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大明是我心安所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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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柯穆曼幽幽說道:“西班牙費利佩二世現在越來越野心勃勃了。”
    “是的,我聽萊昂說,隆慶二年,西班牙帶頭的天主教聯軍,在雅爾納克大敗新教軍隊,教徒首領孔代親王路易一世.德.波旁孔代陣亡。
    隆慶三年,又在蒙孔圖爾戰役中擊敗了新教軍隊,新教首領海軍上將加斯帕爾.德.科利尼陣亡。
    大獲全勝的費利佩二世,洋洋得意,自詡為天主教的救世主。”
    何塞說的是發生在法國的宗教戰爭,新教加爾文派在法國大肆傳播。
    加爾文教強調信仰得救,否認羅馬教廷威權和等級觀念,主張廢除繁瑣的宗教禮儀,取消偶像崇拜、朝聖和齋戒,教徒選舉產生神職人員,建立簡化、純潔和廉價的教會。
    大批手工業者尤其是印刷工人、小商人、農民以及下層教士接受上述教義,成為加爾文派新教教徒,被稱為胡格諾派,大約有一百多萬教眾。
    前些年的法國國王是瓦盧瓦王朝的弗朗索瓦二世、夏爾九世,但實權掌握在太後凱瑟琳.德.美第奇的手裏,她身邊聚集著吉斯公爵為首的保守貴族和洛林紅衣主教查理為首的主教團,形成了強大的天主教勢力。
    部分覬覦王位的顯貴,如旁波家族的孔代親王、納瓦拉國王,加上其他對國王不滿的地方貴族,想借力胡格諾派,紛紛宣布改信新教,公開與中樞和國王對立。
    新舊宗教、中樞和地方兩者的矛盾越激越深,終於在1562年和1567年爆發第一次和第二次宗教戰爭。
    第一次宗教戰爭雙方損失慘重,天主教勢力略輸。
    第二次宗教戰爭,開始時天主教勢力占優勢。
    新教的背後勢力,德意誌幾位新教選帝侯直接下場,派兵馳援胡格諾派,巴黎宮廷和天主教勢力屈服。
    這段典故,柯穆曼是知道的。
    剛才何塞說的是第三次宗教戰爭,天主教背後勢力西班牙親自下場,大敗新教軍隊。
    “還有嗎?”柯穆曼繼續問道。
    何塞笑著問道:“為什麽這麽問?”
    “我知道費利佩二世是個雄心勃勃的人。
    他在十幾年前,率領西班牙軍隊,在聖康坦戰役中打敗了法國軍隊,迫使法國國王亨利二世簽訂了卡托康布雷齊和約,西班牙取代法國,成為意大利半島的主人,也成為羅馬教廷新的貴賓。
    但是這些,還不足以讓他狂傲到試圖吞並葡萄牙。”
    何塞看著侃侃而談的柯穆曼,輕輕地說道:“勒班托海戰。”
    “我有聽奧斯曼商人說過,在威尼斯、熱那亞艦隊最危機的時刻,西班牙帆船艦隊,像騎士一樣出現,一舉擊敗了奧斯曼艦隊,逆轉了戰局。”
    “沒錯。聽萊昂和我舅舅的意思,勒班托海戰後,費利佩二世被教皇庇護五世讚譽為基督世界的救世主。
    從此以後,地中海也成了西班牙海.”
    柯穆曼仰頭喝掉茶杯裏的茶,“原來如此。裏斯本意識到危險,於是把侯爵大人和萊昂派到東方來,想與我大明結盟?”
    “沒錯,葡萄牙人急需一位強大的外援,幫他們打破目前的僵局。”
    柯穆曼緩緩地搖了搖頭,“到時候請神容易送神難。大明陸海軍,可不是念佛吃齋的善人,那是一群吃人不吐骨頭的虎狼之師。”
    “簡穆,西班牙強還是弱,興還是亡,與我們關係不大。”
    “那你找我的意思是?”
    “大明有句俗話,飲水思源。我們現在雖然已經是光榮的大明人,可家鄉的薰衣草香味,這一輩子也忘不掉啊。”
    “你想幫他們?”
    “搭把手,盡力而為。”
    柯穆曼提起湯壺給何塞和自己茶杯斟上茶水,自己端起茶杯,在手指裏來回轉動,默默地想著,過了兩分多鍾,他仰頭把杯中的茶水全部喝完。
    “好,我們盡力而為。”
    何塞輕輕地舒了一口氣。
    “聽說呂公公早幾日坐船轉運河北上了,你怎麽不跟著他一起北上。上次你說,他要引薦你見少府監的楊公公。”
    “是的,我原本計劃跟著他一起北上,請他引薦麵見楊公公,看能不能實現我開銀行的夢想。
    可是計劃趕不上變化,前幾天,市政事府突然通知我,說我的入籍申請批下來了。
    市政廳宣誓是必須的手續,分批進行,時間定在今日,我就跟呂公公商量了一下,坐船走海路,可能比他還要早到京師。”
    “聽說呂公公走得很唐突,突然做的決定,比預定計劃早了好些日子,原本想歡送巴結他的官紳們,措手不及。”
    柯穆曼聳聳肩,“我猜可能是因為楊開泰案。”
    “楊開泰案?就是坊間傳得沸沸揚揚的小白菜案?”
    “對,這件案子,呂公公怕沾包,所以先走為妙。”
    何塞很好奇,“楊開泰案,我們一到上海就聽到它的動靜,我舅舅和萊昂很好奇,一早就到滬州司理院觀審去了。
    觀審需要旁聽紙,我找了不少人,都無計可施,最後還是巧遇到海公的管家舒友良,他剛好有一張甲級旁聽紙,可以帶兩個人進去。”
    “海公?”柯穆曼笑了笑,“我聽說,這案子就是他在背後一手推動,才有今日的公開審理。”
    何塞雙眼瞪圓,“此案跟海公有關聯?難怪呂公公要突然提前回京。簡穆,此案有內情?”
