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精神文明建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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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緋袍官員哈哈一笑,拱手道:“萊昂先生,我們又見麵了。”
    “是啊,想不到還能在上海見到你。”萊昂欣喜地答道,側身向馬塞洛介紹道,“侯爵大人,這位是李三江李大人,上海縣第一任知縣。
    當時我北上京師談判,路過上海港,當時李大人是鬆江府知府,設宴款待了我。”
    瞿進賢在旁邊補充道:“現在李大人是我大明資政學士、滬州知州。”
    馬塞洛和萊昂不清楚這兩個頭銜的真正含義,但是從瞿進賢鄭重其事地介紹,以及周圍人對他的必恭必敬,猜出肯定是大明高官。
    心裏有些欣喜,終於遇到一位認識的老熟人,地位還不低,要是能幫忙從中斡旋一下,那就太好了。
    李三江虛請了一下,“馬塞洛侯爵大人,萊昂男爵大人,請上座。”
    他在上首主位坐下,端起茶杯輕輕抿了兩口,放下茶杯,開門見山。
    “我大明《外事禮賓條例》有規定,駐通商口岸布政司、直隸州主官,當設宴接待外賓,以彰顯禮儀之邦。
    兩位使節遠道而來,為大明和葡萄牙兩國的友誼奔波萬裏,實在是辛苦了。”
    聽完通譯的翻譯,馬塞洛和萊昂有點懵。
    友誼?
    大明和葡萄牙兩國的友誼?
    什麽時候有的友誼?莫非是打出來的友誼?
    儒雅自信的李三江繼續問道:“兩位使節,一路東來,路上可算順利?”
    萊昂跟明國官員打過交代,連忙出聲答道:“一切都順利。”
    “坤洲東西海岸線,也就是你們的西非和東非,海盜橫行,貴使東來時,可曾受到襲擾?”
    “在安哥拉海岸線,我們遇到了兩股海盜,不過都有驚無險。葡萄牙在聖多美駐有艦隊,在聖奧古斯丁角以南海域遊弋,這些海盜不敢太張揚。”
    “哦,那就好。在坤洲東部海域有沒有遇到海盜?我們上海的好幾支商隊,都在那裏遇到了海盜。”
    “東非啊,莫桑比克、蒙巴薩等海域,我們一路都很平安。”
    “那就好。過去兩三年,大明商船在那裏屢屢遭到海盜襲擊,天顏盛怒,資政局奉聖意,給戎政府下達了旨意。
    萬曆四年組建了白虎水師第二艦隊,揚帆西進,綏靖坤洲東部海域,看來頗見成效。”
    萊昂小心地答道:“我們在索法拉和莫桑比克島停滯了幾天,有聽說過明國水師的威武。那片海域的人都說,打著白色老虎旗幟的水師,為那裏帶來了安寧和平。”
    還有血腥和屠戮!
    萊昂在心裏嘀咕著。
    明國白虎水師綏靖坤洲東部海域,輕飄飄的一句話,意味著數以百計的船隻沉入海底,數以千計的海員喪命海上。
    大明水師鑒定海盜的標準簡單粗暴,拿得出大明通商港口停泊紙的船隻,算你是商船;拿不出來,那就有海盜船的嫌疑。
    不管你自稱是哪個國家的官船民船,必須接受大明白虎水師的檢查和甄別,膽敢逃跑和反抗者,一律按照海盜船處理。
    負隅頑抗的一律擊沉。投降的船隻,一律由臨時軍事法庭審判,掛桅杆的掛桅杆,砍頭的砍頭,沒收的沒收。
    東非海域,阿拉伯人和波斯人經營了數百年,葡萄牙人憑借強橫的實力搶占了莫桑比克為中心的幾處據點,與阿拉伯人和波斯人和平共處。
    明國人氣勢洶洶來到這一海域,咣咣一頓亂打,不明就裏的阿拉伯人和波斯人損失最慘重,海船被擊沉俘獲,城堡被摧毀,港口被堵塞。
    東非海域上百艘阿拉伯和波斯商船慘遭無妄之災,被明國白虎水師一掃而空!
    反倒在印度、滿剌加跟明國人打過交道的葡萄牙人,知道他們的厲害,看到旗幟一揚,噗通一聲跪得十分幹脆。
    有的拿出龍口、香江等通商港口,或者亞丁、阿曼、第烏、果阿和柯欽等明國人控製的港口停泊紙;拿不出停泊紙的,幹脆利落地蹲在一邊,雙手抱頭。
    你們船大炮多,你們是爺爺!想怎麽檢查就怎麽檢查。
    順者昌逆者亡!
