果然被常凱申臭罵了五分鍾。
    罵的其實也對。
    “你常建豐是什麽身份!你喜怒形於色,你讓別人怎麽看你!”
    “剛剛你著急忙慌小跑過來,你知道官邸裏其他人會怎麽想嗎?”
    “啊?他們肯定認為前麵出了天大的事情!”
    “不就是無線電靜默了嗎?不就是軍令不能及時下達嗎?”
    “那就讓他們按照原來的預案打嘛!”
    聽到常凱申說“軍令不能及時下達就讓他們按照原來的預案打”,戴春風鬆了口氣。
    “建豐啊!你呀!”
    常凱申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
    戴春風趕緊搶著跪下認錯,說都是他心急拉著建豐同誌跑的,建豐同誌是穩重的……
    常凱申這才轉移火力,拍著桌子衝著戴春風又是一通臭罵。
    他還是比較理解自己這位校長的,知道他關注哪些細節,知道如何和校長配合。
    “你們都進來吧!別在門口偷聽了!”
    常凱申對著門口喊了一嗓子。
    門被推開了,一堆秘書們表情尷尬地挪進來站在門口。
    剛剛從地上起來的戴春風正痛苦地揉著膝蓋,看到有人進來,趕忙立正裝作沒事人的樣子……
    “行了行了!剛剛你們也都聽到了,日本人對我們前線進行電磁幹擾,我的軍令無法及時傳達!不過你們還是做個預案!避免一會兒通訊恢複之後再找你們!”
    眾人麵麵相覷,紛紛點頭稱是,然後轉身告退。
    “日本人應該是猜到了……”常凱申背著手,麵容冷峻,在屋子裏走了幾步,點著頭非常肯定地說道“他們肯定猜到了是我在親自部署指揮金山衛戰鬥!”
    “……”
    戴春風愣了一下,猶豫著要不要順杆子拍下馬屁。
    “狡猾呀!日軍狡猾呀!”
    常凱申歎息著,重重地拍了一下椅背。
    常建豐有點疑惑不解地看向他父親聰明絕頂的腦瓜子,然後轉臉看了戴春風一眼。
    “是啊委座!咱們通訊技術落後啊!”戴春風痛心疾首地說道“淞滬會戰中,許多稍縱即逝的戰機都被您敏銳發現,隻可惜您的意圖無法有效傳達到作戰部隊,唉!”
    常建豐疑惑地看向戴春風,眼角的肌肉快速抽動了幾下。
    難道自己以後,都要按照戴春風的這種方式和委座溝通?
    ……
    和常建豐一起從常凱申辦公室裏走出來後,戴春風長出一口氣,掏出手帕擦擦腦門上的汗……
    “雨濃先生,剛剛多虧您……”
    常建豐誠懇地微微欠身鞠躬。
    “啊呦呦呦,不敢不敢!”戴春風嚇得魂不附體,差點跪下來給常建豐磕一個。
    裏麵那個是皇上,麵前這個是太子,哪一個戴春風也不敢托大啊!
    “建豐同誌,可當不起先生這個稱呼,當不起啊!看得起戴某,您就喊一聲雨濃,喊老戴,就夠了!”
    戴春風滿臉堆笑地說道。
    “哦。那,那,雨濃同誌啊……”
    “好好好,建豐同誌,您請說!您請說……”
    戴春風絕對是職場樹上的猴子,往上麵看全是光屁股,往下麵看全是笑臉,戴春風抬頭往上麵看的時候,那一定是時時刻刻滿臉堆笑。
    與他在軍統局內部的威嚴和跋扈,絕對判若兩人!
    “雨濃同誌,我有一個事不太明白啊。”常建豐很禮貌。
    “您說您說,屬下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就是……”常建豐左右看看,湊到戴春風耳邊輕聲問道“委座,為什麽對彭小文,有這麽大的成見啊?”
    “這個,這個這個……建豐同誌啊,您看啊,有些事,您得這麽看,您首先呢,您先別預設立場,您先把委座當成是對的……”
    其實剛剛戴春風被常凱申處罰跪下的時候,常建豐心裏是緊張的。
    那半個小時裏,常凱申照常辦公,人在那裏出出進進,戴春風就在辦公室中間直挺挺地在那兒罰跪。
    常建豐當時心有不忍,但也不敢求情。
    最主要的,對於這種傷人尊嚴的體罰方式,這是常建豐極其接受不了的。
    有那麽一會兒,常建豐他都害怕戴春風不堪其辱拔槍自盡……
    但其實啥事都沒發生,戴春風似乎很享受似的,罰跪起來之後還謝主隆恩似的表情,這讓常建豐又是很不適應。
    其實常建豐從蘇聯回來之後,第一件事,也是下跪……
    那不能算是罰跪吧,隻是跪在祖宗麵前反思,時間也不長,三炷香,大概兩個小時……
    於是,常建豐跪了,而且還是帶著洋人老婆一起跪的。
    剛剛在那個辦公室裏,看著戴春風罰跪的時候,常建豐自己在想,如果自己換成是戴春風,不講什麽道理,就是讓自己罰跪,而且那四舍五入疑似是大庭廣眾之下……
    常建豐覺得,自己大概率不會彎下膝蓋的。
    但是,也不一定!
    就像最開始在祖宗麵前下跪三炷香,常建豐也覺得沒必要,但後來他還是妥協了。
    顧全大局……
    常建豐沒搞清懂,怎麽這彎下膝蓋撲通一跪,就是顧全大局了呢?
    為什麽彭小文那種,浴血搏殺拚死拚活,就是死活入不了常凱申的法眼呢?
    難道有什麽和下跪不下跪有關的故事?
    常建豐想拉著戴春風多聊聊彭小文,然而戴春風各種敷衍,常建豐隻好作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