    “內情?說白了就是一個貪婪無度的小人,坑害一個謙謙不競的君子。大明有句俗話,君子可欺以方,說得太有道理了。”
    “君子可欺以方?”何塞愣了一下,“簡穆,你比我走得更遠啊。”
    “奉先,你我認識有二十年了吧。”
    “對,從阿奎那神學院開始,已經有二十年來了。”
    “你知道我的理想。為了這個理想,我走遍了威尼斯、熱那亞、西班牙,最後來到了遙遠的東方。
    想不到在這片熱土上,我猛然發現,這裏離我的夢想最近。我就像溺水的人,遇到了一塊浮板,拚命地抓住它
    這幾年,我努力地學習這裏的一切,像一塊幹癟的海綿,丟進了海洋裏,竭盡全力,吸收的水分不及億萬分之一。”
    何塞看著他,端起茶杯一飲而盡,“我曾經聽過一句詩詞,此心安處是吾鄉,說得真好。大明,就是我等心安之鄉。
    它,能讓我們實現夢想。“
    滬州司理院審判大樓二樓六號法庭裏,公訴方揚州郡檢法局檢法官的案情陳述正在進入尾聲。
    “楊開泰與苟實德妾室苟蔡氏勾結,謀定侵吞苟實德錢款
    楊開泰利用其豐富的農副產品銷售經驗和人脈,在上海農副產品交易局的場外市場,尋到了天津棉紡第二廠采購,高價出售了代售的、屬於苟實德的十萬斤棉花,實得貨款一萬五千六百七十圓。
    為了掩人耳目,楊開泰把黃豆在上海農副產品交易局正常出售,實得貨款一千二百四十七圓。
    苟實德委托楊開泰代售的十萬斤棉花和十萬斤黃豆,實際出售得貨款一萬六千九百一十七圓,但是楊開泰報給苟實德的賬目出售貨款為一萬一千三百七十圓,中間差價五千五百四十七圓,被楊開泰悉數吞墨.”
    站在公訴人席位上的主檢法官義正言辭地說道:“我們查證到楊開泰與天津棉紡第二廠的銷售合同,其中有一份合同,編號為甲戌120565,證據編號為滬法甲戌楊開泰案甲十二號。
    合同內容為.售出貨物為產地蘇北、良種號東海四號的棉花十萬斤
    還有工商銀行上海分行農交局營業出具的轉賬流水,編號工商滬甲戌1013007902,證據編號滬法甲戌楊開泰案甲十五號
    付款方為天津棉紡第二廠,收款方為楊開泰名下的福啟泰商行,金額為一萬五千六百七十圓,用途注明為棉花交易款.”
    主檢法官一邊說,一邊念著卷宗裏的票據證據編號。隨著他的證據編號念出,一位書記官拿出對應的證據,一一亮出,向推官、被告和被告辯護訴訟席,以及記者和觀眾席展示。
    陳述完畢後,主檢法官麵向推官席,朗聲道:“公訴人案情陳述完畢,請求召見主要證人,當庭陳述,以確認此案的人證確鑿。”
    主推官點點頭,“好,公訴人可以開始傳喚本案的主要證人。”
    主檢法官點頭道:“謝謝主推官大人,現在公訴方依法傳喚本案一號證人,天津第二棉紡廠駐上海采購主任麥成奇。”
    麥成奇三十多歲,典型的北方漢子,一口地道的天津口音,被引到書記座位側麵的證人席上。
    書記官站著,一字一頓對他說道:“麥成奇,河北天津人士,現在你要明白,你在庭上所言,必須字字屬實,不得撒謊。”
    麥成奇咽了咽口水,“知道。”
    “麥成奇,提供假證詞,做偽證是犯法行為,需要承擔刑事責任,你明白嗎?”
    “明白。”
    “好,公訴人請開始。”
    “麥成奇。”
    “在。”
    “你是天津棉紡二廠駐上海采購主任?”
    “是的。”
    “好,說說你在去年,也就是萬曆四年十月,與案犯楊開泰的十萬斤棉花交易。”
    “這事啊,那時候誰要賣給我棉花,我叫他掰掰
    缺啊,這幾年我們天津棉紡廠缺棉花啊,尤其是我們棉紡二廠,新建的,沒有固定棉花供應大客,全靠我們四處找。你們說,介叫嘛事.
    沒錯,我認識楊開泰,這人做買賣地道,是個講究人。去年,也是你說的萬曆四年十月中旬,楊開泰賣了十萬斤棉花給我。”
    “你見過那批棉花?”
    “我要驗貨啊,肯定見過。要是我敢瞎眼亂收購,貨運到廠裏,貨不對板,我是要吃官司的。”
    “那批棉花你看得出,產地哪裏,什麽品種?”
    “當然,我就是吃這個飯的。那棉花一看,我就知道是蘇北農墾公司出的,品種是東南農科所培育的東海四號.”
    都對得上號。
    記者席響起輕微的議論聲,馬塞洛聽了萊昂的翻譯,臉色變得更加凝重。
    又傳喚了兩位證人,主推官宣布,“現在傳喚第四位公訴方證人,苟蔡氏.”
    小白菜要出來了!
    舒友良馬上坐直上半身,伸長脖子探著腦袋,左顧右盼。
    記者席和觀眾席爆出麻雀炸窩一般的轟嗡聲,大部分人都像舒友良一樣,盯著側門,目不轉睛。
    在萬眾期盼中,吱嘎一聲,側門開了。