    這就是明國人的安寧與和平。
    李三江繼續說道:“我大明是禮儀上邦,講得以理服人,以和為貴。前幾年,大明與貴國,因為一些小誤會,造成了衝突.”
    你們確實是以理服人,道理太大了,我們不得不服啊!
    小誤會?
    我們確實誤會你們了,以為你們溫文爾雅,好麵子好欺負,萬萬沒想到啊,你們打起仗來這麽狠啊,下起手來可真黑啊。
    我們真的誤會你們了。
    “不過我們是不打不相識!現在誤會都澄清了,話都講清楚了,大家就好好相處。兩位貴使,你們說是不是?”
    馬塞洛和萊昂對視一眼,無可奈何地點點頭,是啊是啊。
    李三江話鋒一轉,“奧斯曼的使者說,西班牙人在地中海打了大勝仗,氣焰囂張啊。他們說你們葡萄牙跟西班牙是鄰國,關係很好。
    萊昂先生,你我是舊相識,有些交情,真心奉勸一句,西班牙是一隻老虎,暴虐凶殘,貪婪無度。葡萄牙身在虎側,還是小心為妙。
    人無害虎心,虎有傷人意。”
    聽完通譯的翻譯,馬塞洛和萊昂臉色微微一變,嘴角和眼角不由自主地微微抽動。
    明國人的情報網真是太嚴密了,他們怎麽什麽都知道啊!
    兩人下意識的反應,李三江看在眼裏,他捋著胡須,哈哈一笑:“既然兩位貴使來了,那我大明與葡萄牙的友誼,一定更上一層樓。
    我們大明,對敵人是咬牙切齒,但是對朋友,是掏心掏肺,非常地仗義.”
    李三江跟馬塞洛和萊昂東一句西一句地閑聊了起來,過了半個小時,談得七七八八,便起身告辭。
    “兩位貴使,實在抱歉,在下還有公事在身,不能陪兩位,還請見諒。晚上滬州政事府有設宴,屆時我們再好好喝上兩杯。
    告辭,見諒!”
    李三江轉回到簽押房,資政局學士、江蘇巡撫海瑞坐在裏麵,喝著茶,戴著老花鏡,拿著一本線裝書在看。
    李三江轉進來,他放下書本,取下老花鏡,開口問道:“元江,談完了?”
    “剛峰公,談完了。”
    “葡萄牙人這次來的目的,摸清楚了嗎?”
    “摸到了一些,學生待會寫封急報,火速遞回京師去。”
    這是《外事禮賓條例》裏沒有公開的條目,通商港口行政主官在接待宴請外賓使節時,要不動聲色地摸底,摸清楚他們的來意,以及當前他們國家的現狀等各種情報,然後急報給內閣和鴻臚寺,作為正式談判的參考資料。
    “葡萄牙前些年,被我們逐出南海,又在大南洋連敗他們,搶走了他們在印度、大食的果阿、柯欽、亞丁等港口,說不好聽,血海深仇。
    現在他們還折節遣使,與我大明和談,想必他們國內並不安寧。就好比西班牙,我們在艮巽洲連戰連捷,把他們在西海岸的據點和勢力肅清一空。
    原本以為西班牙號稱歐洲第一強國,擁有歐洲第一海軍是浪得虛名,奧斯曼國使節來了才知道,他們在地中海與奧斯曼糾纏不清,連番惡鬥,故而無法抽身,全力應對我們在艮巽洲的進攻。
    葡萄牙可能也是這樣的原因。”
    海瑞侃侃而談,坐論天下事,要是他的同門老友看到了,肯定會把下巴都驚掉。
    但是同為資政局學士的李三江卻習以為常。
    入資政局為學士,會成為大明最高決策層一員。
    但是這個令人羨慕的身份,不是那麽好拿的,也不是那麽好當的。
    經常需要學習。
    一天不學習,跟不上新時代。
    就算身在地方的資政局學士,司禮監和通政司也會定期下發資料,學習完後要提交學習報告,不合格的要挨批評的。
    批評多了,你這個資政學士就要被褫奪。
    下發的資料,事關國內民政,工商農牧、經濟建設、司法建設、個案特例,還有科研、外交等各方麵的資料,牽涉麵極廣。
    學起來比四書五經還要叫人頭痛。
    如此一番學習,資政學士們的見識自然會突飛猛進。
    “元江,明日上海市司理院審理的那起案件,原本隻是一件普通的經濟糾紛案,卻因為一個女人涉案其中,被人傳成了小白菜羊吃狗啃。
    百姓們隻看到了桃色,元江,此案背後涉及的內情,錯綜複雜,水很深,你要小心啊。”
    李三江答道:“剛峰公,學生心裏有數,故而與司理院交涉,督促他們在明日公開審理,也就是希望在三天後,學生與剛峰公起身北上前,此案能夠水落石出。
    萬一皇上問起,學生回稟時也好有個說法。”
    海瑞點點頭,突然問道:“呂用已經起身了嗎?”
