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身，坐吧。”
    一道清冷的聲音傳來。
    “謝公主。”
    賈蓉垂首謝恩，垂眸間用餘光瞟了公主一眼。
    入目第一感覺便是素淨。
    她身著月白交領縷銀暗花綾襖，外罩著一件雨過天青色緙絲灰鼠比甲，走動間，方能瞧見裙襴處極精致的纏枝蓮暗紋。
    下係一條素白雲紋綾裙，腰間掛著鬆花色宮絛，墜下一枚青玉連環佩，再無多餘顏色。
    永安眼波流轉，掠過賈蓉，“母妃叫我來作什麽？”
    王妃含笑嗔她一眼，“無陵特來拜訪，你且陪他說說話，我去去就回。”
    說罷攜眾人離去。
    隻留永安和賈蓉兩個，並門口侍立的兩個丫鬟。
    室內一時靜極。
    賈蓉斟酌片刻，方開口打破沉寂“聽說公主素愛看書，可有最喜愛的一本？”
    “應是《徐霞客遊記》吧。”
    “唔，確是好書。”
    永安似是勾起一點興致，“你也看過不成？”
    賈蓉微微抬眸，總算窺見了公主全貌。
    和她的衣著一般，她的臉也是“淡”的。
    膚色白皙細膩，兩頰透著冷玉光澤，未施粉黛，疏離間帶著三分出世之態。
    淡極生豔四個字用來形容她就是恰到好處了。
    “看過，”賈蓉頓了一下，“閑暇時候，也讀過些科舉之外的書。”
    “你家長輩也準許？”
    “回公主，您或許不知，我祖父還出家當過道士，家母和姑姑也常愛看些雜書。”
    “哦？”永安眼底泛起興味，“不知她們平日都讀些什麽？”
    “……也就是一些山水遊記罷了。”
    “定是未說實話。”永安唇角微揚，“罷了，你回去後，差人送本我沒看過的書來。”
    賈蓉麵露難色，“我豈知公主讀過哪些？又未讀哪些？”
    “你隻管送吧，若我讀過，自會退還。直到送來未讀過的為止。”
    永安語氣雖淡，卻自有一番威儀。
    賈蓉隻得應下。
    恰逢王妃歸來，賈蓉便順勢告辭，回了賈府。
    在書房翻揀半日，選出幾本遊記，當即叫人送去了王府。
    王妃聽說後賈蓉叫人送東西過來，不由得笑了，叫人把東西呈上來。
    翻看後見是遊記，搖搖頭，讓人送去給永安。
    未幾，永安又叫人原樣送回。
    王妃頓時疑惑了，難道是永安沒看上這賈蓉？
    誰知第二日一早，賈蓉又叫人送來幾本書，王妃仍是翻看了，不過是些詩集。
    永安仍是命人送回去。
    賈蓉無奈之下，偷偷潛入尤清之的書房，拿了一本書出來。
    又叫人拿來一個匣子，把這本書墊在最下頭，然後上麵放滿四書五經及《史記》之類的書掩人耳目。
    塞得滿滿當當，送去了王府。
    王妃略看了一眼，便叫人送去給永安。
    永安打開匣子，看見《史記》時不由得蹙眉。
    這賈無陵也太沒了耐性，就拿這些敷衍她？
    拿出史記，下頭有一信封，寫著“公主親啟”四個大字。
    永安屏退左右，打開信封，裏頭是個謎語。
    “黃昏猶是雨纖纖。”
    永安把書都拿出來，看見底下《再生緣》時，眼波倏然一動。
    當即翻看起來，直到燭花頻剪仍不忍釋卷。
    “公主，”丫鬟漱玉笑問“這些書可要照常退還？”
    永安目不離書，唇角微彎，“過兩日再說。”
    漱玉含笑點頭，將永安跟前的蠟燭剪亮了一些。
    永安雖貴為金枝玉葉，凡她所想要的，父王母妃都會替她尋來。
    她愛看書，有王府裏最大的書房。
    可這些書都是被人篩選過，才能送到她的眼前。
    《再生緣》這種書她從未看過。
    賈蓉見王府未把書送回來，也鬆了一口氣。
    《再生緣》因寫了孟麗君女扮男裝、連中三元、拒絕皇帝婚配等情節，被指混淆陰陽、煽惑民眾，屬於禁毀書目。
    賈蓉也是大著膽子，才敢把這書送去。
    公主沒送回來，應當是喜歡的吧。
    此後，永安和賈蓉書信往來漸頻，大多是永安催他尋些新書來。
    賈蓉無法，常去尤清之書房“竊”書。
    丫鬟小廝早報了上來，尤清之隻當不知，隨他去了。
    這日尤太太忽然找上門來哭訴，說是揚之看中了一個戲子。
    “能上台唱戲的，能是什麽好出身？大姐兒，你可千萬勸勸她。”
    尤清之心想莫不是這“戲子”就是那柳湘蓮不成？
    銀蝶拉著揚之進來，“夫人，三姑娘在外頭站半天了。”
    尤清之朝她招手，“還不過來？”
    揚之走過來，挨著她坐下。
    “太太說得不清不楚的，你親自說與我聽。”
    揚之稍坐直了些，眸光清亮，“他是唱小生的，長得極好。”
    “長得好有甚用，”尤太太急道，“唱戲的一個下九流，還妄想娶你？”
    “我又沒讓他娶，是我娶他才是！娘嫌棄他出身不好，可人家勳貴子弟誰肯入贅我們家？”
    “你！”尤太太氣得指著她，“大姐兒，你同她說。”
    尤清之輕歎，“你說的這人可是叫柳湘蓮？”
    “大姐姐也認識？”
    “說起來他也是世家子弟，讀書不成，父母早喪。
    平日裏並不以唱戲為生，隻是愛去串戲罷了。”
    “這……”揚之抬頭，“大姐姐，我能不能叫人去問問，看他可願入贅？”
    “就這麽喜歡他？”
    揚之用力點頭。
    尤太太用手指刮臉“不知羞。”
    尤清之皺眉，“太太，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男女慕艾乃人之常情，何羞之有？”
    尤太太無奈搖頭“都是你把兩個丫頭慣壞了，我也管不了了。”
    “揚之，我叫蓉兒去給你打聽，若是他不願意入贅又如何？”
    揚之想了想，“若不願意就算了，我既能喜歡上一個，就能喜歡上第二個。”
    尤太太聽完在旁邊合手念佛，“哎呦，我的天爺喲，這說得都是什麽汙糟話！”
    尤清之和揚之相視一眼，都被尤太太的反應逗笑了。
    “行，你扶著太太回去，回頭有消息了我叫人去尤家告知你。”
    揚之嫣然一笑，上前去扶尤太太。
    尤太太甩開她的手，急匆匆地往外走。
    揚之回頭對著尤清之眨眨眼，提裙追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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