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當即噤聲，唯恐打攪了揚之。
    白羽箭破空而去，正中野雞。
    柳湘蓮叫了一聲好，賈芃已歡呼著跑去撿拾獵物。
    “芃哥兒，待會兒直接拿去廚下。”
    揚之收弓，聲音清淩淩地“血淋淋地，你兩個姑姑沒見過這些，仔細嚇著她們。”
    “知道了，三姨。”
    遠處傳來馬蹄聲，卻是賈蓉尋了過來。
    見三人站在一處，他勒馬笑道“怎麽到此處來了？叫我好找！”
    揚之欲要上馬，柳湘蓮下意識想上前替她牽住韁繩，被賈芃機靈地擠開。
    “柳叔叔，我伺候三姨，您自個兒上馬吧。”
    賈蓉遞給他一個讚揚的眼神。
    莊子裏，早已屏退了莊雜閑漢。
    莊農人家無多房舍，婆娘們無處回避，仍留在莊裏。
    迎春探春兩個極少出門，薛寶釵稍好些，但也未踏足過田莊地頭。
    凡莊農動用之物，皆不曾見過。
    見了鍬、钁、鋤、犁等物，皆以為奇。
    不知何項所使，其名為何。
    惜春倒是能說出一二樣，別的也不知了。
    身後的丫鬟也都不清楚，她便朝著莊婦們招了招手。
    莊子裏的媳婦姑娘們，見了惜春等人品衣服、禮數款待，豈有不愛看的？
    都在一旁圍著呢。
    見惜春招手，一個村婦大著膽子走上前來。
    一一告訴了這些物品的名字，說明用途。
    惜春聽罷笑道“多謝你解惑。”
    村婦連道“不敢”。
    香杏從袖中取出一個荷包來遞給她。
    村婦猶豫著不肯接，香杏正奇怪，她卻突然跪在惜春等身前，重重磕下頭去。
    “求姑娘們行行好，收了我的小女兒進府，哪怕做個燒火丫鬟也行！”
    突如其來的舉動讓眾人都是一驚，連華香杏等忙攔在姑娘們身前。
    香杏皺眉斥道，“你這是做什麽！莫不是在要挾姑娘不成？”
    村婦抬起頭，眼中含淚“隻要府裏能要她，就是給她一條活路了。”
    惜春推開身前的丫鬟，站在她麵前。
    聲音沉靜“我不明白，難不成你女兒不做丫鬟就活不成了？”
    村婦回頭望了眼那些同村人，俯身在地上。
    泣道“當家的……非要給我女兒纏足！”
    姑娘們並不曾聽說“纏足”這兩個字，滿頭的霧水。
    這時，一個約摸八九歲的小姑娘怯生生地從人群中走出。
    顫抖著提起裙擺，露出一雙被布條緊緊纏繞、形如尖筍的畸形小腳。
    村婦指著那雙腳，聲音發顫“就是弄成這樣！”
    惜春、迎春、探春、寶釵等人望去，皆吸了一口冷氣。
    那雙腳像是被折成兩截，扭曲得不成樣子，透著一股令人心悸的怪異。
    原來，這個莊子的莊頭有個外甥女兒，前段時間自江南來投親。
    她自幼便裹了一雙小腳。
    才來沒多久，就被城裏一戶官宦人家慕名而來，納了做姨娘。
    莊頭也因此得了不少好處。
    莊裏一些人心生羨慕，便也開始效仿，給自家年幼的女兒纏腳。
    許多婦人甚至都不覺得有什麽，她們也認為這是對女兒好。
    畢竟女兒能靠著這雙小腳，嫁入富貴人家，過上有人伺候的好日子。
    直到前幾日，莊裏接連著有兩個女孩，因著裹腳後發熱夭折。
    眾人才驚覺這竟是要命的事！
    眼下這個磕頭的村婦想給女兒放腳，反被丈夫打了。
    今天看到主家來了，拚著也要上來求一求。
    榮華富貴再好，也得有命享才行！
    聽完這番緣由，惜春胸口起伏，深吸一口氣才穩住聲音。
    “你且起來，回去將你女兒的腳放了。若你丈夫再阻攔或是打你，隻管來找我！”
    那村婦喜極，連連磕頭。
    惜春再瞥一眼女孩那雙怪異的小腳，隻覺心口發堵，轉身快步去找嫂嫂。
    寶釵等人也心緒難平，急忙跟上。
    尤清之屋內，正聽揚之說笑。
    因她說起，柳湘蓮卸了戲妝之後，反倒不如小生扮相時美貌，引得屋裏一片笑聲。
    卻見惜春疾步進來，一頭撲到尤清之的懷裏。
    “這是怎麽了？”尤清之攬住她，目光看向香杏，嘴裏問道“誰給姑娘氣受了？”
    香杏忙將方才莊婦祈求、纏足駭人之處細細稟明。
    寶釵等緊跟著進屋，都默然坐下，神色凝重。
    “嫂嫂，”惜春抬起臉，眼中是驚悸和不解，“這等戕害女子之事，就沒有王法管一管嗎？”
    尤清之輕輕拍著她的背，“其實朝中一直嚴令禁止，隻是民間之風屢禁不止。”
    一旁的揚之聞言嗤笑“男人為何喜歡小腳？當真是喜歡那等怪異形狀麽？
    我看不見得，他們就是喜歡見女人孱弱，這樣自然容易受其管束罷了。”
    薛寶釵和迎春探春聽得這樣大膽的話，心不由得怦怦直跳。
    “嫂嫂……”
    尤清之環視著姑娘們道“裹腳之風最盛行的時候，女子不裹腳甚至難以婚嫁，連官宦人家的千金也不能免俗。
    究其根源，這原是江南妓子吸引恩客的手段，後麵不知為何演變成以小腳為美，甚至形成了風俗。”
    眾人聽了都歎息。
    “有什麽法子嗎？”
    尤清之無奈道“我們這些內宅女子，縱有憂國憂民之心，也上不得朝堂，遞不了奏折。”
    “嫂嫂是二品夫人，不能找皇後娘娘做主嗎？”
    寶釵歎道“四妹妹不知，宮裏有內言不出，外言不入的規矩，話是遞不進去的。”
    見惜春目露失望，尤清之笑道“無妨，此路不通，再尋條明路就是。”
    “銀蝶，你叫人去把蓉兒叫來。”
    “是，夫人。”
    不多時，就聽得賈蓉在外頭請安。
    “在場都是你長輩，且進來回話吧。”
    賈蓉進門來，規規矩矩地給屋裏“小長輩”們團團行了禮。
    “母親喚兒子有什麽吩咐？”
    尤清之便把裹腳的事簡略告知。
    “你想個法子，把這事捅到朝堂上去。”
    “我？”賈蓉咽了咽口水，“兒子尚未選官，還上不了朝。”
    “這便是你的事了，”尤清之唇角微揚“你若把事辦成，書的事我就不同你計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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