    “回剛峰公的話,呂公公兩天前坐船轉去瓜州,在那裏轉乘客船沿運河北上。”
    “他倒跑得快啊。”
    “呂公公也知道這潭水太深太渾,生怕濕了鞋。”
    海瑞歎了一口氣,“而今舊黨凋零,新黨興盛,新舊之爭,變成了新黨內部之爭。大家為什麽不能放下爭權奪利之心,全心全意為國為民呢?”
    李三江拱手道:“剛峰公,世上之人,如你這般天下為公的有幾位呢?”
    海瑞擺了擺手,“元江不要變著法誇我。是老夫著相了,老夫又何嚐沒有私心?這些年老夫四下鑽營,盡施手段,想方設法給江蘇拉項目。
    說的好聽是為江蘇百姓謀福利,說的不好聽還是為了老夫自己的政績。”
    李三江不由笑了,全天下也隻有海瑞如此說,旁人不會覺得矯情做作。
    “剛峰公身為江蘇巡撫,身在其位,當謀其政。有些世人說剛峰公以直諫聞名,卻不知剛峰公治政撫民,也是一代能臣風範。
    公私兼便,也算是各得其所。”
    海瑞捋著胡須,哈哈一笑,嘴角掛著誰都能看得見的自得。
    出了滬州政事府,海瑞上了馬車,剛坐下來,車門又被打開,舒友良嗖地一聲竄了進來。
    一屁股在對麵坐下,喘著粗氣。
    “怎麽了?被狗攆?”
    “老爺這話說的,我可是海青天身邊第一參隨,哪隻狗不長眼敢攆我?不怕給打了燉火鍋。
    我在滬州政事府轉了一圈,聽到老爺要走,趕緊跑來。你坐著馬車一走,我就得邁著腿走路,莫愁館離這十幾裏地。”
    “你可以打個車啊。”
    “嗬嗬,老爺,每月給我多少工錢,你心裏有數。上海市的馬車車費有多貴,你又不是不知道。”
    馬車緩緩啟動,主仆兩人還在繼續“鬥著嘴”。
    “你在政事府轉了一圈,覺得滬州政事府跟揚州比,如何?”
    “沒法比,這裏生機勃勃,活力四射。揚州從撫台到布政司,再到按察司,哪個衙門不是死氣沉沉,官吏們上衙跟上墳一般。”
    海瑞對舒友良陰陽怪氣的話早就免疫了,捋著胡須說道:“張叔大還是有些本事,考成法從中央到地方,層層推進,糾正官風官氣。
    中樞和地方暴虐貪官、奸猾胥吏少了,扯皮推諉、混日子不作為、失職瀆職行為也少了。”
    舒友良在對麵潑涼水,“老爺,貪官汙吏不會少,隻是在張相的考成法利劍下暫時收斂起來了。”
    海瑞捋著胡須說:“收斂就是好事。律法的目的不是讓壞人變好人,隻是阻止壞人做壞事,保護好人的權益。
    讓壞人變好人,是教化之責。
    教化和刑律,一文一武、剛柔相濟,才能治世安天下。”
    舒友良從車窗看向外麵,街道兩邊是一棵棵樹木,隔段距離擺著一個大木桶,上麵寫著垃圾桶三字。
    時不時有四五十歲的男子,穿著一件桔色的背心馬甲,拖著架子車走一段路停下,拿著竹掃帚,在街邊人行道上打掃。
    果皮、殘渣、樹葉、煙頭,被掃到一堆,再用撮箕鏟到架子車裏去。
    留下一段整潔的道路後,又拖著架子車往前走,路過一處標語,上寫:“爭創第一批衛生文明城市!”
    “老爺,小的覺得這個張四維,也是位厲害角色。”
    海瑞神情變幻不定,“張四維?”
    “是啊。精神文明建設委員會主任張四維大人。”
    “你在老夫麵前提起他好幾次了,是什麽讓你對他讚不絕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